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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GP

《我》

作者:夜雨晴│2020-02-16 22:08:27│巴幣:7│人氣:180
    

    踉蹌目光在紙上奔竄,那雙手嶙峋瘦骨如柴,遒勁運筆下的線條逶迤,是荒謬了二十餘載的潦草字跡,狂風灑墨,揮毫思緒,把世界縮聚在小小方格內,視線與鏡片之間僅隔一滲然落下的雨。
    
    曾經滄海,曾經譁然,曾經輒止,曾經慘白。
    
    午後斜陽敲開窗門灑進來,卻難掩室內微燈獨盞的昏暗色調。
    
    大腦如過熱的動力爐停轉,我扔下筆,有點兒心煩,將眼鏡取下揉著疲勞的眼皮,甚是睡意凌遲也不願闔眼,只能藉由少量糖分維繫理智的那一條懸索。
    
    拒絕露出後頸,寧可撐著下巴打盹,擔心若是趴著睡去,繩索一脫落,那懸掛在上方的刀片墜下會使我斷頭。
    
    近似偏執的異想來自於內在狂熱而為人所鄙夷唾罵的巨大空洞之下廢墟。
    
    「?天不今啊錯氣真天……還樣美前麗跟以好一是妳……」
    
    細絲般的孱弱氣音卡在喉龍,積鬱化不開的痰,咳出的夢囈總是支離破碎,翻騰胃酸攪動回憶湧上燒灼的胸懷。
    
    或許我走進圖書館,跟離開圖書館的理由是一樣的。
    
    而避風港總是易碎的、崩毀的、殘骸的。
    
    望向窗外想稍作喘息,這1.5×0.9米的框格是我所能窺探的世界,人來人往的校園外側街道,抱著磚頭書的大學生們青春洋溢,鐵窗十字框條隔開了景色,也切開他們的身體,而她也在其中,卻未能見到鮮紅的群豔亂顫。
    
    鳳凰花開的碎羽紛飛,還未逢揮淚告別的時節,失控的車輛撞上人行道,彷若時間嘎然而止,垂死嗚咽溺浸在血泊中的微弱鼻息。
    
    打開頭蓋骨攪動記憶,遙想童年時與妳相遇的公園,荷葉袖小碎花洋裝裙擺,草帽覆著被光影遮蔽的臉龐,妳笑著一如向日葵燦爛,盪著鞦韆,粉紅涼鞋裹著稚嫩小腳丫在半空中晃呀晃地。
    
    那雙白皙長腿晃呀晃地,在刺鼻霉味瀰漫的圖書館裡,懸掛在與吊扇等高的天花板上,切面血肉模糊,流質沿著大腿滑下任憑掙扎灑濺,鮮紅果實散落一地。
    
    揮之不去的過往,沉甸甸的,令人隱隱作痛,揉著眼睛希望用錯覺蒙蔽理性,再以手帕抹去一臉的悲戚。
    
    起身想走動,才一邁步便濕透了鞋子,原來牆上鑿開了一個破洞,是悵然戳破膿瘡的傷口,大量汙水自此汩汩流入,漸漸升高的水位吞掉了褲管,整座圖書館被混濁海水盈滿,就此沒入無光汪洋。
    
    我在墜落,形影透明,沉入水中,光線被拒於門外,一如她墨黑瞳孔的髮色晦暗。
    
    掩住口鼻避免吸入海水,水壓奪走了身體自主權,萬丈深淵底下沒有什麼美人魚,黑暗中冷冽炬視的怨尤目光,分秒令人窒息。
    
    海草纏繞住四肢不斷向下拉扯,含氧泡沫自口裡大量冒出,我被拖入了海底,下墜著,沉淪著。
    
    斷了繩纜急遽下降的電梯,自天台樓頂一躍而下的自由落體。
    
    撫顏,噙淚,合掌,祈禱著,也祝福著。
    
    不知下降了多久,只記得深層海水冰涼,在板塊交界最深處的淵底,睜眼一望,才終於看清了那並非海草,而是她的長髮,乃至與身體分家的首級。
    
    唯不見身體,浮腫蒼白的皮膚泛著屍斑,脹得面目全非卻看得出她表情彆扭,海蛇鑽過腐爛肉屑的兩眼窟窿,張嘴半敞如魚鰓開闔。
    
    她咧嘴一笑,那笑容被苔癬鏽蝕,宛如電話嘟聲後嗡嗡作響的唏噓悲鳴,著實稱不上動聽。
    
    「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笑著,像是在嘲笑我內心的苦惱。
    
    「不……不要笑了!」我極力摀住耳朵,手指簡直要把耳膜搗破。
    
    那笑聲伴隨震動在海中迸發共鳴,乘載成千上萬的哭喊尖銳刺耳,像是一把長矛貫穿了大腦,巴不得徒手撕開自己的耳朵。
    
    「我不屬於……」語音未落,她的頭顱在下一秒被海流沖走。
    
    彷彿有人把缸塞拔掉,海水慢慢退卻,那聲音也離我遠去,一道漩渦將整片汪洋捲入。
    
    我蜷曲在圖書館角落,瑟瑟發抖,瀏海黏附在額頭上,雙手環抱濕冷而透明的衣襟。
    
    還等不到海枯石爛,或許經過十年還是太短,她已化為一具森森白骨,躺在書牆間隔出的狹窄走道上。
    
    她曾有過一段風雨,任憑雨水無情地洗滌,褪下全身衣物,裸身沐浴在淚光交織悸動的城市長廊。
    
    在夏季蟬聲縈繞的山林奔跑,滿懷童心未泯的好奇,期待撥開樹叢後能見到美麗花田。
    
    命運總是反覆無常,雨後土石鬆動,巨大岩塊滾落。
    
    千言萬語也喚不回她的晴朗,天真爛漫被棄如敝屣,若拉起黃色封鎖線能阻止那閃爍憧憬就好了,對於熱愛生命的人總是始亂終棄。
    
    甜美的果實難免會引來蒼蠅,肉身被鏤空塞滿了蛆蟲,就是妳得天獨厚也沒能永垂不朽,化作塵埃後會伴隨蒲公英種子旋上天空。
    
    血濃於水,罪孽在血管裡流淌,手術刀或許更為鋒利,割開手腕一現煙花繚亂,過多焦慮積累在發燙的胸口,囤積於每一夜未完待續的惡夢。
    
    紛至沓來的音符在心電圖上躍動著,無暇去欣賞玫瑰有多紅豔,孱弱呼吸猶在純白病房裡無聲透明,
    進到盥洗室鬆開水龍頭,手心捧著冷水試圖澆熄憂鬱,而憔悴臉孔映在鏡上又蒼老了幾歲。
    
    鏡子掛在斑駁水泥牆上,而鏡中的我天真地笑著,我卻沒掩住一臉的錯愕,頓時皺紋爬滿了全身,由黑轉白的頭髮長了三千丈,眼窩凹陷,顴骨突出,水分從皮膚上被搜刮一空,表面猶如乾裂的貧瘠荒地。
    
    盥洗室的燈泡似乎故障了,忽閃忽滅的狹小空間內,鏡中女人擠出的笑容猙獰,掐著脖子發瘋似地狂笑,佈滿血絲的瞳孔流下兩道涓涓血淚……
    
    燈光熄滅,眼前一黑,不出幾秒又恢復了照明。
    
    而在鏡子裡,只剩下一雙腳丫晃呀晃地,卻映不出我的模樣。
    
    妳喜歡看書,妳喜歡寫作,妳喜歡唱歌,妳喜歡旅行,妳喜歡自己……
    
    ……妳就是妳……不是別人……也並非自己……妳不屬於妳……
    
    經過千年洗禮之後,舊相框擺在無重力船艙內,少女曾在閣樓上許願,將希望寄予在一閃而逝的流星,如今卻每日每夜照三餐蹂躪地球。
    
    她落入海中,激起水花,沉入水中,還在不斷墜落,只能伸出手,望著水面上的天空,試圖去觸及無邊的遼闊。
    
    廢墟的燃燒國度上空,一艘巨大船艦飛梭而過,埋在咫尺萬里下的妳,又何能大聲地傾訴沉默?又何以在內心留下無以復平的感動?
    
    短暫而脆弱,卻綻放出無與倫比的美麗,只因妳活在每一個輪迴裡。
    
    經過一番波折,踹開生鏽的鐵門,來到圖書館頂樓,強風吹得長髮凌亂。
    
    爬上護欄自高處一望,這裡的空景很是自由。
    
    若有誰看到了這張紙條,請你殺了我。
    
    在我成為我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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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1 篇留言

ILLUKO((伊幽子

03-10 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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