③
急性子的父親與寡言的女兒
「哇啊──好痛哦──」
「園長媽媽!小志跌倒了!」
「好好~讓我看看哦……只是小擦傷而已啦!擦點藥痛痛就飛走囉。」八尺蹲下來然後幫小志受傷的膝蓋擦上藥膏。
「唔……可以抱抱嗎?」小志對八尺露出可憐的哭臉,張著雙手問。
「當然可以囉~來吧!給你秀秀唷……」
其他男孩見狀,紛紛圍過來,此起彼落地喊著「我也要」「不公平」之類的話。
「唉唷──一個一個來嘛!我每個都會抱到的啦!」
沒錯,她臉上的表情,在那零點幾秒的瞬間變得母湯了。
「老師老師……」此時我感覺褲子正被輕輕拉著,轉頭往下一看才發現我已被十來位女孩包圍。
她們每個人手上都拿著用塑膠袋與細金條包裝的杯子蛋糕與餅乾,其中拉著我褲子的短髮女孩,扭扭捏捏地高舉手中的杯子蛋糕,語氣顫抖不已地說:「老師……這個……是人家和媽咪一起烤的,請老師吃……」
接著其他女孩子跟著舉起手中的甜點,有些稍矮的還踮起腳尖,熱情地盼望我,希望我可以吃下她們的甜點。
「哎呀哎呀……一次要我吃這麼多甜點的話,老師會變成大肥豬,牙齒也會全都蛀光的啦!」
她們一聽到,態度變瞬間退卻、失落了不少,不過我趕緊接著說:「不過呢,這些都是大家花心思、努力過的心血哦,所以老師我會全都收下的!」
「真的嗎?好開心──」
要問我當幼兒園老師的原因……其實一開始我只是接受八尺的想法,跟著她做她愛做的事情而已。
但在和各式各樣、形形色色的小朋友們相處後,我開始有種「也許我潛意識也是想要做這行的吧?」的念頭。
畢竟我還小的時候媽媽就過世了,老爸也忙於工作,為了賺錢養我,他沒什麼多餘的時間跟精力參與我的童年。
不過多虧有八尺在,所以我才不覺得孤單,只會覺得童年沒有老爸的參與,而有點遺憾,還有對沒法參與我的童年的,老爸的心情,感到好奇。
但不管怎麼說,我很慶幸自己沒有因為孤獨缺愛,而有了反社會人格或是成為罪犯,這都要感謝八尺呢。
「給予孩子們美好童年與正確的為人處事」……以及「對老爸的心情感到好奇」,是我成為幼兒教師的兩大原因。
「老師老師!先嚐嚐我的巧克力餅乾吧!」
「不對啦!老師要先嚐我的!」
「哈哈……妳們別急嘛……」我露出對她們的努力相當感激跟感動,卻又對她們的爭執而感到不好意思的苦笑說。
另一邊,八尺那邊也和我陷入了同樣的情況,也是被男孩們緊緊包圍,爭著誰要先被抱抱。
只有白雪一個人杵在空蕩蕩、冰冷冷的中間,無所事事。
「喂喂──大家不要孤立我好不好啦!」白雪明明外表已是個大人,但行為舉止卻像極一個著急的小孩,重重地踏步抱怨著。
「哎呀哎呀……白雪老師感到很寂寞呢,大家也去抱抱ㄊ──欸?」
話都還沒說完,白雪就飛撲到八尺身邊,抱著八尺的大腿,緊緊將臉頰貼上去瘋狂磨蹭。
「我也想要園長的抱抱啊──抱完後再去跟女孩們要甜點吃……」
「哇啊──白雪老師好詐!」一看到白雪的行為,其他男孩紛紛也撲上去爭抱抱,差點就要將1米8的八尺給推倒。
「喂喂……請拿出一點為人師表的形象好嗎?八尾妳也別太寵──」
「那、那麼我們也要抱抱!」
「好~」
「贊成!」
結果女孩們也被徹底煽動,比男孩們更熱情地跳上來,我因此失足往後摔跤,身子就這麼任由女孩們爬竄。
「等等!等一下!女孩們!活潑是好事但不可以這麼沒規矩──有人踩到我的手了!不可以碰那邊!會癢啊──」
※ ※ ※
經過了一整天的適度玩耍、學習後,家長們紛紛接回自己的小寶貝,而我都會目送每一位孩子離開,即使他們都有家長在身旁守護。
據說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輕微的強迫症,例如搭車前一直重複看著車票時間,瘋狂地確認車次。或是一直打開好不容易完成的作業檔案,按著好幾次存檔,深怕檔案損毀或遺失。
而目送孩子離開直到消失在視線裡,就算是白操心,這大概就是屬於我的強迫症吧。
「呼──明,辛苦啦!」白雪從我身旁經過,我看她已經穿上外套、提著包包,一副準備離去的樣子。
「嗯,辛苦了。」
「你怎麼看起來都不累的樣子啊?」
「有嗎?我是不知道我看起來如何,但感覺上也沒有很累啊。」
「我知道了!一定是因為身邊圍繞著許多可愛蘿莉才──」
我迅速地上前拍打對方的頭,淡淡說道:「不要瞎掰好嗎?」
「唔嗚……抱歉抱歉!那明天見了。」白雪吐了小舌傻笑,然後跟我揮手道別。
隨後我巡視了一下空無一人的現場,然後回到教室去,發現輪到今天打掃教室的八尺已經不在了。
我先是看向掃具區的拖把,看出有弄濕,再觀察地板,確認也有拖過的跡象後,才離開走向教師室。
一走入教師室,我就瞧八尺正在處理一些文件。
一天24小時,大概只有這種沒有小孩的時候,才可以見到對方安靜下來,認真處理事情的樣子,不管是初認識還是老相識,都會覺得這時的她太過反差了。
不過,我很喜歡這樣的反差。
走近我才發現對方專心到,掛在椅子上的草帽掉下來都沒發現。
我順勢撿起,稍微拍拍後,幫對方戴上去。
這時對方才像是察覺到我的存在,身子輕微顫抖一下,然後盯著我傻笑。
「妳要回去了嗎?」我問。
她點點頭,應兩聲「嗯」後站起來伸伸懶腰。
不過這時窗外有一台黑色轎車,只有一下下,我恰好瞄見了引擎蓋上有一個小小的銀飾標誌,看樣子是頗有來頭的人。
「這個時間點,會是誰的家長呢?孩子們應該都走了吧?」八尺因身高優勢,只需輕輕嘆頭就可以窺探到外頭的景象。
「不知道……啊!我記得今天似乎有位新孩子要轉進來,不過拖到這麼晚……」我搔搔頭,語氣略帶困擾說。
※ ※ ※
現在坐在我和八尺面前的,是一名西裝筆挺的青壯年男子,臉上清楚可見被壓力摧殘的痕跡,要不是我先前已經先從電話得知對方的個人資料,不然我很難相信他才30歲。
男子的名字叫做──後藤和也,目前在一間大企業擔任挺高的職位,具體是何種工作……似乎是跟電器產業有關係的吧?總而言之就是個事業有成的男子。
而坐在他左邊的,則是身穿典雅的黑色西服、亞麻色格子及膝短裙與白長襪黑樂福鞋的千金──後藤瑪麗亞。
她擁有遺傳自外國母親的,成熟稻麥般的金黃長髮與姣好臉蛋,著實會令人看得出神,將來長大肯定是個充滿氣質又文質彬彬的大小姐吧?
外表上幾乎找不太到缺點,唯一一個就是,她看起來不太開心。眼簾沒什麼精神地半垂,我不認為是因為疲累。從她進來到入座,視線從不離開摩娑的手指,應該是有什麼心事才對。
「真是不好意思……因為今天一整天公司實在是太忙了,拖到這麼晚才帶瑪麗亞過來。」
「不要緊的,那這邊先跟您進行我們幼兒園的說明。」
「呃。」和也聽到我這麼說,樣子有一秒看起來有些為難,但知道我在看後又立刻表現得洗耳恭聽的樣子。
「請問有什麼問題嗎?」
「沒、沒事!請您開始吧……」
起初我覺得應該是我多慮或看錯了,直到說明持續差不多五分鐘後,和也就開始頻繁地、細微地更換坐姿,對八尺泡好的茶也是不停地重複拿起、小啜一口、放下,沒事還會一直摸大腿跟茶杯。
「請問你身體不舒服嗎?旁邊有洗手間可以使用。」這問題同時是試探,也是委婉地、隱晦地要他好好耐著性子聽完說明。
「沒事!什麼事都沒有!請您快點完成說明吧。」
接著又持續了五分鐘,說明終於結束,和也也像是解脫般,鬆垮了不知到底在僵硬幾點的肩膀。
「說明到此結束,請問後藤先生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沒有……那,請問瑪麗亞是明天就可以開始上學了嗎?」
「雖然過於臨時地轉入,導致制服和學雜用具得花個一兩天處理……但是的,明天就可以上學了。」
「真是太好了呢,瑪麗亞……」和也輕輕拍瑪麗亞的肩膀,對方沒有表現得開心,反而露出輕微不悅的臉,而且感覺上是針對和也那句「真是太好了呢」而做反應。
「那我們就先告辭了,謝謝老師和園長……瑪麗亞,快謝謝人家。」和也迅速站起來向我倆鞠躬道謝,然後同時也拉著瑪麗亞的手站起來。
「……謝謝老師,謝謝園長。」
「別客氣別客氣!小瑪麗亞。然後,妳可以叫我園長媽媽哦!或是直接叫我媽媽也是可以的啦~給,希望妳在這邊可以開開心心地玩耍學習。」八尺彎下身,從口袋拿出一小袋五顏六色的金平糖,交到瑪麗亞手上。
「……謝謝。」
瑪麗亞從頭到尾都沒有看過我或八尺。
我倆目送轎車遠去,直至他左轉彎進我們看不見的路後,我才說:「還真是令人擔心的父親啊。」
「我不太喜歡那位後藤呢……從他的各種行為都感覺到明顯的急性子。而且小明,這次的說明似乎快了十分鐘吧?」八尺苦笑說。
「有什麼辦法?我看他一副很急著要去做某事的樣子也很難熬啊,不過我確實有將重要事項傳達給他了,再加上他都沒問一般家長都會問的問題,十分鐘其實差不多啦。」
我望向時鐘,已是五點,拿起包包走向門口,隨即丟下一句:「今天一樣是妳負責煮晚餐哦。」
「欸欸欸欸!?為什麼?今天不是換小明嗎?」她一邊問一邊拿起包包,小跑步到我身後。
「因為妳昨天沒有做啊,乖乖認命練習吧。」
「唉──看來今天又得吃玉米蛋花濃湯泡麵了……」
「不准給我做那種不需要技巧的料理!」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