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正當中，各種顏色不斷循環的棚架下，大紅圓桌被滿坐的人團團圍著，新人忙著到處為遠道而來的親朋好友們敬酒，穿梭在這個婚宴會場。
吃辦桌該有的定番一道一道上來，然而小鳥胃的雨婕早已吃飽，撐著頭等待最後的點心，準備來填另外一個胃，如果有點心的話啦。
她的視線到處亂飄，望來看去。
右邊那桌愛吃魚的人比較多，下面加熱的酒精膏都還沒燒完，清蒸魚就只剩刺和泡在略鹹湯汁裡的蔥，等著被收走。
左邊那桌的小男孩拿著前幾道菜盤裡的裝飾假花把玩，要把花和葉子都分解了，理所當然地被媽媽唸。
「妳喜歡塑膠花嗎？」
不知道從哪裡飄來的一句話，讓雨婕左右顧盼，終於在身後找到了聲音的主人。
站在那裡的是位看起來像剛上國中的女孩，留著一頭黑長髮，身上的打扮讓人覺得對方是在城市裡生活，雨婕有些意外會被這樣的人搭話。
「呃……妳在對我說話？」
「對呀，妳剛剛在注意那個對吧。」女孩指著雨婕剛才的視線方向，笑瞇瞇看著她。
問這個幹嘛，雨婕不知該怎麼回應：「那種無聊的東西，我才沒興趣呢。」
「說得也是，抱歉打擾了。」
是哪位親戚家的孩子？她不清楚，雨婕家本來就較少在跟親戚來往，她本人更是沒在過問這些事，本來小時候叫得出名字的現在早就忘了。
只是這位女生總讓她覺得有點模糊的印象，卻又不曉得到底是哪位。
長得倒是蠻可愛的。
「剛剛那個很可愛的女生是誰啊？」雨婕乾脆直接問隔壁正在享用啤酒的姐姐。
「欸，妳認不出來喔，這樣妳還能跟她對話？」
「啊不然對方都搭話了，我是不要理她會比較好嗎？」
「妳果然都忘記了吼，小時候把人家掰彎還忘記，真是糟糕。」
「妳是在工三小……講正經的啦。」
要不是雨婕清楚姐姐的酒量，她肯定會認為對方在發酒瘋。
「以前跟我們家住很近的啊，妳都會跟她一起玩耶，只是後來搬去北部，就很少見到了。」
雨婕試著回想，可惜腦中完全沒有畫面，也許自己不只食量小，還是個金魚腦，她不禁這麼認為。
不知從何時開始，雨婕就不太關心那些親戚的事，可能是觀察到每次見面聊到話題，她都不太感興趣吧。
「所以她到底是誰啦，給我直接講喔。」雨婕拿走整瓶啤酒，要姐姐先講再說。
「看來妳真的不記得呢，那是堂妹思妍。」姐姐從雨婕手中搶回瓶子，繼續大口喝：「那時妳好像小二還小三，常拿那些塑膠做的花花草草跟她一起玩，她也被妳影響而開始收集了呀。」
這麼一說，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是她連拜拜蛋糕中間的那朵粉紅色假花都能玩得很開心的時期呀。
「妳指的掰彎是指這個喔，媽的妳不要害我產生奇怪的罪惡感好不好。」
「不是啦，她有說過長大要和妳結婚喔。」
「屁啦。」
雨婕看那表情就知道是在歐北公威，便不再理她，藉著剛剛的對話慢慢回想，比起自己翻攪記憶要輕鬆得多，有些東西慢慢開始浮現。
確實她曾經很喜歡那些東西，小時候每次有機會吃辦桌都會特別興奮，在還是小學生時一直如此。
只是當媽媽開始越來越常說妳怎麼都在收集那種無聊的東西之類的話以後，她就真的慢慢以為那真的是很無聊，沒有半點價值的東西了。
才怪。
她只是因為在意別人的眼光而變得躲躲藏藏，很努力地掩蓋起來，不再外顯也絕不會拿去丟掉，這樣去守護自己的愛好。
她承認這樣有點扭曲，但誰沒有扭曲的一面。
思妍她，是在迷惘嗎？
若是如此，能做點什麼？
跟她說因為我忘記妳是誰所以用了應付一般人的答案？
說不要輕易放棄自己喜歡的東西？
「不，還是算了吧。」她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資格給人建議，多管閒事不是她的作風。
然而當雨婕不由自主地說出這句話時，她才發現自己早已站起身來，到處尋找著那人的影子。
身體比內心誠實，指的就是這種嗎……
此時思妍從婚宴場地附近的飲料店吸著飲料緩緩走過來，在看到雨婕後停下腳步疑惑地看著她：「堂姐？妳那麼慌張是怎麼了？」
「抱歉思妍，其實我剛剛沒認出妳來，希望妳不要生氣。」她馬上向思妍道歉，希望對方原諒。
「沒關係啦，我才是拿無聊的話題搭話……」思妍也有點不好意思。
「那個、聽我說！」雨婕衝過去抓住對方的肩膀，幾乎是不顧旁人眼光地喊：「我啊，最喜歡塑膠花了！」
對方滿臉問號，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思妍有點嚇到：「這、這是怎麼了，堂姐妳突然大聲什麼？」
「就是剛才妳問的問題，我決定更改答案！」雨婕看著思妍，大膽說出她的猜測：「妳其實很喜歡的吧？是因為別人的眼光和言語讓妳感到迷惘，所以才來跟我搭話的對吧！」
雨婕之所以做出行動，正是因為過去經歷了許多次自我懷疑，所以思妍的樣子讓她很在意。
「才沒有，我已經不喜歡那些東西了。」思妍回答時眼神飄向了別處，似是不敢直視雨婕的眼睛。
「是真的嗎？」雨婕繼續追問，儘管她也擔心自己會不會太咄咄逼人了，但對於這件事情她必須好好向對方確認：「請看著我說，如果妳真的不再喜歡了，那我不會再和妳提這件事！雖然也沒什麼機會見面就是了……」
「妳明明一開始還回答沒興趣呢……」思妍苦笑著搖搖頭，「我才下定決心沒多久而已，妳就又跑來說這種話，這是要我怎麼辦嘛。」
「我啊，因為覺得興趣被人嫌棄很難受，為了避免這些才戴上面具的。」雨婕決定試著鼓舞思妍：「但喜歡並沒有什麼放棄不放棄的，就是因為心裡感到喜歡才會收集，所以我覺得……妳沒有必要放棄！」
這番話讓思妍欲言又止地沉默了好一會，雨婕幾乎要因為尷尬過度而無法呼吸。
「沒有必要放棄是嗎……」思妍的表情似是想通了什麼，又像是做了個決定似的：「妳的意思是說，妳要支持我囉。」
「沒錯！」
思妍把手伸進口袋探了探。
「那麼……」她拿出一朵塑膠花，向雨婕遞了過去。
「妳也要，繼續喜歡才行喔。」
思妍的嘴角勾起，向她露出一抹微笑。
不知為何，雨婕覺得那笑容好像不會凋零似的，像第一次看到餐盤上的裝飾花那時感受到的耀眼一樣，在綻放。
又好像，有什麼在她心裡綻放開了。
親戚裡又有人結了婚，在這個五年沒回來的地方舉行流水席婚宴，思妍身旁的家人跟親戚各聊各的，桌上菜餚也一點一點消失中。
新人拿著酒杯對這桌的長輩和朋友敬過酒後，便往下一桌走去，思妍看著他們，心裡覺得有點羨慕，哪天自己穿上婚紗禮服後，也能受到這麼多人的祝福嗎？
由於這些菜不太合思妍的胃口，所以她沒怎麼動，只是靜靜聽著大人們的話題。但聽久了不煩也膩，神遊去注意這幾年改變了的風景。
看著看著，最後視線又回到婚宴會場，隔壁桌的小孩在玩盤裡的裝飾物，格外興奮。
她又想到那個曾經和她非常親近的人，很喜歡那些裝飾用的塑膠花朵來著。
才一想到，那人的身影便已映入眼簾，正盯著那被小孩解體的塑膠花。
那女生看起來大她兩三歲，綁著一束馬尾，好幾年不見，要不是看到姑姑在同一桌，她差點就認不出來。
難得能夠見到，去搭個話也好吧。
思妍走近那女生，在不確定對方還否記得她的情況下丟出一句：「妳喜歡塑膠花嗎？」
「呃……妳在對我說話？」馬尾女生稍微嚇到，怔怔地看著思妍，後者便知道對方沒認出她。
「對呀，妳剛剛在注意那個對吧？」思妍指著雨婕剛才的視線方向，被母親唸過的男孩已經把被分解塑膠花組裝成沒人看得懂的東西。
「那種無聊的東西，我才沒興趣呢。」對方顯出無所謂的樣子，斷然否定她的疑問。
「說得也是，抱歉打擾了。」
微微一笑退開遠去，思妍坐回自己的位子，她花了好一會才讓悄悄加速的心跳恢復平常。
思妍方才面對的，是她的堂姐雨婕，她單戀的對象。
以前她家跟堂姐家住很近，幾乎每天都會跟她一起玩，只是後來因父親工作的關係而舉家搬去北部，就極少再見到了。
離開這裡，離開她熟悉的人，她才逐漸發覺自己與別人不太一樣的地方。
但當她發現自己的感情，不僅僅是那時候玩笑式的話語時，兩人已分隔兩地，鮮少見面。
思妍坐回自己的位子，順手拿起因餐桌轉動而從她眼前晃過去的，一朵她也叫不出名字的花。
只不過是不環保的裝飾物而已，她早已不感興趣了，但這卻是她和堂姐之間僅存的微薄聯繫。
看著它，就彷彿回到那個還不懂事的時候，兩人之間距離最短的時候。
拿著拜拜蛋糕中間的那朵粉紅色假花玩求婚遊戲，大聲說出：「長大後想要和堂姐結婚！」
如果能忘掉就好了，就各種意義而言，都是些黑歷史。
反正她們不可能的。
退個一百步，就算鼓起勇氣向家人出櫃好了，對象也不會是雨婕的。
光是血緣這關就很難說得過去了。還是別老對那位不常見面的堂姐念念不忘比較好，也許她該試著交個女朋友，然後有意無意地試探家人的接受度，運氣好被認同的話，就這麼順理成章地成為一家人，這樣就可以了。
才怪。
來這裡之前，她就刻意不去想雨婕的事，不見面還好，一見了面就忍不住去搭話了。
不搭話還好，說了話就還想繼續聊下去，然而她們之間的唯一聯繫，就只有那不再被雨婕喜歡的塑膠花。
思妍甚至連好好告訴對方自己是誰都做不到，就這樣逃走了。事到如今，她還是只會逃，本來以為騙得了自己，最後卻發現自己像身處漩渦一樣出不去。
好渴。不行，得喝點什麼冷靜一下自己，她看了看桌上，只有無糖綠茶、不知道哪一牌的柳橙汁，還有那綠色玻璃瓶……
她曾偷嚐過那種東西，只覺得苦，沒有絲毫樂趣。
向家人報備後就走去附近的冷飲店買了杯微糖東青，還是這個味道最順口，儘管她知道想要解渴，含糖飲料不如白開水。
她走在騎樓下躲太陽，讓杯裡的冰塊幫自己的臉頰降溫，好多了。
平常心。別想那些有的沒有的，反正今後也不會常見面，時間久了就會慢慢淡忘的，至今忘不掉絕對只是還不夠久而已。
思妍走近快接近尾聲的婚宴會場，卻見雨婕向她快步走來。
「堂姐？妳那麼慌張是怎麼了？」
「抱歉，我剛剛沒認出妳來，希望妳不要生氣。」雨婕的表情有些歉疚。不知為何，思妍覺得對方好像要找她麻煩。
「沒關係啦，我才是拿無聊的話題搭話……」
沒認出來是正常的，至少有四五年沒見了嘛。
「那個、聽我說！」雨婕向前一步抓住她的肩膀，大聲地說：「我啊，最喜歡塑膠花了！」
「這、這是怎麼了，堂姐妳突然大聲什麼？」思妍被對方的行動突如其來的舉動奪走思考，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就是剛才妳問的問題，我決定更改答案！」即便旁邊有路人停下來看她們，雨婕還是沒有停下：「妳其實很喜歡的吧？是因為別人的眼光和言語讓妳感到迷惘，所以才來跟我搭話的對吧？」
「才沒有，我已經不喜歡那些東西了。」
思妍不敢直視雨婕的眼睛，就像她不敢面對的情感，雖然她也知道這模樣看起來很心虛。
但是，她已經決定不再繼續想著雨婕的事了。
「是真的嗎？」果然，思妍的態度引來了對方的追問：「請看著我說，如果妳真的不再喜歡了，那我不會再和妳提……雖然我們本來就很難見面就是了。」
「妳明明一開始還回答沒興趣呢，」思妍苦笑著搖搖頭：「我才下定決心沒多久而已，妳就又跑來說這種話，這是要我怎麼辦嘛。」
「我覺得自己的興趣被人指手劃腳是很難受的事，所以為了避免這些，才戴上面具的。」雨婕的表情很認真，思妍感覺到那是對對方而言非常深刻的情感。
「但喜歡一個東西並沒有什麼放棄不放棄的，就是因為心裡感到喜歡才會收集，所以我覺得……妳沒有必要放棄。」
她開不了口，對方誤會大了，雨婕當作自己的堂妹還對塑膠花感興趣，只是因為在意別人眼光而放棄。
不過能說出這種話，可見雨婕真的很喜歡塑膠花，並沒有因為年紀增長而失去興趣。
而她對雨婕的喜歡呢？只有這種程度而已？
「沒有必要放棄是嗎……」
思妍覺得心中燃起了勇氣，連她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明明這是一條很難走的不歸之路，但她決定試試看。
「妳的意思是說，妳要支持我囉。」
雖然不知道哪天才會解開這個誤會，不過現在就先這樣吧，為了放手一搏。
「沒錯！」
「那麼……」思妍把手伸進口袋探了探，拿出剛才收起來的東西，然後遞了出去。
「妳也要，繼續喜歡才行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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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是去年寫的，沒錯又是有點奇怪的近親百合。
大家吃辦桌會把上面的裝飾品拿走嗎？我小時候會欸。
以後更小說就不知道何年何月了，那就下次再見，ㄅㄅ ！
創作內容
妳喜歡塑膠花嗎？
雜七雜八日常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