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凡！應凡！』
為什麼應凡你要走得這麼快？為什麼我在後面叫你都不回頭看我？
『對不起，我不會再惹你生氣了，你停下來好不好？』方迅不敢哭，更不敢停下腳步，深怕自己只要稍微喘口氣，應凡就會消失。
方迅在夢裡苦苦追著孟應凡的背影，可他們間彷彿有股相斥的磁力，越是靠近，就離得越遠，方迅跑得太累，忽然一個軟腳，眼看要跌倒在地，下秒便從夢中驚醒。
方迅猛然睜開雙眼，心有餘悸地盯著熟悉的天花板，他全身僵硬地坐起身，環顧四周，意識到自己人在應凡家，惡夢帶來的恐慌多少被稀釋了。
他忍著不適地下了床，聽見客廳隱約傳來電視節目的聲音，他以為是孟應凡而趕緊走出房間，但坐在沙發上的身影卻是雞仔。
感覺到動靜，雞仔朝方迅的房間看去，果然是人起來了。「你醒了，身體還好嗎？聽說你發燒了。」他立刻放下手中的遙控器，關心地上前詢問。
「應凡……呢？」
「喔，大哥有事要處理，可能會很晚才回來。」雞仔將人帶到廚房，打開冰箱拿出預備好的飯菜，放入微波爐加熱。「大哥有做你喜歡的菜色，感覺很好吃喔。」雞仔將方迅的餐具放到他手邊。
方迅拿起握柄是小雞圖案的叉子，看著微波好的便當被放到面前，他插起熱狗小章魚，默默地吃著，默默地掉下了眼淚。「應凡不會回來了，對不對……？」
雞仔當他是小孩子生病會特別想媽媽的狀態，感到不安而哭是可以理解的。「怎會？你先把飯吃完，晚點我們打電話給大哥，嗯？好不好？」他拿過桌上的面紙盒，抽了幾張給方迅。
「我想現在打……。」
雞仔沒拒絕他的要求，反正大哥也說了，方迅醒了就打給他。雞仔將接通的手機遞給方迅。
『喂？』
「應凡，我是小迅，你在哪裡？」方迅話說得小聲，卻仍藏不住濃濃的鼻音。
『我在幫你整理家裡，很快就能回家了。對了，吃飯了嗎？』
「正在吃。」
『我盡快把事忙完，你就先好好休息，不要亂跑。好嗎？』
「好……。」
『那就先這樣，把電話給雞仔。』
方迅將手機還給主人，雞仔邊走離廚房邊不斷地應著『是』、『我知道了』之類的話。
他看雞仔講完電話後折了回來，方迅想著孟應凡剛說的『很快就能回家』的意思。
另一方的孟應凡收起手機，轉身看著跪在地上，滿臉瘀青，雙手被綁在身後的男子，這間位於山腰的廢棄倉庫裡只有他們兩人，男子身上還穿著沾血的背心，被困一段時日了。
當時沒法鎖定嫌犯的原因就是方迅說得犯人背上有隻很大的『鳥』，男子背上的確有隻很大的鳥類圖案，是隻『蜂鳥』，警方都搞錯方向，加上方迅本身有智能障礙的問題以及有心人刻意壓案，整件事不了了之。
「『瘋仔』，這名字應該沒什麼人叫過你了。兩年多前被同伙害到，左手少了四根手指後就淡出江湖，現在是跟一個女的在夜市擺攤，那女人是你老婆嗎？」
瘋仔嘴巴被布條塞住，根本沒辦法回答，而孟應凡也只是隨口問問。
「先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那批市價高達千萬的海洛因……根本不存在。」
男子一聽，情緒顯得異常激動，神情都變得猙獰了。
「你要不要仔細想一下，是不是得罪了誰？」孟應凡像是心理醫生，用平靜的語氣，循循善誘地問話。「例如哪個大哥的女人，或是哪個女人的小白臉？」
據他探來的消息指出，瘋仔在幾年前痛揍過某個男人，後來那男因為內臟受創引發內出血，躺在醫院沒幾天人就走了。本該是沒人會在意的，應該說誰會在意一個在鬥毆中死掉的小弟？可偏偏就是有個人會在意。
男子的姊姊，聽說是相依為命的關係。後來那女人用美色爬上高位，開始在瘋仔的大哥耳邊搬弄是非，挑起大哥的猜疑，利用毒品交易來測試手下忠誠度，豈料瘋仔還真想獨吞那批貨，對在漁港取貨的同伙痛下毒手，最終沒拿到貨的瘋仔和當時在診所的友人串好說詞，把貨物不見的事全推給死掉的人。
像是預料中的事，瘋仔的大哥以辦事不力為由，將他們整治完後逐出組織，轉向去跟負責診所槍殺案的警方壓案，要是被傳出是因為毒品糾紛而被高層要求查緝的話，可就得不償失了。
「少了四根手指，比起沒命的人來說，真的非常輕了。」
倉庫鐵門突然被打開，鍾文宇笑得親切地走了進來，身後跟著看來約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小朋友不好找，費了我一番功夫，是說人家小朋友沒了爸爸還是很上進，目前就讀警察大學，真令人欣慰。」
「叔叔，好久不見了。」學生從他背後探出頭，陰冷地對跪在地上的人打招呼。「自從爸爸死掉之後，我就特別想念叔叔。」
瘋仔全身冒起冷汗，起身拔腿想逃，可唯一的出入口卻被他們擋住，只能慌張地左右張望，想找出一線生機。
孟應凡不想介入另一樁私人恩怨，轉身離開，見他要走了，鍾文宇跟在他後頭，只見倉庫門被年輕人關起，對方是想促膝長談還是另有打算，那些他們都管不著了。
鍾文宇替大哥開了後車門，等他上駕駛座，替自己拉上安全帶時，身後突然沒理由來地問了一句。
「小色你有在意的人嗎？」孟應凡坐在後座，語氣是難得的平易近人。
「怎會沒有？大哥想猜猜看嗎？」鍾文宇笑得可痞了。「大哥終於也想和我談心了嗎？」
「開車到方家眼科，然後你可以滾了。」
「真是無情。不過您確定不要？戀愛事業家庭等等我都可以聊喔，還是您想聽哪區的八卦？」
「油嘴滑舌。」
自討沒趣的互動，鍾文宇早已習慣似地哼笑著。
孟應凡回到公寓，人才剛進玄關，方迅就趕緊上門迎接，明著不講，他忐忑的小動作早出賣他的心情。
「身體還有哪裡不舒服？」他看著方迅的臉頰已經消腫了，擦傷的地方也結痂了，他很乖，沒有因為癢就去抓。
「嗯……。」方迅似乎在想著什麼，悄悄地挨近他的手臂。「嗯……肚子不舒服。」他的眼神游移，感覺有點心虛。
他的異樣，孟應凡其實有見過，簡單來說就是小孩想搏得大人的關愛時會做的事，裝病。
不知該慶幸方迅很容易忽略壞事，還是他本能地會去遺忘不好的回憶，他對自己的態度很平常。
「肚子不舒服的話，就不能吃冰淇淋了。」孟應凡平淡地說著，無視他驚訝的表情。「小迅家都已經整理好了，明天我帶你回去看看，先來吃飯。」
「嗯……。」方迅跟在他身後，進了廚房就坐上餐桌椅，安靜地等孟應凡弄好晚餐。
今天一天過得特別漫長，方迅心想應該是應凡都沒說話的關係。夜晚他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不知為何跑去敲了敲孟應凡的房門，想跟他一起睡。
孟應凡下床打開沒鎖的房門，知道他的意思，沒有阻止地隨他入內。
方迅爬上床，面向隨後上床的人，怯生生地問。「應凡，你還在生氣嗎？」
「沒有，我沒有生氣。」他將棉被拉起，蓋在兩人身上。
「真的？」
「真的。」孟應凡將人抱進懷裡，要他別再問了。「快睡，不然明天你又要賴床了。」
「喔。」
方迅在他的陪伴下很快就入睡了，反而是孟應凡睡不著了。他之所以不說話，是因為他在想事，想著該怎麼幫方迅獨立生活，而在他獨立之後……不再需要自己的時候，他又該如何？
方迅好奇地看著宛如新屋的老家，危險的招牌被拆除，房子外觀依著原樣做了修繕，診所的鐵捲門換新了，門前氧化脆裂的塑膠椅也換成藝術長椅。
孟應凡按下鐵捲門的開關，診所正面重新裝潢成落地門，看診的隔間打掉後成了寬敞的客廳，地上磁磚改鋪成木質地板，一樓除了側邊的病床區還留著以外，幾乎都變樣了，沒有不好，整個氛圍不再是灰暗，而是溫馨明亮。
方迅一邊驚嘆一邊往二樓走去，防衛用的厚重鐵門被拆了，可以直接上到二樓。二樓裝潢沒什麼更動，僅有重新粉刷牆面，以及將不堪使用的家具換新，包含他房間理的家具。
「有沒有覺得哪裡不好？還是有其他想買的家具？」跟著他一塊上來的孟應凡站在二樓的樓梯口，平靜地問著看哪都驚奇的方迅。
「沒有，很漂亮。」方迅來到廚房，眨眨眼，瓦斯爐不見了，變成一片玻璃？
孟應凡走到他身邊。「這個是感應爐，要把鍋子放上去才會加熱。」他是沒要方迅學會煮菜，可擺著瓦斯爐他不安心，才改成感應爐。
方迅聽完，雙眼放光地想找鍋子出來試試，一旁的孟應凡不想破壞他的興致，可自己也不能裝作沒事地逃避下去，別忘了帶他回來的目的是什麼。
孟應凡阻止他找鍋具的動作，雙眼直視他投遞過來困惑目光，儘管這事該嚴肅以對，詢問的語氣卻透露出自身的不捨。
「小迅，你能一個人自己生活嗎？」
「嗯？」
「就是如果今天這個家沒有爸爸、姊姊，你能保護這個家嗎？」孟應凡不提自己的名字，因為他並不是方迅的家人。
方迅歪著頭問。「應凡你要去哪？不跟小迅一起生活嗎？」
「這裡不是我家，我想要你住我那裡，但你不時就吵著想回家，不是嗎？」他沒有不耐煩，只是解釋的時候感到有些心酸。
「小迅是想回家，但應凡你可以跟我一起回家，小迅喜歡應凡煮得飯，喜歡跟應凡出去玩，喜歡跟應凡一起睡，只是不喜歡應凡把小迅丟著，小迅找不到人說話，覺得好寂寞。」
聽著這些不經思考而說出的話，『小孩』的話到底能相信多少，孟應凡不曉得，別感到高興……因為小孩總是善變的。
「小迅，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你希望姊姊幸福嗎？你得學會獨立，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要過，包括你自己。」
方迅傻愣了一會，接著不知所措地左顧右盼。知道他在不安，孟應凡伸手抱緊他，就像以前常看方靜抱弟弟一樣，給予他安全感。
「你得讓靜姐安心才行。」
「那我要怎麼做才好？」
方迅並不是因為他提到姊姊的名字才問出妥協的問題，而是因為應凡似乎在忍著什麼，有種悲傷從他的擁抱中傳遞過來。
「如果小迅做得好的話，應凡你也會幸福嗎？」
他似懂非懂的回答讓孟應凡失笑，笑是笑了，心卻悶得難受。
「你真的知道什麼叫『幸福』嗎？」
「不知道，但小迅想讓應凡開心。」
方迅的眼睛依然如此清澄，然後他吻了自己的臉頰。
「應凡不要哭。」
「我沒有哭。」
「可是你的眼睛變得跟兔子一樣了。」
「眼淚沒掉下就不算。」
「應凡賴皮。」
孟應凡懶得與他爭論，轉過身平復情緒。「還不都你害的。」
「我害的？」方迅受了打擊似地皺起眉頭。「我害的？」
聽他重複說了兩次，孟應凡擔憂地回頭一看，只見他忍著不哭，抿著嘴唇看著自己。
「小迅又惹應凡生氣了……。」
看來方迅對他的情緒很敏感，這點他得多注意才行。
創作內容
【BL】一成不變的幸福_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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