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邪龍」這支傳奇隊伍踏破了那個世界最後一座已知的地城時,「邪」就決定解散這支隊伍。
最主要的原因當然是在世界之理允許的範圍內,祂已經探索過這個世界所有的秘密,所以沒有必要繼續陪著這些凡人攪和下去。
「凡人……?」
「邪」驟然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隊伍裏的這些傢伙,在祂眼中已經不再只是一群會說話的猴子;而變成雖然遠不如祂,卻與低等獸類不同,或者說,與其他會說話的猴子不一樣的存在。
就像某個人突然察覺自己居然可以看出一隻螞蟻,與旁邊那隻螞蟻的相異之處,這個發現讓「邪」感到非常震驚。
祂開始努力回想,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出現這種「特異功能」,結果發現在女盜賊第一次吸引大批魔物來襲的時候,就曾經有一個祂無法理解的情況。
當時邪龍皇運用天生的戰鬥直覺,引領眾人突破重圍,其他人居然在有意無意之間把他圍在核心、想盡辦法保護祂,似乎把祂的安危放在自身的安危之上。
祂可以理解盾衛為什麼會這麼做,因為祂付錢就是讓他來替隊伍承受傷害;他也勉強可以猜到補師的動機……他想必很害怕失去祂這個金主。
可是那目中無人的邪龍皇、自私自利的大魔導士,和自顧尚且不暇的女盜賊,又是為了什麼?
而且經過仔細的回想,祂發現自從那一次之後,所有隊員在冒險的途中總是刻意保護祂。祂還記得有一次曾經詢問邪龍皇:「你為什麼要替我挨那一箭?」
以邪龍皇當時的實力,敵人絕對沒有射中他的可能,他會受傷完全是在千鈞一髮之際、替無力閃避的祂擋去死劫。
邪龍皇沒有回答,只皺著眉看了祂一眼,好似在說:「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你問這什麼問題?」
然後祂注意到邪龍皇判斷情勢並且計畫戰術精準無誤,其他人的能力配合他的指揮也是綽綽有餘,隊伍裏偶爾有成員負傷,都是為了在緊急的情況下保護他。
很快地,他發現第二個讓祂更加不安的疑惑。隨著隊伍不斷冒險探索,成員們的等級也越來越高、能力越來越強……強大到足以引起祂的「興趣」。
原本祂還有點慶幸:「還好這次把別體的力量降到最低,否則恐怕會忍不住對他們出手……」
可是祂很快體悟到,祂的想法並不是「還好……所以才不會被世界之理或神祇察覺,而被消滅或驅逐出境。」,而是「還好……所以才不會去吞噬他們」。
祂驚訝的發現,自己居然沒有吞噬他們的慾望。
吞噬和壯大,就是祂的一切;失去吞噬的慾望,那祂還剩下什麼?
祂對此產生了莫名的恐懼。而「我?恐懼?因為這幾個微不足道的凡人?」的想法,更加深了祂的不安。
「到此為止,解散這個隊伍吧!」祂最終做出這個決定,不過祂不願意承認除了「反正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之外,還有其他的原因。
祂準備了酒宴,趁他們喝得酩酊大醉之後悄悄的離開。不過祂在酒宴之中已經聽到他們未來的計畫,所以一直在追蹤他們的行動,甚至暗中出了點力。
就像邪神從最初看見世界起,就為了世界著迷那樣,「邪」在終於正眼看這些人的時候,開始對他們產生興趣,不斷摸索他們的行為和背後的動機。然後祂才看到幾乎所有人都能立刻發現,但是祂直到此刻才察覺的事情。
「這支隊伍有很大的問題!」
一個從來不開口,也沒使用過戰吼或嘲諷技能的盾衛?雖然他努力提高生命力和耐力來彌補,但是在正常的隊伍裏根本沒有任何用處。
敵我不分的魔法攻擊?如果不是有那名盾衛在,還沒打倒敵人就已經先把自己的隊伍全滅了吧!
沒收到超乎正常數目的金錢,寧可放生隊友的補師?躲在一旁觀察,不到能夠一擊殺敵的時候絕不出手的大劍師?外型亮眼、身材高大、還會散發氣息吸引魔物的盜賊?
這批人不是沒有長處,但是那些致命的缺點,使得他們根本找不到容身之處。他們原本全是備受排擠的邊緣人、就連最簡單的成就恐怕都無法達成,更別提組成舉世聞名的隊伍、中興破落的國家、踏上魔法的巔峰、建立傳承千古的魔法學園。
可是他們做到了,為什麼?
「邪」理出了一個結論:「因為他們擁有彼此。」
這些人個別的長才,巧妙的彌補了各自的短處,更交織成與眾不同的獨特力量。
於是「邪」把眼界放得更廣、細看這世界裏的其他人物。祂發現有許多靈魂天賦異稟,憑著自身的才情,就能達到別人無法達到的境界。可是一些資質平庸的靈魂,僅僅因為相遇而彼此激發、契合,甚至能攀上這些天才也達不到的高峰。
「這就是靈魂在世界裏能成長得那麼快速,甚至成為偽神的原因嗎?」
「邪」隱隱約約的體悟到了一些什麼,覺得自己似乎已經找到了花費無數心力、歷經無數失敗、滲透無數世界所想要尋覓的答案。
不是藉由侵吞,不是透過藉由潛在的威脅,不是藉由追求完美強大,而是透過與別的個體的相遇。
這個答案否定了邪神亙古以來的作為、否定了祂所信奉的真理。祂再怎麼吞噬奪取總有其極限,而這樣的成長方式卻有無限的可能性,所以這個答案也否定了祂的未來。
「邪」知道本體和其他的別體一定無法接受這樣的答案,甚至連理解都無法理解……這個道理也不是先靠聽一聽、想一想就能徹悟。
所以祂們會反過來覺得祂產生了奇怪的想法、判定祂受到了污染,而污染祂的那些凡人將要為此付出代價。
所以「邪」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為了別人、為了凡人而嘆息。
後來事情一如祂所預料般的進展,本體和其他的別體甚至要求祂自我淨化、把祂存在這些詭異想法的部份移除。
這對祂而言並不是難事,雖然過程稱不上愉快,不過比起從邪神的本體分離出別體,這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但是祂猶豫了,在其他意志看來,這就像是把黏了口香糖的一小撮頭髮剪掉而已;在祂看來卻如同要把自己的腦子切掉一塊。
祂最終還是做了。在分離的前一刻,祂感到萬分的糾結與不捨,各種矛盾的情緒充斥在祂原本空無一物的心中。
在那個部份分離之後,祂立即回歸到原先的淡漠和清醒。就跟本體和其他的別體一樣,他冷酷的心靈覺得這是個正確的決定。
「該如何處理這移除掉的部份呢?」
在祂猶疑的時候,意外的發現這一片靈魂居然像是逝去的凡人一般、循著世界之理離開這個世界,前往審判廳。
「難道世界之理將那一小片靈魂判定為人類?!」
這個事實讓「邪」好不容易寧定的內心再度狂掀波瀾,可是以祂目前的能力根本無計可施,只能把這件事上傳報告。
結果在本體和眾多別體之間引起一陣混亂,最後一致決議:「一定要設法找回這個靈魂,妥善處置!」
滲透世界這件事在邪神眼中,本來最多也只不過是件徒勞無功的瑣事,現在發現世界居然可以造成別體的污染,讓祂覺得應該持重以對。
這時至高神正好傳來了訊息,想要跟祂約戰對賭,於是祂一口答應了下來。結果祂取得了勝利,趁機回收那個靈魂,以及其他讓祂記恨的凡人。
這些人經過輪廻轉世、模樣與祂相遇之時已經不太相同……其實就算相同,祂也沒有什麼印象,祂分不出這十七隻螞蟻,和其他的螞蟻有什麼不同。
處理的方式祂早就決定好了,唯一的問題是那個出自「邪」的靈魂。把他吸收回來是絕對不可……不會有人把沾上口香糖的頭髮剪掉之後再接回來。
「把他消滅掉?」
邪神確實有過這個想法。不過祂仔細觀察之後,發現這個靈魂雖然跟人類很近似,卻也同樣具備祂那種吞殺其他存在的侵略性。而且不像祂是基於慾望而行動,這個人所擁有的是毫無來由的殺意。
因此祂最後決定:「把他跟其他人捏在一起,似乎會更加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