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貳、虛設性範疇的殺人(下)
再次與那名警官見面已經是四天後，不過這次非與上次一樣是臨時性的見面，而是對方事先與我相約休診當天，於一家家庭餐館碰面。上次短暫對談後，我們彼此交換了聯絡方式，得知這名警官姓徐，名字我就不便透露了。
可能是雙方的默契，我們給對方的都是私人聯絡方式，然而，並非上次徐警官談及我私下的非專業性研究，我害怕讓院內其他同仁知道才這麼為之，縱使不否認身為一名專業精神科醫生的我，多少有這樣的顧慮。
之所以提到並非怕被其他同仁知道，是因為「靈魂研究」雖然乍聽下充滿了神秘學跟玄學色彩，亦是有著虛設性範疇的理論，然而，諸多科學研究的起始想必都是這樣吧？所以如何定義這項研究單單只是富有人文跟哲學方面的討論，在嚴謹的科學上沒有明確答案，更遑論我所涉及的精神病學大多也需有人文、哲學、文化、心理等諸多條件的支撐，才能構築出一套病症的結論，我相信所謂的「靈魂」也包含在內。
非科學往往是建構在科學為基礎之上的理論，被驗證後的非科學即是科學的基盤，非科學也可稱之為一種假想、虛設、未知的延伸，這不也跟古老的人類相信一些自然現象即是神靈作為相同呢？
而且我也知道，即使是現今如此發達的時代，還是有人認為某些假設性科學如同陰謀論般是真實存在的，或許科學也不過是人類自欺欺人的一套說法，真相並不能讓普羅大眾所知。
好吧，又說太多了，對於科學等相關性議題的探討，我可能又能整理出一整篇論文了吧？
總之，在上次的最後，我得知了自己的私下研究，其實是從身為護士長的妻子那邊洩漏給徐警官後，對於這個秘密的顧慮，也僅剩下內心的不安罷了。
至於徐警官為何只跟我這名精神科醫師交換通訊方式，這個原因對方指出之後會再提及，其實我對兩人會再見面不感到意外，除去那起詭異命案，我猜想可能還有其他對方認為我有可以幫上忙的地方。
「梁醫師，讓你久等了，不好意思。給我一份A餐。」
徐警官在我正當把注意力放在外頭景物上時，已經在我面前落座，並向一旁服務員點餐，隨即把大衣脫下放在緊鄰的椅背上，如同上次，他身上有著一股濃厚的菸味。
「徐警官，今天放假嗎？」
「沒那麼好的事。雖然現在我是上面幾乎不想管的人員。」
徐警官揮了揮手，接著手伸進去上衣口袋很快又停下動作，估計是突然想到餐廳內是禁止吸菸的吧？
「是呢，上次我忘記問，警察不是都會有兩到三名人為一組進行調查嗎？」
「醫生，那不過是劇集、電影或小說裡的設定吧？雖然現實中有時會這樣，不過往往一組內的人數會更多，看起來更有組織性。當然，在你面前的我現在屬個案。」
「徐警官的情況嗎？」
「這個說來話長。其實前陣子上頭才讓我重回崗位的，也是為何現在僅有我一人調查那起家暴案的關係。畢竟對外界而言，該案並不是足以引發輿論關注的大案件。」
查覺到徐警官談論此話題時目光的轉移，還有肢體動作，最後語句的結束，我知道對方不打算把焦點放在自己的事上，所以我也就此打住。
不過，我接下來的問題卻還是讓他不得不多少透露自己想要隱藏的秘密。
「警官，所以你是因為我有在進行那樣的研究，才跟我交換私人聯絡方式嗎？就連你提供給我的也是你的私人電話。」
聽聞我的話後，徐警官重新把目光回到我身上，接著露出苦笑。這期間他的餐點已經送上，我看著他沒有繼續多說什麼，先將食物送入口中，由於我早早就到，所以已經用過餐了。
「梁醫師果然具備專業的洞察力。」
徐警官喝了一口水後，接著說。
「的確是因不久前使我暫時被停職的事，才讓我認為跟你有繼續聯繫的必要，非單純因為那起案件。不過，今天我不會對那件事有太多著墨，畢竟那不是今天的重點。簡單來講，使我停職那件事，讓我的大腦跟精神都出現了變異，而且是腦神經科醫生找不出答案的情況。」
「那就屬精神跟心理層面的問題了吧？如果是牽涉到停職這麼嚴重的事，那麼能想到的大概就是面臨某種會造成劇烈衝擊的事物，進而必須讓你身心進行休養，又或者歷經那件事後的你，會影響到工作上的判斷。如此一來，估計症狀就與『創傷後壓力症候群』有關，這的確是腦科學上比較沒辦法全然歸類的症狀，不過也非完全沒有關聯。」
「梁醫師果然專業。」
徐警官眼神銳利看著我，我判斷這是他對人稱讚的表現。
「不過，有個地方不太正確。」徐警官將叉子放回餐盤上，坐直身子。「的確，我如醫生你所說的，之前面臨到一些事實衝擊，而且在那之後的一段時間，我喪失了對事物的客觀判斷能力，且時常無法冷靜，但是我卻因為那件事，得到了讓身為警察這個身分能力上的提升。一開始雖然上頭無法接受，只是到最後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我提早回到崗位。」
對方的話有點讓我摸不著頭緒，不過猜測應該是指因精神創傷，激發了某種過去不曾有過的天賦吧？是這樣嗎？
「可是，即使現在已經有點習慣了，但家暴那起案子，我認為應該不必憑藉那古怪的感應來解決。」
外界所無法認同的現象或行為，無法輕易形容或揭露的秘密，因為受到精神跟心理上衝擊後所出現的異常，集合這些成分，似乎就如我所猜想一樣，是因為精神受到刺激，間接使腦部功能變異，進而得到前所未有的能力，如同小說、電影或科幻作品有的情節。
只是，我不想在事情還沒完全確定前，就以一些特定性名詞去定義，例如：超能力一類的詞。
如果依徐警官提到的自身過去，思考其與我相約今天的見面，還有認為家暴案並非需使用特別手段來釐清的話，那麼其實我已經得到了一些結論。
「所以今天徐警官來找我，除了想事先打好關係，另一方面也想知道我對於非科學或無法以科學證實之事上的看法跟態度吧？如此一來，對於你之後描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現象，我也比較不會以單方面的科學或專業知識去做制式性的診斷，可以找到彼此都能認同的論點，即使你早就知道我對非科學性的靈魂已經展開研究。」
待我語畢同時，餐盤與叉子的敲擊聲響傳來，上桌沒多久的餐點，此時已被一掃而空。
「不愧是梁醫師，或許你應該成為一名刑警的。」徐警官微微揚起嘴角望向我。
「徐警官也不惶多讓。」
「那麼接下來就是跟那起命案有關了。」警官喝了口水，接著繼續說道：「完整的屍檢報告已經出爐。如我之前所說，主要死因為頸骨斷裂間接壓迫氣管所導致的窒息。除此之外，還發現其他幾個線索。我們在病床旁的地上，採集到不明分泌物，另外，那對黑手印有著血跡反應，且與某人匹配。」
我思考了一下，說出自己的猜測：「莫非是死者妻子的血吧？就連分泌物也是？」
「是的。」
「唔，但是……」
「我知道醫生你想到了什麼。大概就是『這種事有可能嗎？』。畢竟監視攝影機裡的影像是無法否定的事實。丈夫臨死前，妻子的手是放在對方肩膀上的，另外，指紋跟手印與死者妻子比對也是不符合。」
的確，這種情況就像看似罪證確鑿，但卻又無法將兇手定罪一樣。如此一來，只有可能影像或手印其中一個造假出來的，然而，假如影像被造假，那為何還多此一舉留下手印呢？我感覺這兩者是互相矛盾的。
而且，指紋、手印跟血跡竟然也完全無法對上。
「這太詭異了，難道影像──」
「不，影像沒有遭到竄改，這點已經查證過了。」
徐警官看出我的納悶，很快就回答我的問題。
「那……徐警官，地上的分泌物又是什麼？」
「那是女性下半身纖維肌形成有彈性柱狀通道的
性器官分泌物。」
「什麼？」
一聽到這個答案，我的語調不禁上揚，不只是這個遺留在命案現場的東西讓我感到詫異，另一方面，也是無法理解為何女性性器官內的分泌物，會出現在病床旁。
諸多的想像開始劃過腦海，甚至是羶色腥的假想也同時出現，只是在那種場合、那種情況下，怎麼可能會有那種事情發生？沒多久，徐警官的聲音拉回我的注意力。
「不可思議對吧？醫生。如果以這些線索去思考的話，會有許多不必要的資訊流入腦中，可能性也會跟著無限大起來，甚至往往偏離重點。也如同一開始我在醫院跟你談到，那些跟超自然現象有關的可能性。」
「的確……雖然是現實中存在的實際物證，然而，無法想像的關聯性，會將思考帶往另一種層面。」
「所以讓我們回到最開始的地方思考，其中一個重要人物就是醫生你了。」徐警官將身子往後靠在沙發上，雙手交叉於胸前。
「回到一開始？而且我扮演著重要角色？」
其實這些話不難猜想警官所指的是什麼，我很快就得到答案。
「記得死者一開始是因為從樓梯跌落才進醫院，他的妻子也是因此才找上了我。以精神跟心理學上的判斷，該病患估計是面臨了什麼無法面對跟解決的問題，或是想要尋求協助，才會走入精神科醫生的診間，也就是說，對方可能當下是為了離開、遠離或是逃離什麼事物。」
「還有，死者妻子無疑正是將自己丈夫推下樓梯的兇手。」
這個可能性我確實有想過，只是我不敢如此斷定，只能說可能性相當高，以目前現有的情況來看的話。如果是四天前，這種可能性只會單單是第三者依據現有常理跟自我期許心態上的猜測。
「也就是說，死者在被推下樓梯那時候開始，就被認為應該要死，只是，沒想到對方卻活下來了，沒辦法之下，兇手只好趁其住院這個機會做了了斷。」
「但是……這就會跟對方與我的談話產生矛盾。至少在經濟跟生存層面上，她是不希望自己丈夫死去的。」
我回想起那天那名人妻的情緒抒發，接著警官提到了眾人不陌生的其中一種可能性。
「那麼在醫生你看來，對方有人格分裂的症狀嗎？」
看來今天徐警官找我出來的其中一個目的就是這個吧？只是，對照對方剛才所提到的物證，人格解離的病症似乎又與其無法對應。
人格、精神的解離，造成生理上的改變，這種案例幾乎是不存在的。他們只是多個「靈魂」共用一具肉體，但指紋跟手型出現變化這可說是前所未有。
「警官，我不能給你明確的答案。單從臨床診斷是沒辦法定論患者的病症，還需要一連串的測驗跟數據佐證。即使在我個人來看，對方即使有人格解離症，也只是初期的症狀，或者是即將發生的前兆，不是已經發生的事實，而且，這也無法跟你們發現的物證有相關性。」
「醫生你說的沒錯，會影響的頂多是罪刑上的判定吧？不過，這起案子可說是已經解決了。」
「咦？什麼？已經解決了？這是怎麼回事？」
徐警官突如其來的結論，讓我頓時反應不過來。難道今天這場飯局，真的只是單純來試探我這名精神科醫生的專業，還有套個交情嗎？
「是的。畢竟那名婦人已經死了，三天前，在自己家中。」
徐警官依舊雙手交叉在胸前，神情嚴肅的說，我則是趕快先讓自己冷靜下來。
「死因是？這未免太突然了！」
「失血過多。就像發生流產的現場，只是地上只有大片血跡，還有血腳印，沒有預想中的胎兒。太突然嗎？的確，連我現在也不知道這起案件是否算是解決了，因為我仍有一股不安的情緒在，然而，我目前並無法找到解決的方法，估計那名婦人會是讓我利用那莫名得到的感應能力的死者。」
血腳印？流產？沒有胎兒？這是怎麼回事？
「那麼從梁醫師你剛才提到的，有關該名婦人是否有人格分裂的情況，應該也能斷定這個事實是不存在了吧？」
徐警官替我空出的杯子倒滿了水，看得出他試圖安撫我的情緒。
沒錯，對方已經看出我腦中此刻所出現的可怕想像了。
「這幾天，我透過關係想查出有關死者妻子懷孕的資訊，然而，卻一無所獲。簡單來講，全國婦產科醫院，都沒有她的就診紀錄。」
「莫非那是死胎或是肉瘤？」
徐警官搖搖頭：「是更讓人吃驚的真相，也類似剛才所提到的人格分裂。死者妻子從出生就被發現因受精卵分裂異常，出現了受精卵包覆現象，也就是說，她出生時是名連體嬰。」
這個事實由於太過不真實與震撼，令我久久無法言語，只是看著徐警官。
「非顯著的外在可觀測的分裂不完全現象，而是像另一枚胚胎包覆於受精卵內，然後一起生長？」
「也不能說是一起生長，是隨時間長成一個更小的個體，或未成形的胎兒，存在於死者妻子的肚子裡，但不會影響原生體的生理機能。長年來由於個體很小、發育較慢，所以也沒有明顯的表徵。然而，近期死者妻子肚子才開始隆起，所以對方也就因此將它作為避免受到家暴的擋箭牌。」
「可是，遲早會被發現吧？這個『孩子』早晚會脫離母體，或是轉變為可以被外在所見的狀態，更有可能使原生體死亡……」突然我閃過一個想法。「不……肚子裡的生命，已經脫離胎兒的範疇。他有了智能，又或者是能透過某種方法傳遞自己的想法給那名婦人。另一方面，這個個體確實也即將脫離原生體，剛好這時候面臨了家暴，於是他開始進行佈局。」
「是的，梁醫師，如此一來，黑色手印的血跡反應、掌印、死者掙扎時，妻子緊緊抓住她的肩膀、病床旁的女性性器官分泌物，還有她找你談話，試圖要傳達出求救訊號的原因，還有最後她的死亡，諸多謎團就都能得出解答了」
「那對黑色手印，是長期沾染血漬所乾涸的掌印嗎？這……」
我開始想像死者妻子進入了丈夫病房，然後內心掙扎看著熟睡的對方，接著想起自己的身體，還有長久面臨的家暴，終於她無法敵過那隱約傳來，與自己身體相連的惡魔呢喃。
接著她的下體伸出了細長雙手，雖然纖細，然而卻擁有與成人相當的力氣，它就這樣從張開的孔穴、裙下伸出。
這時候，即使是小孩子，也能掐死一名熟睡的成人，因為這個過程中，還有一個人進行協助。
因為……婦人並非對丈夫的掙扎、痛苦與異常而搖晃著對方肩膀，而是為了避免他大力掙扎，緊抓住對方肩膀。最後這名長期帶給自己痛苦的男人，終於死在自己「分身」手裡。
只是，接下來，卻是她未曾料想到的結局。
因為她沒想到，那長期以來與自己共生於同個身體內的「親人」，最後竟然脫離了與自身的共生關係，也可能是再這樣下去，「他」將無法繼續存活。
所以他破囊而出，走上屬於自己的生存道路，以人們無法想像的姿態，躲藏於現實社會中的某個角落。
即使這起案件極為離奇與不可思議，也如同一則都市傳說無法被真正證實，然而它卻有著確切證據證實其真實存在過，只是至今還未能找到故事主角，所以讓已完結案件未真正的落下帷幕，如徐警官所說的，只是看似解決罷了。
是否真的有那具被分離出的生命個體，徐警官並沒有積極追查，在他看來，案件算是終結了，那股不安僅僅是對未找到的事實，心中無法放下的大石。
然後，它會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被我們淡忘。
即使，他最後透過婦人臨死前十秒的記憶影像，看到了那全身漆黑的身姿。
那如同惡魔，像是存在又如同虛設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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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
《不老不死的見證者，續三》、《靈魂悖論》人物間有所關聯的故事，算是為之後警官的獨立主線做個鋪陳(預計是多元素的懸疑類型)，讓只會出現在銜接《雨國》後續故事的他先露臉一下XD，各人物間的時間線將會逐漸釐清！
創作內容
長篇恐怖－《搔耳》貳拾貳、虛設性範疇的殺人(下)+作者廢言
《後烏托邦的魔法師》(1) (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