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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境物語~遙~北境篇》四十六、黑穀白粥

山海 | 2020-05-28 20:12:21 | 巴幣 0 | 人氣 111



  藤本史志那日遇到月嵐峰守後,滿心雀躍地回到聖祠殿就寢準備隔日上工,接下來的日子他用各種方式偷時間、偷機會,在殿內四處搜羅月嵐峰守要求的。讓他跟人套關係,他便套關係,讓他偷東西,他便偷東西,期間同樣承受些許霸凌,但他不在意,覺得邁向成功之路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忍辱負重,他覺得自己就像是鴻業的參與者,將於歷史中萬古流芳,身分不同,一點霸凌算得了什麼?

  他從搜刮的消息中得知御主竟然曾在月嵐泉內暈倒,接手負責治療的是宗家出身的醫祭監月嵐水木,便速將消息偷摸地轉告,藤本史志以為月嵐峰守會因御主的狀況不佳感到喜悅,沒料對方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接著耳語幾件事連帶讓他再約個人,藤本史志不問理由應下後返回聖祠殿。既有好機會,無論如何藤本史志都不想放過,希望那些讓他不好過的人全都付出代價。

  今年北境適逢巨大變化,農作收成倒還不至於影響過冬,人民也樂於如往年般舉辦秋收泉神祭。月嵐、舞詠、侍賀三族居住地雖以「村」為名,實際上人口早超越村莊的標準,三村範圍說是城都也不為過,能列於首都等級。每村的村長只有一位,並自劃分小區做其他管理。

  秋收泉神祭屬務農人尋常小祭祀,與花蝶神的大神祭不同,人民自行聯合舉辦非正式祭祀之事相當常見,目的皆為感謝泉神,堅定信仰。每區的田作種植物不同,為了過冬會先將大部分收成儲存在主糧倉後上鎖,祭祀目的一方面是聯絡民間感情相互交流,因此不會拿主倉過冬用的糧食出來,而是取分倉內的存物,收成品不一定都是糧食,還有新製日常生活用品都會儲放在內,每戶人家一段時間都會上繳統一管控,等同於另種形式的納稅,紀錄並回報聖祠殿。

  舞詠、侍賀族各有五十座主倉,唯獨月嵐有八十座,其中十五座位於人口密度最高的聖祠殿附近,規模也比一般主倉更大,至於小分倉則散落北境各處,各個以主倉為中心往外散佈出去,相隔距離不算太遠能夠彼此支援,連同主倉總數約達五百餘。分倉建築有大有小,每座糧食用品數量並不多,若只設置分倉是不可能順利過冬的,北境的冬季相當駭人,千年來能持續三個月的大暴雪必不在話下,因此人民也就更為依賴月嵐王的統治。

  月嵐颯人被調至黑衣祭第十部後正急於表現,空閒時間就找人訓練對戰反應能力,時常黏在多次出征任務的前輩身邊拜託指導。

  一晚,他在回寢室的長廊上被名叫藤本史志的人拖住,說是有密報,月嵐颯人不明白這人為什麼要找自己,那人說他因為前些日子被貶到了低階祭司的位置,許多人都訕笑不願意相信他,找了好幾位黑衣祭也都無人理會,事關宗家,他不好意思找宗家以外之人,就算找了,宗家人對他也不一定瞧得上眼願意聽他說話。

  月嵐颯人覺得有理,就連他自己身為宗家有時也看不過那樣的態度,尋思若他能夠處理好一件密報,說不定會有重新往上爬的希望。

  「說來聽聽,你所謂的密報。」月嵐颯人道。
  「可能跟反叛有關……」藤本史志壓低音量。
  「你在跟我開玩笑嗎!?」月嵐颯人瞪大眼。
  「噓、噓,這種事能開玩笑嗎?」藤本史志慫兢著道。
  「是誰?」月嵐颯人蹙眉。
  「……據說跟醫祭監月嵐水木有關,你看若不是找宗家人講,宗家的臉會丟多大?」藤本史志道。
  「月嵐水木?你從哪得來的消息?」月嵐颯人道。
  「黑衣祭大人……這,詳情我也不清楚,是從認識的朋友那聽到的,那人時常在黑處打滾,是個中立派,不希望北境情勢惡化,身分上不可能進聖祠殿,只能拜託我……」藤本史志道。
  「怎麼見他?」月嵐颯人問道。

  藤本史志報了一個位置跟碰面時間,隔日月嵐颯人便前去赴約。

  申時剛過,月嵐颯人在侍賀村最邊地處的主糧倉前遠處停下栓馬,再步行並以傀儡絲攀上高樹密葉間。這區的秋收泉神祭正熱鬧,許多住民都會前往祭典歡騰,主倉附近只有兩名喝醉睡倒在地的侍賀守衛,嘴裡一邊嚷嚷無法參加聚會的哀怨。月嵐颯人本以為得花點心思潛入,沒想到如此容易。他從樹上輕聲躍下直往後倉門,發現鎖是開的,躡腳潛入將門掩上。

  湧入鼻腔的是長年放置農作累積的泥土植物與木造倉霉味,彼此交錯混雜,並非腐敗,算不上是什麼好聞的味。北境秋冬季夕陽落得早,四周黑黝黝,唯通風窗灑入幾道月光,天氣明朗乾燥,多少聽得見遠處祭典人聲鼎沸。月嵐颯人就任黑衣祭時間甚短,仍在習慣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自然也不見倉內結構,邊有窄梯可往挑高的二樓,上面全放著農作,一樓後方設有小間,儲著不同的用品。

  他聽那藤本史志說線人約在侍賀,也許是個侍賀人,趁祭典間無人靠近才選在此處。

  正摸著牆走,一條極細的絲自後方套下,月嵐颯人大驚,右抽匕首抵擋,絲線力道極大,月嵐颯人持刀姿勢使力不易,手幾乎已被壓貼著臉,另手只好過去撐著刀背一同抵住絲線,此人看來存心置他於死地。才剛抵住,竟又有數條互相纏繞成為粗線,不讓月嵐颯人有機會輕易斬斷。能用這種絲線的能有誰,明擺著只有月嵐血統的。月嵐颯人有些心驚,抵住絲線雖不至於吃力,卻令他一身冷汗。

  背對著看不見敵人是誰,後方腳步慢慢逼近,絲毫沒有放過他的意思。月嵐颯人不準備成為待宰羔羊,以聽力算準距離,先後踢一腳,敵人急閃並未踢中,月嵐颯人趁機猛力斷絲線,旋身以匕首朝對方腹部削去,發現一個削空,由於視線不清跟對方底細的未知,月嵐颯人也往後退數步拉開距離,沒想到在月輝下映出的臉龐竟然是月嵐峰守,令他驚愕不已。

  月嵐峰守雙手甩著數條傀儡絲刃,表情略帶平日淡笑,但眼神卻毫無良善之意。

  「為什麼要殺我!?」

  月嵐颯人大喝,對方半句不吭,一副立刻就能將他拿下的自信,步步逼近。一人前進,一人後退,月嵐颯人宛如被天敵獵殺的野兔。

  月嵐峰守揮出將絲刃轉為纏絲,雙手再度甩出,幾乎像千年前的傀儡師將繩子繞上戲偶四肢,欲將月嵐颯人操控在手。月嵐颯人將匕首換手,右手拔刀,相互斬砍絲線,可惜月嵐峰守是宗家平輩中位列操控傀儡絲的強者,看似簡單的轉手變化,月嵐颯人的一手一腳便被絲線纏繞。

  真被綁住四肢就不容易脫身了!
  他焦思

  一個顛步飛旋,借力使力,月嵐颯人將纏住手的絲線先行斬斷,月嵐峰守也不是省油的燈,同時又甩出數道絲線綁住月嵐颯人另隻腳,重心不穩,月嵐颯人揮身翻倒,跌躺在地,唔的一聲,後背吃痛。月嵐峰守笑意更深,雙手交互,將纏住兩腳的兩道轉為一手,右手竟有了空檔,腳步依舊往前不停歇,斷指絲毫不具任何影響,姿態明顯游刃有餘。

  月嵐颯人挺身揮刀斬絲線,月嵐峰守墊步上前猛地推刀阻止,月嵐颯人持刀手一陣痛麻,忍住再砍,絲線竟也被砍斷一半,眼下有機會,再欲挺身,一道凌厲刀光卻已飛至面前,他急舉匕首抵擋,月嵐峰守嘴角揚笑,眸中殺意盛滿,劈刀力道極重,月嵐颯人早已頭皮發麻,滿額全是冷汗,他從沒見過如此瘮人的月嵐峰守,宗家人人眼中的可貴君子,如今竟是令人恐懼的惡鬼。

  就算打不贏也不願白死,月嵐颯人硬是從牙縫擠出話語。

  「……你讓藤本史志把我騙到這?」

  月嵐峰守瞇笑不語。

  「什麼密報,什麼月嵐水木反叛也是假的嗎?」

  月嵐峰守依然不語。

  「混帳,說話啊!」

  月嵐峰守輕啟唇,露出一口森寒白牙道:「跟死人哪有這麼多話?」

  月嵐颯人一股火氣上衝,推開月嵐峰守的刀,挺身斬斷綁住雙腳的傀儡線,再揮刀將月嵐峰守震開,終替自己清出一絲喘息之地。

  四周物品被打落在地,月光下一人姿態雍容,一人狼狽至極。

  「月嵐峰守你怎麼變成這樣?你到底想做什麼!?」
  「做什麼……我想做的事很多啊?殺你便是其中一件。」
  「為什麼要殺我?我到底哪裡得罪你?你是不是聯合藤本史志在做什麼事?醫祭監真的要反叛?是他指使你的嗎!?告訴我!」

  月嵐峰守笑出聲。

  「藤本史志可是隻很棒的狗喔?醫祭監嘛……就是個只想安然等退休的臭老頭,不為宗家奉獻犧牲的廢物。」
  「你欺瞞整個宗家上下,欺瞞這麼信任你的我,這麼多年的情誼難道都不算數?……原來父親所說不假,你根本不是什麼正人君子!」

  月嵐峰守目光一寒,提刀飛身上前,朝月嵐颯人身上就是劈剖,月嵐颯人吃驚,這傢伙的力道竟又重了三分,雙方往來數招,月嵐颯人已漸顯吃力,月嵐峰守覺察趁隙一腳踢去,月嵐颯人未被踢中,卻被腳邊竹籠絆個踉蹌,月嵐峰守再一腳踢沙,刺得對方睜不開眼,嘴裡大罵陰險小人!

  月嵐峰守絲毫沒有要放過的意思,直將人踹翻身,舉刀砍斷其腳筋,下刀極快,傷口初砍尚不覺痛,月嵐颯人的心卻盪至谷底,他發現腳掌已無法出力,痛覺漸起,傷處濕熱,月嵐峰守不待他叫,順起旁邊的麻布塞滿他的嘴,再以繩綁頭口避免布掉出,隨後踩住他的手,將刀與匕首取走,用糧倉內留存的繩將月嵐颯人綑綁,拖進後面的小房間深處丟著。

  月嵐颯人流著淚動彈不得,喊也喊不出痛,憤恨地瞪向面前的惡鬼,那惡鬼微帶笑意地俯視他,從容取布擦拭刀上的血跡。

  「我說……欺瞞這件事怎麼能由你嘴裡出來?嗯?」

  月嵐颯人瞪著大眼,滿臉疑惑。

  「老實說自己是黑衣祭就好,何必騙我是樂常祭司呢?想演戲就得演得自然,連自己都騙了才是真,還有你父親,你父親從我年少時就不曾相信過我,他對你說的,你怎麼就不聽呢?弄得你看……現在多狼狽?」

  月嵐颯人氣得眼淚不停,塞滿布的嘴唔了半天也講不出半個字,還吸進布上的灰沙咳個不停。月嵐峰守收刀,揚著嘴角看他。

  「不過就算坦承黑衣祭,我也不會饒過你,明日午後就會曉得發生什麼了,別說對你不好,聽戲前……先養精蓄銳吧?」

  語落,月嵐峰守將其敲暈,用繩跟布幫他綁住傷口避免失血過多,再拖到物品堆後掩起,逕自出去,掃視四周,大略堆整剛才打落的農作物品,也不細擺就離開糧倉,畢竟明天上演好戲的重點成員們都是些眼高於頂的傢伙。

  隔日午時,風和日麗。

  糧倉深處的月嵐颯人剛醒轉,頭暈得想吐,全身畏冷,雙腳傷口隱隱作痛,難以出力,甚至感覺得到乾掉的血使得患部附近布料沾黏,若有面鏡子他必定會看見自己臉色極為蒼白,虛弱不已。他發現月嵐峰守竟然簡單將傷口處理讓他不至於短時間內死去,心有怒氣,身卻無力。

  正試著清醒,隱約聽見房間外有人聲,月嵐颯人忍痛挪動輕飄卻又沉重的身驅,猶如毛蟲,緩蠕著前行,每個動作都令他痛苦不已,但想弄清月嵐峰守在搞些什麼的執著讓他不願停下,不知覺間,雙腳傷口隱約滲血。

  一邊前行,一邊提起殘存的精神豎耳辨別外邊的動靜,月嵐颯人聽到外面非常多人在說話,每個聲音卻小到像是不想被任何人聽見的氣音耳語,詭異非常。離門口尚遠,他只聽得見部分。

  「分家的臭雜種,父母被踹出宗家,自己竟然有臉入聖祠殿?」
  「泉祭大君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黑處老早就傳他的能力根本不需要王,是仗著泉神的名號想在幕後操政?」
  「說不定就是他掩蓋真正繼任者的事實,提拔一個什麼都不是的人上位,好讓他操弄吧?據傳聞那傢伙是歷代少見的出類拔萃之人。」
  「泉神?什麼時代了,神真有用的話,怎不直接來統治凡人?」
  「狗屁,泉神根本只是口號吧?繼任大典儀式弄出堆天花亂墜亮晶晶的東西,西境魔藥調成的小玩意兒根本也做得到!」
  「就是!信仰哪有手中掌握的財富地位真實?我看大君自己也貪不少吧?」
  「終於等到這天,看那篡位的狗還死不死!」

  月嵐颯人剛才發現自己正發燒頭暈得不行,外邊人說的內容讓他更為驚恐,這些人才是真正的叛國者,字字句句逆王抗天,西境魔藥價格昂貴不易取得,隨口可提代表裡面似乎有不少權勢之人,也難怪附近沒有守衛的動靜,想必都用錢給打發了。本以為多少能弄出些聲響讓他能夠因此獲救,但身著黑衣祭服,比起其他祭司服來說雖是極為低調的一身黑,特有的裁縫並不難認,要是被一群叛王者發現想必也是死路一條,月嵐颯人心灰意冷。

  聽著那些人說話,他們似乎早已集結部分的人私下交換情報,數天前被不知名人士通知於今日此時聚集,將決議往後對月嵐王的各種行動,目前在場人數已達百名。

  半個時辰過去,月嵐颯人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嘔感更甚,無奈嘴裡塞滿骯髒麻布令他更覺噁心幾近昏厥,沒多久外面傳進騷動聲。

  「門打不開?」
  「是啊,不曉得為什麼打不開,我是從那扇進來的。」
  「會不會是施力不對?」

  聲音漸遠,接著,騷動聲變大,逐漸有了慌張感。正當月嵐颯人幾乎要閉上眼時,他聽見頭頂方向傳來風嘯聲,抬眸望去,一團足以攏蓋視線的極速火光撲面而來。

  巨大的爆炸聲響徹雲霄,自侍賀村傳出幾乎遍及三族,大火形如地毯,吞噬主糧倉附近所有區域,連帶數座分倉一併陷入祝融,尖叫哀號四起,燒得所有人措手不及,才剛以為只是這麼燒著,沒料災區上方高空竟爆出範圍極廣的暗藍色泉紋焰,焰邊甚至飛散細水,似假似真,全北境人人都能在晴朗午後看清這道紋,人人也都清楚那道紋代表著月嵐王。

  一側矮山上站著兩個男人,其中一名頂著長馬尾,配著月嵐宗家的刀,另名身穿深色斗篷,肩膀站著一隻無目黑鳥,手裡拿著一個殘留橘白色液體的透明小瓶,前者面帶笑意,後者眼神冰冷。

  「沒想到小小一瓶東西還能弄出這種能飛在空中的花火,西境魔法的確令人嘆為觀止。」月嵐峰守笑道。
  「……最好你的計劃值得我用上這瓶昂貴魔藥,要是不值,我就用嘆為觀止的方式把你弄死。」安格亞道。

  說完便轉身離去,肩上的無目黑鳥也消逝,留下獨自欣賞大火的月嵐峰守。追根究柢,他還得感謝月嵐本紀先前那碗不小心參雜黑穀的白粥。既然月嵐王自詡白粥,那不如他就順勢推死一些逆王的黑穀,看是需要王祝福的人民有本事,還是需要人民祭拜的王有本事

  嘴邊雖藏笑意,月嵐峰守內心其實極為不悅,他不曉得還要耗多少心神才能把聖祠殿那傢伙從王位拉下來,那座原本應該有機會屬於他的王位。

  往月嵐村的路上經過舞詠村境,他看到有一對男女步行經過樹蔭茂密的野林間,那擦身瞬間他認出這兩個人,女人叫朝舞比奈,男人叫本舞卯,是九嵐季自小的好友。他們正談論著過年要拿很多九嵐季喜歡的小吃去聖祠殿,還提到要跟他聊些什麼話題,有說有笑好不快樂。

  不知為何月嵐峰守心裡湧起不自覺的怒意,坐在馬匹上朝二人猛甩出絲刃,竟齊齊斬破二人的頸動脈,血如湧泉般噴灑。

  月嵐峰守本硬著心腸不想多做停留,沒料卻停下回首看倒下的二人,當他發現並非首次殺人的手竟微微顫抖時,雙腿立刻夾馬腹像是竄逃般遠離現場,月嵐峰守不曉得自己怎麼了,也不願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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