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祺的煙 一

謹以此文獻給我的某位朋友，讀者可以把它當成是一面明鏡，不要重蹈那歹路。

今天是阿祺的第三次忌日，來的人一年比一年少，他的壇前兩三支香，煙冉冉飄著。不比以往的聲勢，那些人口中的懷念在我腦海裡回想起來真的是令人憤怒又好笑。不過這的確就是人，我們早該理解的，但還是希望我們遇到的人與眾不同，但這種奢望往往只會給期待的我們賞一個巴掌。

「阿晉，你好了嗎?」半生不熟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緩緩回頭，蠟黃的皮膚散著濃濃的煙臭，燃燒完壯年的精力歲月在宏仔身上留下了慘忍的痕跡，但我想更多的是這幾年逐漸看到曾經的弟兄跑得跑、死的死、關的關，那些感同身受在他身上鞭笞，我們都不是那十幾歲的傲少年了，但宏仔明顯蒼老了許多，僅僅一年沒見。

「嗯啊，我也去抽根菸好了。宏仔，賴打給我。」

「拿去。」我順手接過宏仔遞出的打火機，前些年宏仔還沒進去的時候他每一支打火機上面都是酒店拿出來的，煙都抽那最貴的黑峰。我跟阿祺還會調侃他賺很大。離開懷思堂，我拿出煙點起，宏仔也走了出來，我順手把打火機給他，問到他要去哪。

「等一下要去運貨，順便再去買一包菸。」他也已經離開了那放蕩不羈的生活，認清了如今這世道早已沒有這種生存之道了，幾度沉沉浮浮最終還是回歸了正常，雖然浪費了近二十年，如今也算是有了個歸宿。

「阿，今年要給阿祺的東西還沒買。」我探頭往路邊看去，一條筆直的馬路上一望無際都是廢地，看來要找一家便利商店勢必要一段時間了，「宏仔，哩方便載我一程我去買阿祺的東西。」宏仔沒有應答，拿了粒檳榔往嘴裡塞幫我開他貨車副駕駛座的門，宏仔在國中的時候就算我們一起混也不愛講話，我想他這些年來也靠著這個技能逃過了不少是非。書沒有多念，但我想宏仔如果家庭不是那樣的話，人生應該有很大的不同吧。

我上了車，在台南這種地方我還是不習慣繫安全帶，不知是這座城市給人帶來的悠哉感，又或是我根本沒有資格拿到駕照。想在浪子身上綁有些束縛，我想要等他不能動的時候才行，這樣看來我們都不適合當浪子。阿宏開車開著過了兩個路口把我放下「我要去載貨了，可能沒辦法載你回靈堂了。」

「吼，你自己卡小心，賣拎燒酒開車。」

「賀啦。 」我揮了揮手，逕自掉頭走進便利商店，拿了支台啤、兩包七星，走到店外心想「這要走一段時間了。」我把香菸放進口袋，又掏出一根，「幹，忘記買賴打。」隨機又走了回去，買了兩支打火機。

不知道是秋天的寒意會驅使人們想要藉由香煙取暖，又或者是阿祺的離開帶給我些許淒涼，又或者僅僅只是我菸癮發作太兇，這五百公尺路程我點了兩根煙。自我念完大學出社會以來抽菸以我都僅是點綴一些歡騰氣氛的蠟燭，或是面對負面情緒的小小慰藉。只是阿祺的死在我出社會之後難得的給了我們一次打擊，不管是對人的看破、對好朋友離去的心疼、對阿祺他爸媽的不捨。

我回到懷思堂，阿祺的塔位上香已經燃盡成灰，我把一包七星、台啤放在塔位前，口中默念到「兄弟，我明年再來看你。等一下我先去跟你爸媽聊聊，不要擔心。」

打電話叫了計程車，離開懷思堂，我想先洗洗身上那剛在靈堂的穢氣，便叫計程車載我到台南青年路上的城隍廟拜了一拜。小時候我爸媽常常帶我去逛菜市場買了些鮮花水果來這裡拜拜。

廿二年後我早已不習慣做參拜這種事情，到了而立之年我才知道那種生活只能靠自己想找格寄託的感受。但我早已忘記需要甚麼，繳了個金紙錢，點幾根香拜了一下便逕自走出去。那城隍爺的臉到現在跟我小時候的印象還是一模一樣，廟裡的柱子一根一根卻是換了個漆衣。那年警告人們莫做壞事的句子依然常在，刑具也是鐵錚錚地掛在那邊，整座城隍廟儼然是一座法院。七爺八爺就是陪審官，主審法官就是城隍。我在心中祈禱城隍給阿祺一個機會，讓他可以轉世投胎重新做人，不要再讓他下輩子載浮載沉。但又想到凡中華文化的種種都是以孝為先，阿祺這一生基本上跟這個字絕緣，那我想就算真有陰間，他現在應該還是在受折磨吧。

這條青年路上，一到下午車子便開始多了起來，因為青年路上的東菜市場便要開始收攤了，中午及下午的主角開始變成附近的小吃店，我對於台南美味的印象多來自於此。高中的時候由於學校在附近的緣故，時常下午晚上來這附近覓食、玩樂。而這段日子以來阿祺、宏仔早跟我脫節，他們頭一次進去我想也是在那個時候。我趕忙跑進菜市場，看見還有一家水果攤沒關，便跟老闆挑了一個禮盒，提著便去對面的火雞肉飯吃了一頓。臨走時又去姚記煎包領了十幾粒鍋貼，也都是懷念的味道。

這裡更迭的很快，店鋪許多是我印象中沒出現過的模樣，我想人生中許許多多傷感的情懷來自於不認識故鄉，因為這種不認識往往帶給我們老了、歲月不饒人且自身無能為力改變的絕望感，我不忍再看，又找了一輛計程車往阿祺他老家駛去。

下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