雪龍有一身如霜晶瑩發亮的羽毛。
好像春日將要融去的冰面,圓潤滑溜。
法貝路希看著牠,感受心中沒來由的悸動,任夢境消失。
「早安。」黑龍趴在地上發出聲音。
「早安大黑!」忙碌的安茲塔人們說。
「我有醒喔。」黑龍又說。
「嗯。」收起危險目光的紫龍走開。
法貝路希從趴臥抬起頭頸,一隻前腕彎曲,壓在胸部下。
最近蛋龍冒險團持續往南前進,進行固定的季節性任務,接任臨時委托或城鎮事務。法貝路希很驚訝托魯克能將工作排得如此滿,零星收入幾乎不間斷。
冒險團常做的事,並不是拿出刀劍與作惡的生物打得你死我活,不過倒是常與觀光事務或保育掛鉤,安茲塔人以自己的方式解決問題,然後繼續前進。
「我想念我的書。」趴在小丘上的法貝路希說,他已經做完了一套龍瑜珈。
趴在小丘陰影下的阿古塔斯聞言,煩燥地把頭從東方放到西方。
法貝路希察覺這段日子以來阿古塔斯越發心不在焉——那是當然的,因為他只是跟著黑龍,除此之外沒有了。
深切感受營火以後,法貝路希開始能理解阿古塔斯的心情。
他們都是在這裡沒錯,但好像又不在這裡。如果不是自己,阿古塔斯應該還在龍之地;如果不是蒙洛門,自己也還在埃德蒙頓洲……
附近的荒野聚落住的大多是女人,安茲塔人每年的這個時候會來幫她們做一些男人才能做的力氣活,像是搬運材料、宰殺大型家畜。
法貝路希太巨大了無法幫忙,而阿古塔斯則是日常厭世,他們一起躺在聚落外的小丘等待日落……或隨便在等待什麼。
「阿古塔斯,你是不是在想念龍之地?」法貝路希最近開始覺得阿古塔斯的悶悶不樂不是因為戰妝祭的顏料——可能也有那個原因——他覺得阿古塔斯離家有點太久了。
「我沒有。」阿古塔斯說,語氣就像拒絕看醫生。
法貝路希扭動屁股,朝護衛挪動位置,討好地放下頭來,「你說坦圖卡派你跟著我直到一切安好……我已經找到安茲塔人了,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阿古塔斯沒說那只是個謊言,當然也不打算說出真相,他需要有理由佔據坦圖卡想要的位置,好確保龍王的位置上有坦圖卡。
「你很安好?」阿古塔斯反問道:「泰拉說的事情,你沒有放在心上?」
「啊——」法貝路希發出無奈的呻吟聲,「關於翅膀沒有靈魂嗎?可是它還是能動,並不困擾我……除了飛行可能有失控風險。」
「翅膀接回去以後,你根本沒試過飛行。」阿古塔斯起身,決定去散會兒步,黑龍見狀跟著起身,吊在伙伴的兩個龍步外。
阿古塔斯微彎脖頸,像任命拉車的馬,腦袋一點一點的。
他輕奔,半滑翔,舉高半收起的翅膀,用小碎步緩衝,停在遠處,直到泰拉姆琪啪啦作響的衣袍止歇。
龍迎著自己掀起的風回頭走向泰拉姆琪,吟出部落語。
「你說法貝路希的翅膀是空的,但你在地上作畫時,區分了填充身體的方法,用砂來代表正常龍,卻用劃痕代替法貝路希。」
聞言,泰拉姆琪感到讚賞地歪頭微笑。
「是什麼在那龍的身體裡?」阿古塔斯問。
「我不知道。」泰拉姆琪輕鬆地說,「不管塞在身體裡面的是什麼,那不是靈魂。噢噢!別急著反駁我,不是只有靈魂才能作為靈魂哪!」
「有靈魂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只要能驅動生命,靈魂的位置有著什麼,無關緊要。」泰拉發出討龍厭的笑聲,轉而說:「你追上來找我,是因為你不認為他能意識到這些?」
「那是他的問題,不是我的。」
「你會告訴他嗎?」
「為什麼不是你告訴他?」
「『點醒』,是一個重大的選擇,會負上你無法想像的巨大責任,再說了,我又不是他的守護者……幹嘛?你以為他被巨精靈塗成彩色我就認不出荒地邪龍嗎?」
泰拉經過龍側,催促道:「天要黑啦,快回去,護衛!」
「阿古塔斯,我想修改一下我的回答。」法貝路希在龍後頭說,「剛才的回答可能只是心理防衛,我沒有要拿飛行開玩笑敷衍的意思。」
「我理解,我見過你為此投入的心思。」
「我和坦圖卡的最後一次見面,他說了一些話,我意識到了自己獨有的定位,生命本來就是一場大夢與追逐,無論我原本是誰,這就是我現下的模樣——一位龍。」
阿古塔斯埋頭往前走,步伐速度有點慢,後耳專注地豎起著。
「阿古塔斯,我原本沒有翅膀,所以當我成為龍,翅膀才會是空的,裡面沒有靈魂,只是蒙洛門丟下的空軀。」
「我不想要刻意擁有翅膀,只想成為自己想要的模樣,而不是去迎合……所以飛行的事情我想讓它順其自然就好。」
阿古塔斯忽然停下,看向天空,好像為了等待什麼而用後腿坐下,法貝路希注意到他注視的方向有來客,有狹長的翅膀與微暮的光澤反射。
暮光龍沒有降落,他盤旋在小丘上方,法貝路希認出對方的氣味(他現在很少直接由外表來分辨熟人了),是那個有巨精靈領養家庭的因塔萬!
連續不間斷的龍語像哼歌,以法貝路希的程度他聽不懂多少,但阿古塔斯忽然用後腿站了起來,凝重地皺眉。
等到龍吟結束,因塔萬沒有停留,轉頭往北方飛遠。
「他為什麼不下來呢?」法貝路希問。
阿古塔斯沒有把目光給黑龍,突然轉頭走開,輕而謹慎地說道:「因塔萬從離開望舒之梯開始就在找我們……」
「這代表什麼?」
阿古塔斯終於把目光給黑龍。
「代表我的旅途必須結束了。」
西蘭海拍出慵懶波浪,橘紅色的水波如夢似幻,即將吞沒整個日光。在海風變向前,水燈和其他龍在火環史境找到一隻莫薩梭爾(龍稱莫那)。
巨型莫那來自重疊史境,通常獨行,而龍群也只需要一隻。
「要是牠脾氣不差怎麼辦?」巴菲烈打量海面問。
「相信我,絕對很差。」水燈悠閒地說。
水燈是龍之地最老的龍之一,雖然身為滑翔龍,但對付莫那極有經驗(而沒有龍敢問原因),現在他同時作為領航龍(這通常是阿古塔斯的工作)在最前方分開氣流給後面的龍。
隊伍中有暮光龍護衛巴菲烈、暮光之約海嘯與他的員工歐瑞、阿克亞飛龍王大肯特、巨鷹龍欽吉貝馬拉哈、金鐘長龍艾德莫若締。
只有艾德莫若締不在天上,長龍可不會飛(從分類上來說),他從水中遠遠地跟蹤目標,連游過的魚龍也沒有發現他,藏得極好。
「弄沉希望港的船?」巴菲烈困惑道:「王,如果您不想見西王大使,把船弄沉要怎麼趕走他們?這根本說不通……」
坦圖卡仍舊在白天閉著雙眼,也不整理焦黑的棘毛。
「我有其它打算,但我暫時不能告訴你,嗯,有其它梯隊的龍會負責後面的事情……別把他們逼到死路,西王使團只要無法分神做生存以外的事就可以了。」
巴菲烈覺得奇怪,還是答應了任務,並把領隊交給水燈,水燈對付莫那的經驗比自己多,巴菲烈甘願讓賢。
其他龍盤氣流或滯空,只有大肯特減緩速度脫隊,降下高度,離海面極近,故意飛得歪歪扭扭,偽裝病弱。
黑暗的陰影在翠綠海水中穿梭,莫那受到吸引,往飛龍王位置下方潛游。
當海水突然變得黑暗,大肯特一個機動飛行閃躲,海面同時隆起,向天空爆發,一張又長又深的利牙大口合攏,發出巨響,如同傾倒的大廈緩緩砸回海中。
大肯特轉往陸地的方向,用前肢的利爪刺破胸包,事先裝好的索他血灑落,海面下的黑暗轉彎,彷彿有塊巨雲的陰影飄過海面。
任務要成功必須所有角色合作無間,包括莫那追擊的決心。
大肯特發揮飛龍的優勢,應對莫那體力最好的時候,以各種機動飛行閃躲攻擊,並用花式特技雜耍離水時的莫那。
水燈負責觀察莫那並指揮,海嘯與歐瑞監控四週確保沒有其它掠食者來湊熱鬧,等到飛龍王結束勾引並升高,巴菲烈便急速下墜。
暮光龍平常以下落沖擊捕獵,後腿是很可怕的武器。
衝出海面咬空的莫那如同被隕石砸中,往反方向摔上海面,拍出沖天大浪。欽吉貝馬拉哈飛至巴菲烈下方,把這個差點要墜龍的滑翔龍給頂回氣流中。
大肯特回到戰場中,繼續裝傷殘直到胸袋中的索他血流乾,偶爾和欽吉貝馬拉哈交換位置,輪流休息,輔助暮光龍不被浪花拍進海裡。
希望港近在眼前了,水燈總是能適時指導巴菲烈在正確的時間點續燃莫那的怒火,最後的工作由金鐘長龍執行,龍群停在希望港的視距之外。
艾德莫若締扭動身體分開海水,快得難以置信且無聲無息,以鰭割傷莫那,接著放出誘餌血,在一片海沙與血的混濁中鑽往陸緣淺海。
找不到天上敵人的莫那憤而掉頭,身後追起一波海嘯般的大浪。
瑟菲勒在房中正端著一杯新茶,他感覺船艦詭異地搖晃兩下,忽然間四面八方傳來震耳欲聾的爆響,房間中所有沒被固定的小物件都飛了起來,瑟菲勒被拋撞在家具上。
他聽見外頭傳來敲打的警鐘聲,還有守望者的淒厲大吼。
「滄龍——」
無上珍珠號忽然傾斜往上一翹,軍人從甲板上被彈飛,船艙內與海面上的吼叫連成一片,莫那在水面上轉動頭顱,海水灌入巨大利齒間,被頂撞的悲泣女王號發出不堪負荷的金屬變形聲,水線下的鋼鐵外殼往內刺破了它本該保護的木板。
船艙在顛簸中遭受一次次的衝擊,巨大的水流聲擠壓所有人的耳膜,有的人衣服也不穿就急忙往外衝,有的人躲在原地甚至反鎖艙門,只有軍人整齊劃一衝向各自的崗位。
此時艾德莫若締已經不在希望港的海水中,早就在第一波攻擊前衝出海面,優美地扭動壓平的身體爬風而上,以長龍的身體力學滑翔至巨人之腕頂端,回頭看了一眼希望港的慘況,轉頭如蛇游入荒野深處。
海面上都是白色泡沫與血液,船與巨人之腕之間到處是漩渦,有的人下水以後就沒有再浮起來,無上珍珠號與悲泣女王號不僅撞在礁石上也撞在彼此上。
一個破裂的船艙破口出現撲騰的水花,穿戴鐐銬的小龍拍打翅膀與前爪,不停被波濤拍向船殼,發出嗆咳與吞嚥的聲音,逐漸消失在浪花下。
「放棄重武器、放棄重武器!」柯爾姆在進水的船艙中踢掉士兵拖動短炮的手臂,划著水把所有人往上方趕去。
「全員棄船——」船長爆著青筋下令道。
空氣中響起槍聲還有飛舞的火星,軍人在船舷處朝海面開火,莫那下潛,船艦隨著海水漩渦嚴重歪斜,下一刻被衝出的莫那撞往反方向,人們嘩啦啦落水,或撞得頭破血流。
浮橋已經嚴重受損,倖存者從海中上岸,至於浪花中還有哪些人、會不會再從中出現,沒有人知道。
巴菲烈在遙遠的天外將一切盡收眼底,確定做到坦圖卡的要求後,他給海嘯背上的蝸居打尾號,歐瑞見狀更新旗號,眾龍便知道要折返了。
水燈突然轉動後耳!
他不顧隱藏蹤跡用龍語吼道:「逃——」
在那之前,一片閃光的蝴蝶群由下方衝上天空。
距離如此近的時候,海風與浪花再也掩蓋不了密集的颳風聲。
飛龍王與巨鷹龍做出機動閃避,斷裂的羽毛與血花拍散在藍天中。暮光龍無法避開,巴菲烈選擇猛力拍翼用氣流吹散攻擊,水燈以雙翼包裹自己,埋頭下墜撞出去。
海嘯顧及背上的歐瑞,動也不動地承受了。
白光飛舞的蝴蝶發出尖銳的吵雜聲,穿透龍翼薄弱的地方,其他全鑲嵌在龍毛中,蝸居中傳來叫聲:「老闆、老闆發生什麼事!」
「沒你的事!」海嘯拍動破損的滑翔翼,血很快染紅翅膀,翼膜像一面篩網,強力的拍動使所有的破損惡化。
重新飛上來的水燈從海嘯後方出現,抓住蝸居將龍往前拖。
「撐到岸邊。」水燈說,海嘯咬牙拍翅。
「那是什麼東西?」大肯特在天空翻轉,有些失速。
巴菲烈轉動後耳,聽見靴子在甲板上奔跑的聲音,下指令般的嚷嚷,雖然他還是看不見任何來襲的敵人,但他知道攻擊還沒有結束。
「下一波要來了,都走!」巴菲烈喊。他的翅膀與海嘯的狀況一樣,但不嚴重,轉頭看了一眼拖著海嘯的水燈,他選擇往陸地的反方向飛去。
「巴菲烈——」
「滾!」
水燈聞言,轉頭發出催促利嘯,巨鷹龍與飛龍王沒有猶豫,翅膀如同熱刀劃奶油,切開空氣高速飛遠,龍尾在天上拖出叉子雲,飛往坦圖卡所在的龍之地。
敵人在海面上,但卻看不見,巴菲烈抓住一股迴旋氣流,往側方畫出巨大的彎,這才看見藏在隱形機制後方的敵人們——
細碎的反光蝴蝶全是彎曲的刀片,小且密集,可以割斷龍羽、撕破龍翼,從巨大的舷弩上連發,彷彿一片吵雜的蝴蝶或雨燕。
巴菲烈用最後的風力強行扭轉方向,後腿就要重重落到一艘船艦甲板上。
轟!
朝近距離的巨龍開火是一件多簡單的事。
那艘即將被龍落腳的軍艦甚至都不用調整舷炮角度。
紅龍發出穿透天際的長鳴,彷彿永無止盡。
水燈轉頭看去,紅龍翻轉下落,下落,下落……
庫萊吉歐突然回頭。
他以為自己聽見了父親的呼喊。
是不是後悔讓自己獨自出門了,所以找過來了呢?
「小餅乾,你不來了嗎?」火山湖研究團隊的人說。
「才不呢!我要一直跟著你們,直到巴拉維亞火山——」幼龍愉快地追上新夥伴,「哇!這個坑的顏色又不一樣了。」
「嘿嘿沒錯!因為礦物質與火山氣體的組合……」
「哦哦,這樣啊……」
海平面遠處,來襲者收起駕在船艦正前方的巨型鏡,不再反射周遭景色,它們旋轉收攏,露出整齊劃一的鋼板軍船,直立桅杆一字排開,揚帆獵獵,印著西國徽。
此時,風向終於轉換了,夜晚的風改從海洋吹向陸地,也吹進龍鼻。
——西王軍,進港!
舷弩開火,但並不是射出擊落龍用的破翼彈,而是尾繫鐵鍊的魚雷箭,莫那被擊中,倒勾咬緊血肉,絞盤收緊,將牠往港外拖去。
一根特別巨大的魚雷箭射穿莫那嘴部。
轟!
火藥與科學總是簡單了事。
一番收拾後,軍隊在希望港外圍下錨,因為灣中還沉著兩條船,指揮官搭乘小艇進入碎石灘,從岸邊信步走下,來到濕透且傷痕累累的西王大使面前。
「精彩的出使,安迪拉,你的努力無人可企及。」
瑟菲勒陰沉著臉,沒有回答,手按在被礁石擦破的肩膀上,柯爾姆上前向指揮官行禮,並報告傷亡,指揮官制止了他,只是回頭看了一眼半沉沒的兩艘船。
「感謝陛下的明智吧,我們提前來了。你是不是該給我點什麼?」
「如您所見,我們什麼也沒有了。」瑟菲勒說。
「我沒瞎,所以從來沒寄望過你的辦事能力,我說的是穆爾維的工作,跟在蒙洛門身邊那麼久,炸藥地點摸出來了沒?」
「他最近剛補給完,或許要過一陣子才會再回來……」
「算了,不影響。」指揮官不理瑟菲勒了,對副官們下令,軍官們跑來跑去,海灘上變得忙碌,幾個臨時營帳被架起來,箱子從船上抬下被打開。
「把這個港口給我整理好,第二航隊照計畫立即啟航前往東岸。」
瑟菲勒和柯爾姆追上走開的指揮官。
「長官,您現在就要前往龍之地?」
「不急。」指揮官在營帳中坐了下來,面前的桌子以急快的速度被布置成作戰中心,「首先摸清楚史境對科學的影響程度,還有在東岸布防,斬斷外援,然後才是龍之地的事。如果穆爾維回來了,讓他馬上來見我。」
從海路進入龍之地有三個方式,一個是跨越北方斷崖峭壁與亥爾拓普,通常只有龍能這樣飛行通過,另一個是希望港常用的路線,從亥爾拓普狹窄的峭壁裂谷穿過,從各種地形裂隙進入龍之地,最後一個是東方海岸,那裡的亥爾拓普山脈逐漸平緩,進入龍之地的荒野一片平坦。
一杯講究的熱茶被放到桌上,指揮官輕鬆地端起它,細細一吹,滿帳飄香。
軍船經過的海面上,漂浮的紅龍被海洋下的東西推動,壓下,拖入黑暗。
「……我的旅途必須結束了。因塔萬收到消息的幾天前,西王軍進港了。」
法貝路希眨眨眼,反應過來。
「什麼西王軍?東方的那個西國嗎?」
阿古塔斯無聲張嘴。
他忘了黑龍不知道這件事。
「現在有一些事你得知道……」阿古塔斯小心地思考幾番,選擇措辭,「蒙洛門做了一些事,和西國有關的。」
「他還做過什麼壞事?」法貝路希無精打采地問。來吧,他準備好了。
「他在龍之地埋了很多炸彈,和西國共謀奪走龍之地。」
法貝路希眨眨眼,突然伸出小指,放到腦袋後,摳了摳耳朵毛。
「……你再說一次?」
「蒙洛門恨坦圖卡,連帶恨龍之地,他打算藉由幫助西國入侵來摧毀那裡,王前陣子不知道從哪裡獲得消息,發現龍之地有炸彈,但是在清理完之前,西王軍進港了。」
阿古塔斯邊說,神情越來越壓抑。原來自己錯過了這麼多事!
法貝路希只能驚訝地張開嘴。蒙洛門真的是沒有最壞,只有更壞耶!
「我真的得走了!」阿古塔斯著急地扭頭小跑起來,但他張望四周,附近一馬平川,沒有滑翔龍需要的起飛點。
他煩躁地打響鼻,挺起脖頸甩動。
黑龍走來他的身後,友好地歪著頭。
「阿古塔斯,龍之地是你的營火對吧?」但法貝路希說的是陳述語氣,「然後……我覺得坦圖卡其實沒有派你出來耶。」
「為什麼那麼想?」阿古塔斯突兀地停下腳步。
「我就是覺得他不會那麼做,龍王跟護衛的關係不是君臣,他一定清楚你的追求,不會讓你長期離開龍之地的,那太不近龍情了!」
「是的,他以前不曾不近龍情。」
好酸的語氣,法貝路希覺得這兩龍肯定吵架了,天曉得原因是什麼,那堆鯨魚尾巴?或是娜羅?還是蒙洛門……還是不要問好了。
「來吧!阿古塔斯。」法貝路希挺起胸膛,後腰用力,展開翅膀。
阿古塔斯困惑,但仍然酸道:「你終於想飛了嗎?」
「翅膀不是只有飛行能用啊。」法貝路希輕搖尾巴,然後轉過身體,雙翼伸直,一邊觸地,一邊指天,自信地對阿古塔斯說道:「你是很會飛的暮光龍,就算踩的不是懸崖一定也能起飛!」
黑龍的翅膀與背部組成升高的上坡,像個跑道,末端指向北方。
「不管你跟坦圖卡為什麼吵架,你總有一天還是得回去,然後一拳打在他臉上接著合好吧?……如果別動手動腳更好啦。」
「你……」阿古塔斯開口。
「怎麼了?」法貝路希歪頭。
阿古塔斯後退幾步。
處於「龍」中的東西是什麼重要嗎?
這是法貝路希,無庸置疑。
沒有必要點醒他。
阿古塔斯停下後退,蓋在雙肩上的關節離身,龍毛間出現縫隙,翅膀與身體的完美融合解除,陽光透過翼膜泛出紅色的陰影。
龍起步飛奔的同時說:「珍重,還在找營火的法貝路希.弗林特。」
草皮飛起,龍奔跑的背脊彎曲起伏,踩上黑龍繃緊的肌肉,後腿在猛然使力舉高的翅膀上用力一踩,大風壓倒長草,一個巨大的圓以黑龍為中心擴散。
「掰啦!」法貝路希大喊道。
阿古塔斯爬風而上,滑往北方。
從村莊回來的安茲塔人以手遮陽,眺望遠去的龍影問道:「大黑,阿塔去哪啊?」
收好翅膀的法貝路希回答道:「他要回家了。」
「這麼著急?都沒有說掰掰,龍之地該不會出大事啦?」
「嗯,好像是……工作完成了嗎?羊皮捲。」
「喔,我來看看,剛剛有暮光龍在天上講話,超大聲的,老大以為他來欺負你們。大黑,別難過,你要是想阿塔了,隨時可以放假啊!」
「我要是放假了,誰來載你們,還有溫暖夜晚?」法貝路希搖搖尾巴。
「安茲塔是游牧族喔,跑來跑去很正常,我們喜歡自由,怎麼會從你身上拿走咧?」
「可是我要是不在……」
「那就不在啊!又不是不讓你回來了。對啦,村裡要吃飯了,你想去打獵嗎?」
「好吧,我去逛逛看。」
其實法貝路希最近沒心情打獵,也不覺得有餓到想打獵的程度,不過現在他覺得自己很需要出去走走。
自從庫萊吉歐離開,法貝路希就靠徒步追趕獵物,變成荒野上最奇怪的景象,某次還與一隻阿羅同時撲出來,被彼此嚇了一大跳。
他現在喜歡找牛追,如果附近找不到牛,就會挑恐龍以外的生物(因為恐龍吃起來像禽肉),只要外型長得像熟悉家畜(例如鹿或馬),他就還是能吞下去。
法貝路希開始從這樣的進食中感到滿足,用自己的方式生活,而不是遵照任何規矩,雖然生食對他的習慣來說是一個壞處,但是他學著接受了龍生中的這點不美好。
又到了夜晚,法貝路希毫無形象地在地上伸展與打滾,這點上當龍真不錯,不會有誰用怪怪的眼光注視自己磨蹭大地,野外生物做這些事什麼也不需要考慮。
晚餐的熱鬧中,托魯克抱胸看著黑龍對地面撒嬌,嘴唇歪歪地噘起。
「老大你在看什麼啊?」感到奇怪的團員來問道,嘴裡塞著晚餐。
「大黑怪怪的!」托魯克回答。
「大黑一直都怪怪的啊?」團員毫不猶豫地說。
「算了我自己來。」托魯克說著,跳下小丘,在長草中往龍跋涉過去。
法貝路希滾完,躺著看向天蠍座時,他聽見托魯克的聲音。
「大黑!」
龍的頭躺平,顛倒的視野中站著安茲塔人。
「嗨!托魯克。」
「你知道合格的安茲塔應該要怎樣嗎?」
「……要笨?」法貝路希認真又遲疑地回答道。
「笨!是真誠!」托魯克張開雙手,抬頭挺胸,理直氣壯,好像終於統治世界,「心裡想什麼就給它說出來!想做什麼就給它做下去!——大黑知道為什麼我們一開始就對你感興趣嗎?」
法貝路希轉轉眼珠子,回答道:「因為我差點被你們搶劫,然後我們一起搶劫了赤棘龍?」
「那個也算啦……主要是因為你很安茲塔啊!」托魯克揮舞雙手道:「安茲塔人很清楚其它傢伙都在想什麼,可是只有安茲塔無法預測安茲塔。」
在赤棘龍山洞相遇時,黑龍做過很多最真實的反應,像是被赤棘龍追著噴、發出娘炮尖叫聲、哭著說想回家,低聲下氣求收養……
這些演都不演的舉動反而被安茲塔人認同了。
所以安茲塔人其實清楚外人的想法,卻還是我行我素氣歪別人的鼻子?
「大黑,我最近都知道你在想什麼了,你不想吃飯、不想參加唱歌跳舞、還假裝自己沒有煩惱、只會跟阿塔說悄悄話……像被走私犯綁架的龍!」
「沒有阿,我很自由,每天都在郊遊……」
「不對!自由是被討厭!」托魯克握拳敲敲自己胸口,「那是安茲塔以外的人都沒有的勇氣!安茲塔人可以很膽小,但不能沒有勇氣。」
黑龍的眼睛瞪了好幾秒,然後他抽了抽鼻子,深呼吸直接說。
「其實……我以為,見到你們的我,好像才是我,可是回來以後我又覺得這不是我要的營火,我沒有找到它的感覺。」
「做得好大黑,這話聽起來好討厭,我心都碎了,那你接著想嘗試啥?」
「我想找雪龍……」
「笨蛋,雪龍又不會著火。」
明明突然間又跟托魯克產生溝通障礙了,法貝路希卻覺得一切又回到正軌了。
「如果大黑想找到雪龍燒了牠,我們支持你!可是別吃掉牠,已經告訴過你好多次不要吃熟肉了……」托魯克碎碎唸道。
法貝路希翻過身體,坐起來。
「烤肉有什麼不好,你們明明也覺得烤肉超好吃。」
「可是一直吃會便秘啊!」托魯克往火光走回去。
法貝路希也起身,跟上他,繼續回嘴。
一人一龍你一句我一句,講到最後都不知道彼此在說什麼了。
法貝路希在白天吃飽了,窩下來後很快在喧鬧中睡著,托魯克坐到晚餐圈中,拿起還沒喝完的奶酒,朝熟睡的龍說道:「我很高興你喜歡這裡的營火!」
「謝謝!」其他團員默契地也朝龍舉起杯子。
「老大,大黑睡著了,聽不見啦!」有人大笑。
「大黑是笨蛋,我們也是。」托魯克說,「笨蛋什麼的……我們怎麼能阻止大黑成為一個真正的安茲塔?」
安茲塔人們黝黑的臉龐上閃爍火光與陰影,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
托魯克再度舉高酒杯,致敬黑龍。
「謝大黑!」
團員們也同意道:「謝大黑!」
星空旋轉,把黑夜塞回地平線終點,拉起賴床的太陽,當第一縷陽光的視線剛照穿薄霧,安茲塔人們收回最後一眼,輪流親吻了輕鼾的黑龍,不發出半點聲響地,一個個走向南方。
當他們回頭時再也看不到山丘大小的龍後,拿著冒險證的托魯克還在用指甲緩緩刮著畫叉的紅漆,他望著遠方,突然喊起歌來:「燒啊!我的營火——」
安茲塔人們消失在金色的荒野晨曦中。
彩蛋(根本是刀片):
巴菲烈最後的念頭是:「我要是死了,我的蛋就會從勇氣變成垃圾食物!」
吃著便當的無菁:(嚼嚼嚼,盯隔壁……)
剛拿到熱飯的巴菲烈:(沉默)
彩蛋中的彩蛋:
第二集後記說過庫萊吉歐的名字是希臘文的勇氣,來自讀者賜名
不知道老讀者還記不記得我提過當時迅猛龍事件後我本打算讓黑龍跟安茲塔分開
但後來還是放回來了,我很高興我放回來了
這樣的有始有終比一開始好一些
雖然還是分開了w
安茲塔人告一段落,謝謝他們帶來的歡樂><
某些方面上我們都是笨蛋
如果一個人再也沒有東西需要隱藏
應該會跟安茲塔人一樣自在吧
我覺得這樣的分開非常棒,當然,只是我覺得而已...
所謂的自由,就是被別人討厭。 ——自我啟發之父「阿德勒」。
然後我自己轉貼一下為龍番外跟滄龍有關的後記
*滄龍科(Mosasauridae)
斷詞這樣斷~
Mosa(默茲河) saur(蜥蜴) dae(科)
Mosa在拉丁語意為荷蘭的默茲河(Meuse river)
sauros在希臘文意為蜥蜴。
龍一般是尖牙,所以不方便唸「莫薩梭爾」,會漏風
剛好中型滄龍中有一種莫那龍,所以龍一般稱滄龍為莫那
重疊史境使巨型莫那的身長有可能接近巨齒鯊的23公尺
番外篇:《龍生無常》
「早安,吼茵。」阿古塔斯說道:「你們決定好龍蛋的名字了嗎?」
「你們居然決定要幫龍蛋取名字!」火星揚起語氣,通常龍是不幫龍蛋取名字的,而是交由孩子自己去解決。
「本來只有我決定幫龍蛋取名,可是巴菲烈聽到我想取的名字以後,竟然決定也要取一個,結果我們爭到今年……對,名字還是沒決定好。」
「巴菲烈大概要把這輩子所有的告白架都打在你身上了。」銀珂拉嘆息,接著問道:「你決定給龍蛋什麼名字?」
「小餅乾。」
眾龍一陣沉默,只有沒進城過的銀珂拉說了一句那是啥。
阿古塔斯替大家問道:「那巴菲烈想給龍蛋什麼名字?」
「庫萊吉歐。真是個爛名字,對吧?」吼茵噴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