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7年9月9日,早上十點,商業中心B區,機場
雷蒙一家位於大眾媒體E區,地理位置為東北亞,尼可拉斯他們勢必得搭飛機。憑派翠克的身分,他們可以搭十大家族的專機,但尼可拉斯覺得太顯眼,決定買普通客機的機票,還是經濟艙的位子。
原本以為派翠克無法接受,但尼可拉斯意外發現,這位雷蒙家的金孫沒有半點少爺架子。派翠克逛免稅店逛得很開心、知道刷哪張信用卡優惠較多,還會幫迷路的老爺爺老奶奶指路、跟嬰兒車裡的小孩玩……
派翠克是少爺界的資優生,至於李門兄弟,一個一天到晚跑夜店,一個整天想奪走弟弟的貞操……尼可拉斯好想拿巨大的保險套把那兩兄弟罩住,最好悶死在裡面。
說到李晴煬,尼可拉斯找不到時機問派翠克,到底和李晴煬是什麼關係。李博洋說李晴煬小時候很常頭痛、閉門不出,要和那時候的他說上話,勢必得透過李晴煬的叔叔李央……想到派翠克曾和李央有交集,尼可拉斯忍不住往最壞的方向想,心臟好像被重擊般難受。
「……。」
不會的。尼可拉斯告訴自己,雷蒙一家不會允許這種事,而且,派翠克以前是女孩──他說以前的自己非常不起眼,想變成漂亮的男孩子……為什麼?
派翠克為什麼想變成男生?
坐在候機室的椅子,尼可拉斯抬頭。陽光從三公尺高的落地窗灑進來,窗外的停機坪有好幾架飛機,遠方還能看見正在起降的飛機,但尼可拉斯的思緒不在那兒。
看著坐在旁邊、正在跟一名陌生媽媽聊天的派翠克,一股怪異的感覺湧上尼可拉斯心頭。他拿出手機,默默在搜尋欄輸入「李晴煬」三個字。
十大家族的八卦,向來是媒體的聚焦對象,也是很多小論壇的熱門話題。關於李晴煬,有建設性的報導不多。尼可拉斯過濾很久,才找到一篇可看性較高的文章,作者是曾在李門工作的女僕。
看過他的臉,才知道什麼叫可愛;
見過他的殘暴,才知道什麼叫惡魔。
文章一開頭就這麼寫。這篇文章很長,尼可拉斯略過中間的廢話,直接切入重點:
如同前面所說,這位少爺的精神很不正常。大家說他體內有惡魔在作祟,但沒有人想過惡魔從何而來。
少爺的臉非常好看,看過一次就忘不了。不是我在誇張,我本身對長相十分無感,很多偶像明星在我眼裡跟凡人無異,可是少爺……少爺真的太好看了,上帝把所有美好的元素都給了他,是男是女已經不重要,擁有那張臉的少爺就是完美的代名詞。用粗暴的說法:沒有一個成年人對他不抱性慾,哪怕他只是孩子。
最喜歡少爺的就是三爺(李央),也是唯一能接近少爺的人。三爺說少爺是最美、最漂亮的,我曾親眼看到他對少爺做出十分曖昧的動作。當時的少爺只有五歲,他很害怕、很無助,但聰明的少爺知道,如果不照三爺的意思來,自己一定會被討厭、被拋棄。
每天被最愛的人傷害,這樣的小孩能多正常?少爺體內的惡魔就是這樣來的。少爺知道怎麼物化自己,知道自己的臉和身體必須獻給三爺。久而久之,他對三爺出現扭曲的獨佔心態──「我為你犧牲,你只能愛我一個。」
這段文字的描寫對象,竟是自己每天遇到、同住在仙境大樓的同事。尼可拉斯這下總算明白,為什麼李晴煬這麼喜歡高宇維、視神與畜為歸宿,及那缺乏同理心的個性。
派翠克想變成「漂亮的男孩子」,莫非也跟李晴煬有關?尼可拉斯想不透,乾脆直接問:「派翠克。」
趁派翠克和隔壁的媽媽聊完一個段落,尼可拉斯把人拉過來,「你和李晴煬怎麼認識的?」
「……!」
尼可拉斯沒控制好力氣,派翠克整個人躺到尼可拉斯懷中,兩人的臉一度靠非常近。派翠克臉非常紅,卻因為口罩沒被發現。
「我在問你話。」尼可拉斯沒注意,自顧自問:「你和李晴煬怎麼認識的?」
派翠克終於聽清楚他在問什麼,但他不是很想說。
「跟我們這次行動無關。」
「無關的事就不能問你?」
「不是……唔。」派翠克咕噥:「我們只見過一次,我被他的外表驚艷、心想這個人真漂亮……就這樣。」
「就這樣?」尼可拉斯挑眉,「只是一面之緣?」
「……。」
派翠克推開尼可拉斯,「尼可,對不起。」他面有難色,「我真的不想說,這也不是重要的事,拜託你忘掉。」
派翠克話說到這份上,尼可拉斯不能再逼問,只好姿態放軟,「我只是很擔心,畢竟李晴煬有個噁心的叔叔。」
竟然被尼可拉斯擔心,派翠克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心裡很高興。
「我奶奶在旁邊,李央的膽子還沒大到敢對我出手,這部分你可以放心。」
派翠克摸摸尼可拉斯的頭,好像在安撫什麼兇猛的動物;被摸頭的尼可拉斯沒生氣,只是越想越不明白──既然與李央無關,李晴煬和派翠克又能有什麼故事?
「尼可,你口會渴嗎?」候機室的冷氣太強,派翠克問尼可拉斯:「要不要幫忙你拿水?」
「不用,拿你自己的就好。」
派翠克往飲水機的方向走去。尼可拉斯瞄向剛才在和派翠克說話的年輕媽媽,她正在哄小孩,察覺尼可拉斯在看自己,露出禮貌的微笑。
「你們是情侶嗎?」
那位媽媽竟然一開口就問這個。尼可拉斯乾咳一聲,「不是。」
「啊,我誤會了,抱歉。」
她懷中的嬰兒突然「咿呀」一聲。尼可拉斯看著小孩,女子問:「你喜歡小孩嗎?」
「不討厭。」尼可拉斯說:「我有個妹妹,跟他差不多大。」
女子微笑,「這孩子是我的第一胎,在想要不要生第二個……你覺得有妹妹是好事嗎?」
尼可拉斯思索,表情變得柔和。
「沒什麼感覺,畢竟她一直在睡覺,照顧她很麻煩。」尼可拉斯說:「但她是一個生命,對我來說很珍貴,我希望以哥哥的身分給她幸福。」
「呵呵,你看起來年輕,思想卻很成熟呢。」
女子將她的孩子放回嬰兒車,告訴尼可拉斯:「我也不知道這孩子幸不幸福,畢竟他爸爸總是不在,還要我們母子倆這樣搭飛機去找他。」
尼可拉斯想起自己的父母,「只要其中一方給予足夠的愛,孩子就是幸福的。」
「嗯,但那一方會很辛……!」
女子的聲音突然打住、眼睛瞪大,剛才溫柔的笑容也瞬間消失。尼可拉斯正覺奇怪,女子空洞的眼睛突然聚焦在他身上,一手朝尼可拉斯的脖子抓來──
「……!」
尼可拉斯及時躲開、反抓住女子的手;但女子彷彿失去理智,嘴巴竟咬向尼可拉斯,卻在得手前被人潑了一臉熱水,再被踢到落地窗去。
「尼可,你沒事吧!?」動手的正是派翠克。
「我沒……!?」
往後一看,整個候機室──約莫三百多人──都用很恐怖的眼神看著他們,那眼神彷彿要把他們生吞活剝。尼可拉斯對這眼神不陌生,想起自己在電車上的遭遇……果然,一抹粉紅色的身影正在遠方看他們。
「紅鶴……!」
尼可拉斯低吼。另一邊的紅鶴坐在椅背、盤著雙腿,看起來十分優哉;同時,候機室的人都像著魔,朝尼可拉斯與派翠克步步逼近。
「雖然知道是姊姊做的,」
「但實際看到冒牌貨,還是好不爽。」
紅鶴難得沒在笑,用非常不悅的表情看著派翠克;雖然知道自己的外表來自誰,看到本尊,派翠克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紅鶴,你說期限是一個禮拜。」尼可拉斯把派翠克護在身後,罵道:「才過一天,別跟我說你已經忘了!」
紅鶴看了看派翠克,再看了看尼可拉斯,意識到什麼的他,露出玩味的表情,對派翠克做鬼臉。
「當然沒有,尼可,我們相處的點點滴滴,我怎麼可能會忘?」
露出招牌微笑,紅鶴用蜜糖般的聲音對尼可拉斯喊話:「『一個禮拜後我就要去殺他』一字不漏,清清楚楚。我今天不是來找他,是來找你的喲,親愛的尼可。」
在思考要不要使用天賦,尼可拉斯忘記否認紅鶴的話,然而,他的沉默讓派翠克的表情垮了下來,聲音在派翠克的腦中響起。
──你好醜。
「嘖,該死的……」
護在前面的尼可拉斯沒有發現派翠克的表情,而是在內心掙扎。在場的人──包含那位母親──只是群準備搭飛機、都有家庭的人,他不想隨意剝奪無辜的生命。
「還在猶豫什麼呀?尼可。」紅鶴故意說:「上次你不是很粗暴嗎?粗暴到我都跪下來了!你還在猶豫什麼?快動手呀!尼可!」
紅鶴指的是在靈薄監獄時、尼可拉斯斷了他蜘蛛腳的事,但他故意用很奇怪的方式去描述,派翠克的表情越來越難看。
──我想變成漂亮的男孩。
派翠克的意識已經不在這裡。他想起白絃、想起李晴煬、想起自己還是派翠西亞的時候。
「只要能像他一樣……」
派翠克不小心把記憶中的話念出來。尼可拉斯回頭,發現他的表情不太對勁。
「派翠克?」
尼可拉斯沒聽清楚,以為派翠克是在害怕,這也讓剛才的猶豫一掃而空。明明答應過里奧,要為了雪檸和檸檬成為優秀的神與畜;在那之前,他要先接受自己是醫生、也是個懷特。
懷特的真諦是守護。
守護高宇維、守護艾莉絲體系、守護家人……先暫且交給里奧和葛蕾絲。眼前的派翠克,是只有尼可拉斯能守護的人。
「……!」
突來的觸碰讓派翠克回神,尼可拉斯竟幫自己戴上耳塞。派翠克正想問怎麼回事,尼可拉斯用唇形告訴他:
「不用怕。」
「有我在。」
「……。」
派翠克笑著點頭,過往的陰霾一掃而空。雖然聽不到聲音,但那六個字足以將派翠克從地獄裡拉回。同時,周圍的三百多人全部襲來、張牙舞爪;確認派翠克沒事的尼可拉斯轉身,對人群開口──
「……。」
派翠克什麼也聽不見,不知道尼可拉斯說了什麼,但所有人都停下動作,彷彿被惡靈詛咒般──有人咬舌、有人撞牆、有人拿手邊的鈍器狂打自己,整個候機室的人都開始自殘,身旁的落地窗還被撞出好幾灘血。
「……!」
派翠克不知道尼可拉斯的能力,實際看到非常震驚。三百多人同時自殺,這樣的畫面對他而言很是衝擊,但因為是尼可拉斯──尼可拉斯在保護他──派翠克沒有多說,只是眼睜睜看著,把尼可拉斯最殘忍的那面盡收眼底,直到最後一人用電線把自己勒斃。
「……。」
一片死寂壟罩候機室。派翠克看著旁邊的女屍──剛剛和他聊天的年輕媽媽。她說,自己在考慮要不要生第二胎……尼可拉斯連這樣的生命都剝奪了。
「尼可。」
派翠克摘下耳塞、扶著喘氣的尼可拉斯。一次殺死這麼多人,尼可拉斯的心很難受,派翠克的任務是讓他好過一些。
「謝謝你。」派翠克說:「剛才的話,我很高……!」
還沒說完,一條白色的蜘蛛絲突然射來、纏繞尼可拉斯全身。派翠克眼睜睜看尼可拉斯從自己手中消失,被拉到紅鶴身邊。
「唔……!」
尼可拉斯的嘴也被蜘蛛絲纏住。在無法罵人的情況下,紅鶴將他摔到沙發,一腳踩著扶手,粗暴地將尼可拉斯的下巴抬起。
「我好忌妒啊,尼可。」
「你之前喜歡的人,明明是我。」
紅鶴其實沒說錯。雖然是過去式,但從當事人口中聽到很尷尬,而且派翠克人在對面,簡直是「最不想被揭露過往情史排行榜的場合」第一名。
「丈夫被女人搶走,妄想成為李晴煬那樣的漂亮男孩,假惺惺地裝可憐,享受在『全世界都想上我』的自我滿足中。冒、牌、貨。」
紅鶴看都不看派翠克,反正他的表情一定很難看。
「得到我的長相,內在還是一樣自卑……你說是嗎?尼可。」
「同樣的臉,粉紅色就是比藍色好看。」
語畢,紅鶴當著派翠克的面,直接吻了尼可拉斯。雖然隔著蜘蛛絲,尼可拉斯還是感受到對方的唇舌,嚇得他瞪大眼睛,無奈蜘蛛絲限制了行動,下巴也被紅鶴扣著,根本無從掙扎。
至於派翠克,看到紅鶴的唾液從尼可拉斯下巴流下的瞬間,好不容易被尼可拉斯拉回的理智徹底斷裂、腦子一片亂哄哄。眼前的景象與記憶重疊,然後,他想起了李晴煬。
──我想變成漂亮的男孩。
想起他透過門縫看到的。
──只要能像他……像李晴煬一樣,
想起門縫後,李央那癡迷的表情。
──就不會再有人嫌我醜。
「放開他……!」
──就不會再有人離開我。
「你給我放開他!!」
剎那,方圓五十公尺的天花板、牆壁、地板長出上百條藍色封鎖線,上面用白色的英文寫著主人的名字──Duchess(公爵夫人)。
「終於出來了。」
紅鶴放開尼可拉斯。他揮手,蜘蛛絲聽從主人的命令,將尼可拉斯整個人拉到天花板邊。垂釣在高空的尼可拉斯看見──派翠克的肩上多了件長有孔雀羽毛的白色披風;同時,身後三公尺高的落地窗全部變成彩繪玻璃,一名藍色頭髮、穿著禮服的女子浮現在彩繪玻璃上,俯瞰眾生。那名女子與派翠克血脈相連,公爵夫人的力量在他體內完全湧現。
「好久不見,薇奧拉。」
紅鶴拔刀,對著彩繪玻璃上的女人說:「水果塔被完美繼承,恭喜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