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魔藥師對魔女口中的「亂中有序」嗤之以鼻。
誰他媽會把卡爾巴拿死瘤跟龍膽放在一起?一個要命一個治病的東西,都長得黑黑圓圓的,拉開點距離吧?別把長得很像的毒藥和解藥放一起,哪天救人變謀殺。
他這麼抱怨,她這麼回應。
「天要你亡,我也救不了。」
「不怕老天降雷劈死妳就對了?」
「兩次。電完混身痠疼都沒了,你改天該試試。」
為什麼妳可以瀆神的那麼有創意?
魔藥師已經懶得吐槽那堆沒按照材質跟大小分類的熬藥鍋了。他實在不想得到大鍋小鍋一家親不分離的回應。
縱使魔女的魔藥學知識淵博,但也只會詢問她關於理論上的知識,而實際操作是完全不敢把勺子交給她。她家西側那道牆就是個杯劇紀錄,在紅磚上留下一大片黑印,清晰的紀錄魔女正在調藥時的動作。
兩人的店舖不遠,同一條街上,只相隔了三家店,產房、藥坊、媒坊、棺材房。亞絲塔笑說他倆的店隔了一個人生,魔藥師就納悶怎成親了之後就是棺材呢……喔等等,他懂了,遲來的笑點。
不同於他只有在有需要時才會去魔女的店串門子,亞絲塔是忙著閒著都會來串個門子,有時候是來蹭飯,有時候是來喝酒,有時候來拿幾隻活的草娃回去做實驗。她來到魔藥店鋪時就是個獨裁者,我來、我見、我改革。然後就把魔藥師所有任何上面標有刻度的容器給扔了,換成魔女自己做的容器。
「你們這群菜鳥就只會用這些刻度不準的器具,難怪老是做出一堆三流殘品。你們怎不乾脆拿尿壺來量算了?」
一邊罵,一邊拿起鎚子砸了曾爺爺傳給自己的陶壺。
……考慮到妳的年紀,我就不抱怨敬老尊賢這回事了。魔藥師看著碎片如此想著。
然而確實,魔女沒說錯。魔藥的所有基本型配方都是幾千年前的人研製出來的,經過歲月與戰爭洗禮,完整度就像是中間少了幾回章節的小說,只知大概不知完全。諸如變形藥水產生的不穩定因素,像是鹿角有時會變得一邊大一邊小,或是狼的尾巴短的只剩幾公分而已,還不乏有人變成四腳動物時發現自己的老二不見了。儘管都是無傷大雅的小變化,卻是行內對於成品細節品質的追求。
年輕的魔藥師在這點上已經做到了十次裡只有一、兩次會出差錯的地步。而魔女的幫助完善了那微小的不足,這也促使了他生意比以往多了兩成的訂單。而這感激之情在亞絲塔在三個半月內乾掉他地窖裡三分之一的酒後就消失殆盡了。
「你都這樣報答恩師的嗎?」魔女用手指勾了勾地窖大門被施了好幾層魔法的大鎖,轉頭對一旁正在準備釀新酒材料的「學徒」說。
學徒表示自己想把「恩師」給順便釀了。他雙手停下十秒猶豫了一會兒後才繼續動作。決定不要的原因是沒有那麼大的缸子。
魔女稱自己為恩師其實不算錯,他倆的關係可以稱為亦師亦友,只是老師永遠是魔女,他並沒有什麼是可以教導她的。
天文學方面,隨手指一顆星她都能說出名字。指向沒有星星的地方,她還可以說出那裡曾有有過什麼星。
生物學方面,她可以完全不浪費一隻青蛙的任何部位。從眼睛到青蛙的尿液都會用在可以用的地方,發揮一個生命的最大價值。
植物學方面……她家的看門狗是個食人花,據說曾經吃過三個人。
他能給她的只有陪伴而已。
給予佳釀這方面他決定酌量。
轉眼半年就過去了。兩人見面時被燒壞的袍子還掛在魔女家牆上,一個洞也沒補。魔藥師知道她這樣做的意思是「幫我補。」但他每次都無視。理由是她成功敲掉了地窖的鎖兩次了,也沒見她有愧疚過,那他燒件袍子愧疚啥。
魔女在黃昏時慢慢悠悠地走過「一個人生」商店街到魔藥鋪去,本來想說蹭點晚餐來吃。今天禮拜四,魔藥師會固定在這天煮咖哩,魔女一邊想著等等要如何從鍋子裡搶到更多的肉來吃,一邊哼著小調開門走進去,卻見魔藥師拿出了一罈沒見過的酒甕放在客廳。
「咦?今天我生日嗎?」
「全城最厲害的算命師也算不出妳的生日,我又怎麼知道。」他白了魔女一眼,拍拍酒甕說:「我考過淡紫級的魔藥證照了。還有,我接到一個大訂單。」
「發財了?」她的眼睛沒離開過酒甕。
「沒有發財,進帳不少倒是真的。所以……欸、擦一下妳的口水。」我見過妳喝了三小,所以別弄髒地板。
魔藥師慢條斯理的拿出勺子與杯子給彼此乘酒,感謝什麼的客套話就不用說了,他倆之間不需要那些話語,更何況魔女現在除非句子中有個「酒」字,不然什麼也聽不進去。「這是地窖深處有個暗門裡藏的酒甕,別想我會告訴妳暗門在哪。據我所知,是我不知道幾個曾的爺爺拿卡爾巴拿死瘤釀的,要過很長的時間讓毒性弱化才能飲用,而且我建議別喝太多,這威力……別給我擺那個表情,這酒就這些而已,省點喝好嗎。」
琥珀色的液體帶著無法形容的香氣乘在酒杯裡,隱隱約約的、可以看到有色調偏暗的彩虹炫光在酒上飄散。這罈酒在任何方面都與一般的酒不一樣,魔女倒還好,魔藥師吸到一口那「炫光」腳步就不穩了一陣。
重新封好酒甕,兩人舉起杯子,象徵性地敲了一下。
「要敬什麼?」
「神都不敬了妳還會敬啥?」
「那就敬你不知道幾個曾的爺爺釀了一罈美酒吧。」
這是他們飲酒之前記得最清楚的一句話。
§
魔女醒來時發現這不是自己的床,魔藥師起來時則發現床上多了一股香味。
不知是默契還是巧合,在早上九點多時他們同時從夢中醒來。陽光從東邊的窗灑進室內,房間明亮到看得見空氣中的微小灰塵。同時魔藥師也看到一頭紅髮散在床上,翠玉的雙眼與他對視。附近都是他們亂丟的衣服、袍子。
一陣不知該說什麼的沉默。
亞絲塔的肚子很適時的發出了咕嚕聲,這時候兩人對眼用眼神達成了共識:
先吃早餐再說。
「妳記得多少?」魔藥師拿著機器轉動磨咖啡豆,魔女在餐桌前一手扶著頭,見狀後舉起另一隻手轉轉手指,機器自動飄到空中轉動磨豆,讓魔藥師有空去準備早餐。
「我只記得敬你爺爺啥……零草根還有嗎?磨一點加咖啡裡吧。」紅髮女人一臉不太舒服的扶著額說。「這就是宿醉啊……」
魔女都如此了,另一位自然也不太好,走路都需要扶著牆才行。不像魔女只是在咖啡裡加一點磨成泥的零草根,他是直接拿一根在嘴邊啃。做好早餐後在餐桌面對面坐下來慢吞吞的吃,還沒來得及說彼此記得什麼,突然一坨淡咖啡的泥從上方掉下來,砸在早餐上。
他們同時抬頭,熟悉的鍋子卡在天花板上。
「那個是你昨天用來煮咖哩的鍋子嗎?」
「……看起來像是。」
在此,我向曾奶奶道歉,祖傳的鍋子沒了。
他們吃完早餐之後要做的事情可多了。沙發翻倒了、牆上的畫有八字鬍、書櫃上的書被拿出來疊成一座塔、不知道哪個白痴把龍膽跟卡爾巴拿死瘤全倒進一個桶子裡,現在分不清哪個是哪個。
白痴肯定是他倆其中一人,但誰也不願承認。
把昨晚造的孽全都收拾好之後也已經中午了,魔藥師這才坐到沙發上休息,看著被砸出幾個洞的天花板發呆。魔女站在沙發後方靠牆喝著咖啡,冷不防地問:「第一次?」
「……什麼?」
「昨夜是你的第一次嗎?」
「……我一定要回答這個問題嗎?」
「喔——原來是處子?」
「這是歧視嗎?」
「不是。」魔女笑了,唇靠上杯緣喝了口咖啡說:「只是希望能記得品嚐處子的滋味,奈何黃湯下肚忘春宵呢。」
亞絲塔說這話後魔藥師並沒有接話。翠玉的眼睛眨了眨,放下咖啡、走到他身後,纖細的雙手環到他頸子上,故意在他耳邊說話:「你也想記得嗎?」
「……想。」他說。
魔女又笑了。「現在?」
「中午欸?」妳認真?
「難道上床還得像出殯一樣挑個良辰吉日嗎?」她白了他一眼。
「不,但不是像喝酒一樣要看天色的嗎?」
「我都不看的,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