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怒吼響徹了整座廢棄醫院，恐怕就連村莊的住戶都能聽得到我的聲音，看著被嚇得呆若木雞的黎伊，我的憤怒轉變成了歉意。
真是的，明明是我自己先說謊，憑什麼要對她生氣。更何況她面對我那刻薄的提問，也只是苦笑著，不願讓我看到她難受的一面。
唉，我簡直是糟糕透頂，又脆弱到令人厭惡。
「……對不起，是我不好，突然對妳生氣。」我低著頭道歉著，而黎伊也是慌忙的要我抬起頭來，「沒事沒事，倒是你……什麼東西寫不出來？」
雖然很想說什麼都沒有，但事到如今要是再繼續撒謊下去，我的罪惡感只會更加劇烈。
「我……嗯……好吧。其實，我撒了謊。」
「撒謊？」
「嗯……老實說吧，我跟妳一樣，都是個出道的小說家。當然，我沒有妳這麼厲害。」
黎伊微微地張大雙眼，但很快的也露出微笑，「原來是同業的啊，難怪。」
「……難怪？」我有點不解，難不成我有什麼地方被她看穿了嗎？
「因為你很堅持規則，堅持到吹毛求疵的地步，一般來說普通人才不會在意這些，反正只要有趣就好了吧？但對於像我們這樣的作者來說，規則是塑造這個故事的骨架，要是隨意去更改的話，那就會變得什麼都不對了。」
「嗚……妳說的話實在有些牽強。」
「或許吧？呵呵，也可能單純是我的直覺吧。」
黎伊再度發出了笑聲，使得場面不像稍前這麼尷尬，但我還沒有講到重點。
那就是我再也寫不出恐怖故事這件事。
「還有，說什麼要追暗戀的學姐，那都是騙人的。我是因為一直寫恐怖故事，寫到……就如妳現在所看到的，什麼驚悚，害怕都感受不太到了，所以我才會去那些靈異景點找回最初的恐懼感。雖然，似乎還是老樣子，還是用著那些無可救藥的想法來否定靈異現象……簡單來說，如此病入膏肓的我可能沒救了吧。」
說到這，我又嘆了一口氣，就算大老遠來到這種地方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的地方也是徒勞，只是更進一步地將自己的夢想摧殘殆盡罷了。
但是卻也發現黎伊的眼神逐漸變得黯淡無光，跟當初第一次她跟我說她是小說家的時候一樣。
……難不成？
「黎伊，妳也是嗎？」
「……咦？」
「就是導致妳這兩年的空窗期……啊，就算妳不想說也沒關係，反正是我有錯在先。」即便現在有著相同的處境，但怎麼想都覺得黎伊所發生的事情肯定比我的還要嚴重，畢竟她曾是小說界中的耀眼之星，原本應該趁著機會繼續發光發熱的她，卻迎來了毫無作為的空白，這可是相當嚴重的事情。
要是我也無法硬撐著笑容回答這件。真是的，我為什麼又去提這件事。
因為我再一次的多嘴，使得我與黎伊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段時間，周遭安靜的讓人生厭，就連應該在此地出現的怪聲也似有默契般悄然無聲。
或許對祂們來說，看著為人生苦擾的我們也是種享受。
但是無論如何，自己必須趕快多說點什麼來轉移焦點才行──
「──我啊，還真是很久沒有跟別人說這件事了，如果是你的話，應該能明白我的感受吧。」
黎伊吐了好大一口氣，隨即將雙手置在一旁因生鏽而有些晃動的欄杆上，神情落寞的她抬起頭來望著黯淡無光的夜空，緩緩地說，「你知道的吧，我之前是專門寫愛情故事的。」
「……妳其實可以不必勉強。」就算我這麼說，她還是堅持繼續自己的話題，「老實說吧，你的狀況確實跟我有些雷同，我也因為發生了一些事情，導致我再也無法相信愛情……就算再怎麼寫出動人的情節，又或者是感人的瞬間，但對這一切而感到失望的我來說，卻是個永無止盡的折磨。」
看樣子，黎伊似乎談了一場極為失敗的戀愛，導致她再也無法繼續寫作下去，對我來說或許也只是剛好，畢竟愛情這種東西就宛如一艘載浮載沉的破船，鮮少有人能夠順利的平安到岸，而恰巧黎伊就是遇到暴風雨翻船的那一種。
但是她大可以改寫一些悲劇的愛情故事，至少還能夠說服自己一點。
「那……有想過寫愛情悲劇嗎？雖然可能會流失一些忠實讀者，但也是一種出路吧？」
我希望我的問題沒有傷害到黎伊。
只是，眼見黎伊發出陣陣的苦笑聲，像是在說「這種想法當然有過」似的，她的頭更是靠在欄杆，哽咽地繼續說道，「愛情悲劇嗎？那簡直就是在寫我自己……更加地……讓人難受啊……」
「這、這樣啊……」
實在讓人不知道該從哪裡安慰起。但我似乎能夠理解，黎伊曾經有過羨煞他人的愛情，使得文筆優秀的她藉由這份幸福登上無人能及的舞台，然而卻又不小心摔落了谷底，變得這副田地。
只能說造化弄人，但失戀是很正常的事情，無法好好振作的她也是一種命運的安排吧。
「對不起，實在不知道能夠安慰你什麼。」雖然這個時間說這種話不是很好，但我還是得讓黎伊知道我是怎樣的人，「而且，我到現在還沒有談過戀愛，就連暗戀也不曾有過……對我來說，那樣的情緒只不過是人類的化學反應罷了，更何況我還是在婚姻失和的家庭長大的，完全無法理解愛情存在的意義。」
聽在黎伊的耳裡，算是表明了我對愛情的事情無感，也實在難以給出及格的鼓勵。
「那麼……背叛論及婚嫁的我去跟別的女生交往，也算是一種化學反應嗎？」
黎伊突然間的疑問讓我有些措手不及。
「這──」
「──他奪走我所有的一切！然後卻丟下一句感情淡了……這什麼回事？我這些年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努力的？難不成，我就真的比那個人還差嗎？對我來說，這份感情甚至比我的成就還要重要，他卻……他卻！」
說到這，黎伊崩潰的大哭了起來，而我只能傻傻地望著她，什麼事也做不了。
或許，我什麼話都不說才是最好的決定。
待黎伊情緒稍微撫平之後，她慌忙輕拭著殘留在眼眸的淚水，才將視線移到我身上。
「對不起……一時間情緒無法恢復，讓你見笑了。」
「沒什麼，我剛剛也是這樣，算是扯平吧。」我努力撐起了笑容，不知為何，我相當好奇她這兩年後的決定，「倒是妳呢？真的打算寫恐怖故事嗎？」
「這個嗎……說起來，我也算是對你說了謊吧。」黎伊說完話後，將筆記默默地收進了口袋。
就算是笨蛋也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其實妳根本沒有要參考我，而只是單純地想要寫恐怖故事……讓我猜猜吧？妳的前男友該不會喜歡看恐怖題材的故事，所以妳想藉由這樣的方式來讓他注意嗎？」
這種可能說出來都忍不住想笑，內容簡直與我隨意想的故事幾乎雷同，而且只有笨蛋才會去做這種事。
但對於一位被愛情沖昏頭的女生來說，確實有這樣的可能。
更諷刺的是，她的面容並沒有打算否定的意思。
啊啊，簡直糟透了。
「……很笨吧？」她小聲地說，而我也只能淡淡地回，「嗯，笨的無可救藥。」
老實說，就算她真的有這方面的才能，再一次透過這樣的題材登上版面，但那又如何？她的前男友就會回心轉意嗎？兩人的生活又能回到以前，幸福且美滿嗎？
重點是，面對曾經背叛自己的人，卻選擇想盡辦法讓他注意自己，甚至重新愛上自己一次……怎麼想都不是個明智的選擇，會背叛的人就是會背叛，不會因為妳變得更好而老實的待在妳身邊。
但偏偏就是有人這麼相信著，不只黎伊一個。
所以，我才深深的討厭愛情這樣的情緒，它讓人變得白癡、不理智、甚至做出傷害自己的行為、愚蠢至極。
同時也為了黎伊的天份而感到不值。
「話說回來，我們兩個竟然在這種地方談心，實在太奇怪了吧？」黎伊拍拍自己的臉後，立即環視著周遭，將話題帶回這間廢棄醫院。我想她比我還不願意談論無法再寫自己喜歡的題材這件事，更甚而還是為了挽回前男友。
「是啊，我們繼續走下去吧。」
話說的輕鬆，但我的腦子變得完全都在思考黎伊的事情──要是放任她繼續挽回前男友，是不是只會讓她嚐受更痛苦的未來？
一個天才小說家，甚至未來文壇的明日之星，就該放任她這樣殞落嗎？
雖然這一切都不關我的事，對她來說我也只是個外人，而她寫不寫小說，我仍舊還是默默無名，毫無才華的小說家。
但，這樣真的好嗎……？
不知不覺，我們也將整棟廢棄醫院探索完畢。沒有怪事、沒有怪聲、更沒有出現任何靈異事件，單純就只是個廢墟。
看來網路上的撞鬼經驗也只能聽聽而已。
我與黎伊離開了廢棄醫院，準備沿著原來的山路走回村莊，而黎伊不知為何，突然間鬆了好大一口氣。
是因為在裡面太緊張的關係嗎？
「怎麼了嗎？」我忍不住問道。
「啊……璿華，你沒有感覺到嗎？其實從一進去直到離開醫院時，我總覺得有什麼東西不停地注視著我們，還跟著我們移動……」
黎伊小聲地說，深怕被醫院的某個存在聽到，恐怕在裏頭不願意說這件事，也是擔心被祂們發現她能夠察覺到吧。
但就算如此，我終究還是會那樣回答。
「喔，那是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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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內容
《都市傳說短文系列》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