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分歧
安德魯低頭望向聚集在廣場中心的人民,黑壓壓的一大片。
這是沙漠王國的子民,很快的⋯⋯他們便會是他的子民。他看著人們臉上帶著欣喜與期待,還有一絲因等待過久產生的焦慮,沈穩如他也忍不住感到有些焦躁。前來稟報的士兵也沒能帶來好消息,這讓安德魯的面色越來越凝重。
「⋯⋯怎麼了,還是找不到黛安娜小姐嗎?」戴菲斯瞇著眼睛,他輕輕晃了晃掌心中的神殿水燈,但那淙淙水聲也未能撫平安德魯心中的焦慮。「⋯⋯我們會找到她的。」安德魯沉沉說道,這場公開儀式若是缺了另一位王位候選人,那便如同一場笑話。儘管大多數百姓心知肚明,他安德魯將成為這個國家的王。但戲台都搭好了,最重要的演員卻遲遲不來,這就太不給面子了。
戴菲斯吐著冰冷的蛇信,「嘶嘶,所以才勸您別小看那隻變色龍啊⋯⋯能夠面不改色背叛祖國的人,絕對不可相信⋯⋯」
「⋯⋯」安德魯並未接下戴菲斯的話,他蹙著眉,黛安娜有很大的可能已經不在沙漠王國境內。他能理解那孩子的選擇,但他仍然感到一絲沮喪。
到頭來那孩子還是沒能信任他嗎?也罷,是他把她看的太天真了。能在王位賽倖存到最後,靠的可不只是運氣。而她身旁的那個男人⋯⋯也的確是個不容小覷的存在。
也許天真的其實是他自己,他仍期盼著那孩子不僅僅是為勢所迫才選擇退出,而是認可自己能成為一名合格的王,因而心甘情願結束這場王位的爭奪賽。
是他貪心了。
突然,一名士兵匆匆上前,手中捧著一卷信紙。「啟稟殿下,我們仍未尋到黛安娜小姐⋯⋯但方才,我們尋獲了一封信⋯⋯」「信?難道是那孩子⋯⋯!」安德魯伸手便想取走那信紙,卻被戴菲斯攔了下來。
「嘶⋯⋯殿下,還是由我來吧。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在信上動手腳呢?」戴菲斯拈起那卷信紙,他仔細端詳了一會,確認那外封的油蠟確實是胡安家的家徽。
他打開信,迅速地掃了幾眼,最後將目光落在那落款的簽名上。
黛安娜·胡安·戈麥斯,一體成形的特殊設計使她的簽名精緻如藝術品,而戴菲斯忍不住笑了。他笑的眼淚差點都流出來了,他誇張的反應使安德魯忍不住側目。
「她說了什麼?這是她親筆寫的信嗎?」安德魯皺著眉接過那信,待看清了信內的文字後,他的目光佇足在最後一行。
『⋯⋯請守護好我的國家。』
「⋯⋯是不是本人寫的,無關緊要。重要的是⋯⋯儀式可以繼續進行了,吾王啊。」戴菲斯嘶啞的嗓音帶著一種異樣的喜悅與興奮,這讓安德魯感到了一絲怪異,但眼下他無暇顧及。
「戈麥斯王位賽於今日劃下句點,黛安娜·胡安·戈麥斯親筆立下誓約,願意退出王位賽,奉安德魯·朱崙諾·戈麥斯為下一任王!」戴菲斯高舉神殿水燈,「蛇神的子民啊,你們的苦難終於結束了,我以蛇神之名宣佈⋯⋯」
「⋯⋯安德魯國王陛下,您將引領沙漠王國前往光輝與繁榮。」
隨著戴菲斯的證詞,百姓們一一彎下他們的頭顱,向他們的王表達臣服。
⋯⋯戴菲斯同樣彎下了他的頸子,一絲不祥的紅光在他的豎瞳中一閃而逝,他的嘴角咧開,但那笑意未達眼底。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而這遠遠不夠。
沙漠王國新任的王啊,躊躇滿志的他仍尚未察覺那逐漸從內部蠶食的腐朽與崩壞,以及那來自未知的惡意。
⋯⋯
她跌跌撞撞地走到他的面前。
那已經不能被稱作『人』了。
那是怪物的身體,卻是她最熟悉的他。
蓬亂的白髮掩蓋了他大部分的面容,面具下的雙眼緊閉,他單手摀著臉,掙扎著想回復理智。她能聽見他帶著壓抑的喘息與破碎的哀鳴,他正在對抗那來自身體與心靈的雙重折磨。
夠了,已經足夠了。
『⋯⋯很痛苦的話,就算了吧。』
她輕輕地將手按在他佈滿傷痕的身軀,他渾身一震,似乎想推開她,卻又怕控制不住力道而傷了她。
⋯⋯就連在這樣的狀況下,他仍下意識地想保護她。
『我的性命,我的王位⋯⋯連帶這隻畸形的手,都是教父你給我的。』掌心傳來的溫度依舊那麼的熟悉,她深深地看著面前的男人,垂首,她跪了下來,將纖細的脖頸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他面前。
『我願意還給你,來拿走吧,不需要再痛苦了。』
她閉上眼睛,等待那把鐮刀的揮落。
但預想中的死亡之斬始終未曾降臨。她感覺到有什麼濕潤的物體輕輕地碰觸她的臉龐,動作非常的溫柔,卻帶著點笨拙。她於是慢慢地睜開眼,然後——她看見雷薩正拿著一條濕毛巾,擦拭著她的臉到脖頸。
「⋯⋯?」她一時之間無法分辨此刻的自己身在何處,眼前的景象是夢境抑或現實,而下一秒,她對上了雷薩的眼睛。
他的眼睛佈著血絲,黑眼圈極其明顯,他在看清楚她睜開的雙眼時愣住了。而她費力地抬起手,撫上他的臉頰。
他沒有避開她的碰觸。
「⋯⋯妳終於醒了。」他的聲音有些低啞,帶著如釋重負。苜蓿看著面前的雷薩,有一個瞬間,他的面容與那段畫面裡、化為奇美拉之軀的男人重合。
一種難以言喻的沈重壓在心口,她感受到了強烈的悲傷與不捨,還有一份無法道明的心酸。
「⋯⋯教父⋯⋯」她開口呼喚他,卻發現自己的聲音細弱無力,喉嚨乾啞。她發現身體異常的虛弱,她掙扎著想坐起來,腰卻沒有足夠的力氣。雷薩制止了她的動作,「別逞強,妳昏睡了整整三天,不要突然做大動作。」「三天!?」她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記憶如潮水湧入腦海,她想起自己當時正在與雷薩爭吵,然後胸口的苜蓿水晶突然發燙,再然後——
——她忘記了最重要的事!
「!!那公開儀式⋯⋯!」「妳昏倒後,我就直接帶妳離開了。」他的解釋一如既往省略了很多東西,但看著她一臉的驚愕,他猶豫了一下,難得地做了補充。「現在沙漠王國的掌權者是安德魯,但我們已經不在沙漠王國境內了。」
「啊⋯⋯」她沒想到自己會錯過這麼多,沒能當面向安德魯交代,讓她覺得很遺憾。看著她垂下來的眼睛,雷薩沈默了一下。「⋯⋯行了,我替妳寫了信給他,從此以後,妳與他們毫無關係。」
「⋯⋯信?你跟他們說了什麼?」她睜著大大的眼睛,認真地凝視著他,他微微勾起唇角。「還能是什麼?讓他把該做的事做好,僅此而已。」
⋯⋯讓他守護好這個國家。
聞言,她稍微鬆了一口氣。雖然雷薩表達的方式有點迂迴,但至少她最在意的事已經傳達出去了。她看見她的苜蓿水晶依然在床頭散發著瑩瑩的微光,一直有些緊繃的情緒與混亂的思緒此刻才冷靜了下來。
還是不一樣的,無論她看見的那些畫面是什麼。
她們終究走上了不同的路。
她不是女王,不是黛安娜,雷薩也不是什麼將軍,更不會變成怪物⋯⋯
她拼了命地想說服自己,不一樣,一切都不一樣,所以她害怕的事不會發生。
教父在她的身邊,他沒有丟下她。
但為什麼她的心仍然無法平靜下來?
她的視線突然蒙上一層陰影,她反應過來是雷薩用手遮住了她的眼睛。「教父?」她對他的舉動感到十分的不解。
「妳才剛醒,別想太多有的沒的。⋯⋯妳不需要擔心任何事。」他的聲音還是那麼的沈穩,而她聽出了他未完的話語。
一切有我。
她笑了,強烈的安全感湧上心頭,她長長的睫毛輕輕顫了顫,在他的手心留下了蝴蝶拍翅般的搔癢。
「是的,教父。」她輕聲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