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歲,腦瘤患者。
開心得和我分享她的生活。她喜歡看書、玩了將十年多的瑪奇,說是她前男友帶她入坑的。三年前診斷出腦瘤,一年前和從高三交往多年的前男友分手⋯⋯
因為腫瘤壓迫到小腦和腦幹,影響說話節律和肢體動作,每個咬字都非常吃力且緩慢。但我卻耐心聽完她的故事,心裡默默尊敬她的境遇。
「還能怎麼辦呢?就活下去吧。」她說。
她說出這句話時,我想起有一句排灣族語是這樣說的:「tjakudai.」
第一次聽到這個排灣族語的詞彙,是在我小學四年級時姨婆的冰櫃旁。而說出這句話的,是我的外曾祖母,就像眾多語言間的轉換一樣,有些排灣語彙其實很難有個中文詞彙對應,而這個詞就是典型的例子之一。
當用汗水灌溉的作物,因意外付之一炬,我們說:「tjakudai.」
當我們的親人,因為病痛回天乏術,我們說:「tjakudai.」
當家園慘遭風災蹂躪,而變得百孔千瘡,我們說:「tjakudai.」
當摯愛不再回頭,只因為淡漠了,我們說:「tjakudai.」
我們好像可以捉到一點它的意思,就是那些無法挽回的事情背後,我們五內深處發出最不解嘆息。其實它的意思,貼近於中文的「還能怎麼樣呢?」也可以說成「那就這樣吧。」但是,它有更美的精神,它代表失落卻不怨恨,在不可承受之處卻一氣扛下、在不能放手之處卻全然交托。也許,我們已經習慣近代猖狂的正向思考,其實要我們把生命建立在宿命上是一件殘酷的事情。然而,這樣的文化背景,以及它建立在宿命之上的釋然,有他最精粹的美感,還有行至水深之處的韌性。它未若人定勝天那般滂薄,卻如隨遇而安般細水長流,滴進生命每個陷落的坎裡。
「tjakudai.」
那樣溫柔而堅定,這無法被翻譯的詞,獻給那些無法被轉錄的情感,以及許多無法挽回的時刻,仍然堅毅至今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