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算員工宿舍,獸檻總部的外觀從上空看就是一個「口」字,是由四棟連接在一起的擎天大樓組合而成的建築。
在這當中,第三大樓有將近一半都是為外勤部門探員設立的辦公室──儘管我們待在外面的時間永遠比待在室內來的要多。
至於剩下的都是軍火庫、鑑識科、調度控制中心等等,不是隸屬於外勤部門的辦事間、就是關係較為密切的處室。
另外在第三大樓的最頂層,則是獵犬探員的專屬樓層,這裡不止辦公室,甚至還有健身房、點心吧等等的福利設施,是除了雪燕小姐外唯一享有這種頂級待遇的隊伍。
但我現在可無暇去享受那些東西,因為我還得待在辦公室裡面敲鍵盤,盡快把要交給雪燕小姐的報告趕完。
「『鑑於以上原因,我判斷這次的新進探員皆為不適任者,因此今年的獵犬選拔無人合格,特此報告』……這樣就行了,送出。」
將整整十幾頁的報告寄出後,我幽幽的站起身,活動活動因為坐太久而感到痠痛的腰部。
「總算是解決了……要編個故事把你亂開槍造成的損害合理化還真是費了我好一番功夫呢,佑司。」
「辛苦你了,去好好休息吧……我是很想這麼說啦,不過阿悠,像是新人的職務分配、外勤探員的定期回報、武裝的購買清單等等的,之後可還有不少文件要交給你批改喔,估計是沒辦法準時下班了。」
坐在我對面的佑司苦笑著將一疊公文推了過來。
「『史上最年輕的外勤主管』......他們都這樣稱讚我,完全不知道這代表我年紀輕輕就要爆肝了。」
即使大多數的雜事佑司都會先替我處理好,但我依然得看過內容並核准之後,底下的探員跟行政人員才可以繼續執行。
「人手實在不夠啊……這種時候夏彌他們跑哪去了?」
「夏彌聽到要加班就發動能力跑掉了、小雅跟平常一樣宅在行動指揮中心不肯出來、和彥今天又請了假、蓋爾跟拉菲都被抓去處理緊急任務了。」
「那群渾蛋……下次絕對要讓他們搞懂什麼叫做責任制……」
彷彿在回應我那忿忿的情緒,窗外倏地掠過一道蒼白的電光以及震耳欲聾的雷鳴。
隨著雷響,暴雨驟然而落。
我偏過頭望向外面的景色,恰好看見數億萬滴的水珠歇斯底里地衝破了扛不住它們的雲層,挾帶著在漆黑天幕中湧起的寒風,猛烈地撼動著感覺隨時會碎裂的窗戶玻璃。
那洶湧的自然景觀讓我的思緒又飄向了遠方,並放任自己的雙眼持續向外凝視。
「佑司。」
過了一會兒,我慢慢將視線移回原位後,叫喚了佑司一聲。
「嗯?怎麼了?」
「特別行動部門的面試結果如何了?」
敲打鍵盤的聲音頓時停下。
佑司將雙手輕放在桌上,靜靜地抬起頭和我對望。
「我知道按照你的個性,肯定會先一步去打聽那女孩的事,可以告訴我嗎?」
「……你就這麼確定我會去?」
「為了我,你會的。」
「……」
認輸似的別開了視線後,佑司輕啟朱唇。
「詳細的面試報告還沒出來,不過我有打聽到那女孩沒有錄取,還身負重傷被送往醫護部門的消息。」
「……知道受了什麼傷嗎?」
「據說斷了左大腿骨跟四根肋骨、全身輕重不一的挫傷、撞傷、撕裂傷、外加性質不同的三種毒藥。多虧醫護部門有不少具備治癒異能的超越者,不然估計她早就喪命了。」
他每說出一處傷勢,我的眉頭就皺得越緊。
波濤般的怒氣不斷在我的胸口奔騰、赤裸裸的殺意開始不受控的向外溢出,這份壓迫感甚至讓對面的佑司都緊張的瑟縮了下身軀。
最後我咬牙切齒地開口道:
「……幫我接通特別行動部門的主管,現在。」
「可是阿悠……」
「──我說現在!」
儘管嘗試抑制著憤怒的情緒,可我還是罕見的對佑司厲聲咆哮。
見到我這副模樣,他也只好用電腦撥打視訊電話給對方,並將筆電的螢幕轉了個方向,讓我可以看見畫面。
提示音響了兩聲,視訊電話就立刻被接通。
「隼!這是怎麼一回事!」
畫面上並沒有顯現出任何人的樣子,僅有一片悚然的漆黑。但過了沒多久,就有一道使用變聲器的詭異嗓音從那片黑暗中響起。
『怎麼了,吳悠?』
聲音的主人,就是特別行動部門的領頭人──「隼」。
由於任務的性質,特別行動部門是採取徹底的保密主義,不僅僅是身份會被隱藏,就連外貌、姓名、以及過去的所有經歷都會被刻意抹消,我甚至可以保證今天來面試新人的絕對不是他們本人……或著最起碼有經過變裝。
而「隼」這個名字,也不過就只是個方便的稱呼罷了。
「還敢問我怎麼了?哪怕有醫護部門在,新人面試也不准讓他們受到二級以上的重傷,這是雪燕小姐早就規定過的事,為什麼還讓她傷成那樣!」
『她……?哦,你是指那個長的很像吳律的孩子吧?原來如此……我明白你為什麼會氣成這樣子了。』
「那麼──」
『不過我話先說在前頭,那女孩的傷會那麼嚴重可純屬她自找的。』
「什麼意思?」
『有些測驗內容會涉及到我們部門的秘密所以不能告訴你,總之在那女孩明顯過不了試驗,繼續下去就會受重傷的時候我們也曾打算強行帶走她,可她總是會不要命的往前硬闖,還連續闖了三次。』
隼說到這裡時稍微停頓了一下,隨後才繼續把話說完:
『……老實說,那女孩的鍛鍊完全不到家,可是她精神的頑強程度連我當時都嚇了一跳。我想與其成為探員,不如去當登山專家搞不好還比較適合她。』
「那──」
「長官!有急事要通知你!」
我本來還想問下去,結果忽然被辦公室外的敲門聲打斷。
而隼居然就趁我分心的瞬間切斷了通訊,害我只好把火全都發洩在外面那個探員的頭上。
「給我進來!有屁快放!」
那名探員顯然被我的怒意給嚇到了,慌張的推開門入內,還差點跌倒。
「好、好的!呃、那個──」
「──有位少女現在站在第三大樓的門口前,說是要找吳悠。」
「什麼?!」
我拍桌起身,和同樣錯愕的佑司面面相覷了一眼,接著迅速地衝出辦公室。
剛抵達一樓,在電梯門還沒完全打開之前我就急忙從縫隙鑽出,往門口的方向快步走去。很快我就看見在入口處圍了一大群人,在那當中有外勤探員也有行政人員。但因為下雨的緣故他們全都塞在室內,讓這裡變得相當擁擠。
「都在幹什麼,通通讓開!」
我不耐煩的大吼。
那群人這才注意到我的存在,自動地靠向兩側,讓出一條路給我。
在外面那滂沱的雨勢中,確實有位穿著連帽外套的少女身影,只是在這種狂風暴雨之下那兜帽可沒辦法阻止她被淋成落湯雞。
「你們為什麼不把她帶進來,就這樣放她在外面?」
我瞪向最靠近大門的某位探員。
「我、我們有打算這麼做,但這孩子根本不聽,堅持要看到你才肯進來。」
「……」
皺了皺眉頭,我傘也沒撐的就邁步踏出了大門,來到了少女面前。
由於低著頭的關係,我無法看見她的臉龐,可她那如同風中殘燭的柔弱身軀卻以清晰可見的幅度在顫抖著。
外面的天氣比我預想的更加糟糕,寒冷的雨滴跟強風每一秒都在奪去我的體溫,而這女孩究竟在這種惡劣的天候下站多久了?
更別提她不久前才受了極其嚴重的傷,就算經過超越者的治療,身體狀況應該也不允許她到處亂跑才對。
「我來了......」
垂下頭等待的少女緩緩昂首。
在看見她那張蒼白臉龐的剎那,我的心頭猶如被子彈給貫穿似的,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
「你……你說過,如果有事情可以來找你……」
少女微微掀動嘴唇,道出話語。
可是光這短短的一句話,卻彷彿使盡了她全身的力氣般艱困。
「對,我說過……所以之後不管有什麼事情我都會聽妳說的,現在先跟我進來,別繼續在這邊淋雨了。」
我說著就想要去抓住她的手臂,可是她卻紋風不動的杵在原地。
明明是隨時昏倒都不奇怪的狀態,到底哪來的力氣讓她能這麼頑強地站著的?
在我吃驚不已的同時,她忽然反過來抓住我的手。接著用那即便在雷電交加的風雨中,也不失其光輝的碧色眼眸看著我說:
「瑤光……我叫做,秦瑤光。」
「……什麼?」
我不懂為什麼在這時自報姓名,但名為瑤光的少女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十六歲,南部人,父母生前是軍人、哥哥生前是獸檻探員。曾經偷竊、搶劫、闖空門、處理屍體,也曾經殺過人。只要你的命令,除了獻出身體以外的任何事我都可以為你做,所以、所以──」
「請你──僱用我吧。」
等她說完,我才明白為什麼她要抓住我的手。
因為她將最後的氣力都耗費在這段話上了,現在必須得牢牢抓住我的手做支撐,才能確保自己不會倒地不起。
即便如此,瑤光的雙眸仍然直挺挺地凝視著我,沒有挪動半分。
──我曾經見過跟此刻的她一樣的眼神。
那是,只屬於一無所有之人的眼神。
後方毫無退路、也沒有其他去處,唯有靠著「不斷前進」這一行為才能賦予生命意義。
沒錯,就像是───曾經的我一樣。
「既然如此,那就趕快進去吧。」
於是,我輕輕抱住了她。
「我不希望我的部下因為感冒耽誤了工作。」
聽見這句話,在我懷裡的瑤光才終於放鬆了僵硬冰冷的身軀,任憑自己就這樣倚靠著我昏厥過去。
而我則是像在對待貴重的寶物一樣。
細心地、溫柔地──將她呵護在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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