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篇、
—溫暖
阿齊身體逐漸暖活起來,那感覺就像沐浴在陽光下,身體不再顫抖、將寒氣一洩而去。
原本的嘻笑轉變成放聲尖叫。
阿齊張開眼,恐懼的夜晚變成炙熱的正午。
被光亮照射到的小手,全部都灼燒起來,它們紛紛退回水稻田裡。
他看向光源,不過光源實在是過於耀眼,令他無法直視。
隨後他聽到一個男人用愜意的語氣說道。
「咕嚕,啊哈——這啤酒不錯!哈哈,嗯⋯⋯燈!只剩一個人,唉,咕嚕、咕嚕,棉花糖沒了。」
那耀眼的光源,來自於一名幼女身旁的燈籠。
那幼女像蒼蠅一樣在男子頭上盤旋。
「哪有這樣的!不管、不管、不管啦,吼吼吼,不管啦!!」
男子將剛飲盡的瓶裝啤酒放回,另一手提著的箱子裡,箱子上面印有「台灣啤酒」。
「欸欸,老大!你要正向思考呀,應該說還有一個人嘛,欸——老大——那、那燈只要半包!半包就好,半包半包半包,大包的半包——唔!痛!痛⋯⋯嗚⋯⋯」
男子用手指彈了幼女的額頭。
在他們嬉戲的同時,火苗在水稻田間蔓延。
男子走到阿齊身旁,抽起一支啤酒,推了推阿齊的臉頰。
「喂,聽的到嗎?嗯⋯⋯魂還在,昏過去了,也好,哈。」
男子用大拇指把瓶蓋彈開,彈到阿齊額頭上,他應身倒地。
「噁,這味道,酒都變臭了,咕嚕,咕嚕,啊——」
他雖然那樣說,還是將啤酒一乾而盡。
這時一個矮小的老人站在他面前。
老人有著青色皮膚,突出的紫色血管。
不過抬起頭,五官卻跟嬰兒一樣。
「你,是如何進來,我等的領地?」老嬰兒的聲音意外的高。
「哈,就走進來。」
老嬰兒看向浮在空中的幼女,幼女身上發出淡淡的妖氣
「那樣的小妖,竟然有本事闖進來。」
幼女氣呼呼想開口抗議,卻被老嬰兒打住。
「你是道士?身上有比一般人更令人作噁的氣息,不管你是何人,擅闖我等的領地,妨礙我等,你休想安然離開,喀嘎嘎嘎——」
老嬰兒發出令人不舒服地笑聲。
男子一邊聽老嬰兒說話,一邊喝完第三瓶啤酒。
「啊,道士?哈,算是吧,哈哈哈。」
男子上前一步,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俯視老嬰兒。
「現在,當道士的,是否該工作了呢。」
老嬰兒頓時感受巨大的壓力,它直覺性地往後退。
「雜碎!該死的!臭道士,這可是我等的領地!!」
說完老嬰兒身體關節方出咖咖聲,四肢、身體越伸越長,已經高過四周的水稻。
它高舉手掌,指尖變得跟刀刃般尖銳。
男子仰望老嬰兒。
「喔,被俯視的感覺,不太好呢,哈哈。」
唰!
手掌在地上劃出一道新月般的溝痕,卻不見男子身影。
「像鞭子一樣,唰的一下。」
老嬰兒驚覺男子站在它的肩膀上,它伸手揮向男子的位子。
「嘎啊啊啊——」
一瓶啤酒狠狠砸在它臉上,老嬰兒直接翻了過去,倒在水稻田裡。
老嬰兒在田裡哀號、揮舞雙手。
當他重新站起身,臉扎滿玻璃碎片。
「酒瓶?!?為何,酒瓶???這等垃圾竟然傷得了我等!」
「怎麼,啤酒就不能拿去廟裡開光唷?哈哈哈。」
「狗雜碎!混帳道士!!啊——」
老嬰兒用力吸氣,田裡冒出大量的青光飛進它的嘴裡,老嬰兒型態又開始變換,身上各處開始長出手臂、人嘴、眼球。
「「人類!你會付出出代價!低賤!骯髒!的人人類,我我等的憎恨——我等的恨恨恨恨意!!啊啊啊!!」」老嬰兒身上的嘴一起叫道。
男子皺了皺眉頭,看著啤酒箱。
「唉,只剩兩瓶。」
「嘎嘎嘎啊啊——」無數的手朝那男人揮去。
「嘖。」
手臂就像流星雨,不停往地面打去,地上已經被打得坑坑疤疤,裡頭還有一箱被打爛的啤酒箱。
老嬰兒在停下攻勢的瞬間,後腦杓被狠狠地踹了一腳,讓它撲倒在地上。
它想再起身,男人直接踩在頭頂,把它的臉栽進地面。
「「我等等⋯⋯為為何⋯⋯我我我等⋯⋯我等⋯⋯」」
「我的酒,唉唉⋯⋯為何嗎?順手而已。」男子看著酒箱唉道。
「「骯髒的的人類⋯⋯為何要要妨礙我我等⋯⋯該死,道士!!」」
「哈,受不了了,一直被叫道士,還真有點害羞?生前明明只是個讀書人,還是失敗的讀書人,哈哈,道士這名號感覺有點承受不起。」
男子靦腆地笑了笑,繼續說道:「現在啊,也只是在為天庭賣命的小官勞罷了,碌命的啊⋯⋯禮貌性自我介紹,老子生前名喚鍾馗,死後,被封為,呃⋯⋯」
鍾馗從口袋拿出一張紙條,用棒讀的方式念道:「被封為『翊聖雷霆驅魔辟邪鎮宅賜福帝君』,呼⋯⋯或『驅魔真君』,哈哈哈。」
老嬰兒身上的手臂開始躁動,到處亂甩。
「「鍾馗!?鍾鐘馗?想在我我等領地,降神!!該死死的道士!」」
老嬰兒身上傳出無數的呢喃。
「鍾馗,不該是這副副模樣!」「應該更加⋯⋯凶神惡煞,臉上大把虯髯、頭髮張牙舞爪⋯⋯」「是真的嗎?」
「喂喂,說啥!老子可是本人啊。」
手臂開始追殺鍾馗,輕巧的躲過手臂,回到地面。
老嬰兒迅速爬起來,它就像蜈蚣一樣,用那無數的手當成足腳。
「「死死死來!死吧!給給我等去死!該死!!」」
老嬰兒向鍾馗衝去,並伸手攻擊。
接連地巨響,塵土飛揚,整條道路、水稻田都被摧殘到不行。
「鬧夠沒。」
塵埃散去,鍾馗用雙手抓住剛剛攻擊他的手。
「要不是看在⋯⋯唉,算了,給我跪下,妖孽!」
頓時,老嬰兒感受到一股龐大的壓力,使趴在地上。
身上的嘴又開始七嘴八舌。
「鬼王大人⋯⋯」「是鬼王!」「神明也該死!!」「鍾馗!完了。」「殺死他!!」
老嬰兒還是不停扭動試圖反抗。
「我等要復仇!我等的恨意,啊啊!人類!!!可恨的人類!骯髒、自私的人類!!!!」
老嬰兒身上的妖氣開始擴散。
鍾馗看事情發展不太妙,他大叫:「喂,燈!該動手了,這妖氣進到那小子體內可不好了。」
鍾馗見燈沒有反應,他回頭看向燈,發現燈只是露出很假的微笑看著他。
「妳這傢伙,關乎人命啊!」
燈慢慢地飄到鍾馗面前,保持剛剛那微笑。
「我等,我等!!啊啊啊啊——」」老嬰兒持續反抗。
鍾馗探了一口氣。
「一包小包的⋯⋯唉,有夠勢利的」
燈這時才滿意地露出孩童般純真的笑容。
「嘻,好的!老大——」
她把燈籠拋到空中,燈籠越來越亮,漸漸變得一顆小太陽。
老嬰兒手臂、身體開始焚燒。
它痛苦的哀嚎,身上的妖氣就像助燃劑一樣,讓它燒得更旺。
鍾馗在那前一刻離開老嬰兒,不然就要變成添加的柴火。
整個空間開始扭曲,水稻田已經變成火海。
隨著老嬰兒身體的瓦解,大量的青光飄了出來。
而那些青光在火焰的燃燒下,正念念有詞。
「不要!不要走!」「媽媽!」「別拋下我!」「為什麼?母親?」
隨著它們的話語,青色的光球漸漸轉為白光,往上飄去。
老嬰兒也不再哀號,起初灼熱的痛楚也緩和下來,烈焰不再疼痛。
那火焰反而變成一股溫暖的感覺。
一股它不曾體會過的溫暖,如同被人擁在懷中的溫暖。
老嬰兒眼睛不像之前那樣充滿戾氣,看著逐漸消失,鍾馗的背影說道。
「鍾馗,跟傳聞差好多⋯⋯只有一點,他是個溫柔⋯⋯的人。」
嬰兒在火光中睡著了。
「老大,好嚕!搞定,解決——」
燈晃頭晃腦地飄到鍾馗旁邊,拍斷著他的肩膀。
「好啦,好啦,現在怎麼可能有,等等再說啊,真搞不懂為何那麼喜歡,吃那種甜死人的洋食。」
鍾馗拍掉燈的手,燈鼓起腮幫子,氣呼呼地瞪著鍾馗。
鍾馗拖著失去意識的阿齊,把他丟在一個十字路口旁,同時阿齊的手機從口袋滑了出來。
鍾馗拿起阿齊的手機盯了一會兒,又將手機默默放回地上。
鍾馗手指比畫一翻,大聲一嚇。
「神通!令!」
在附近的派出所,一名打瞌睡的警察,突然嚇醒,好像感受到什麼命令,立刻叫救護車、帶著同僚出動。
「⋯⋯」
燈沉面無表情看著鍾馗。
「老大,你這樣好嗎?」
「什麼,哈,放心,不會被發現的,這一咪咪,還過得去,過得去,哈哈哈,妳這傢伙,哈哈哈。」
「不是,燈是說老大你都這大把年紀,還不會用智慧型手機喔,我之前看城隍跟無常用手機傳遞訊息耶,老大你這樣跟不上時代耶。」
「哈!笑話,老子我⋯⋯只是不知道這地方,求救電話是幾號!哈,區區智慧手機,老子怎不懂呢,哈哈哈。」
鍾馗收起笑容,看著手中從老嬰兒他們那世界,拿到的青色光球,光球裡的青光非常混濁。
他搖搖頭,一口吞下肚。
鍾馗腦中跑過許多片段記憶。
一個夜晚,一群農夫抱著襁褓中的嬰兒走到田裡。
「可惜是個女的。」「我家這個也是。」
一對穿著破舊棉衫的男女,男子抱著大哭的嬰兒,女人正撕心裂肺地哭著。
「臭女人,真不爭氣,已經是第二個女的,誰養得起!」
一群人站在田邊,一台福特汽車開到他們旁邊,車門打開穿著唐衣的男人,抱著嬰孩走下車。
「老爺說,這孩子不能留,這事不能給夫人知道,你們給我好好辦。」
一對男女騎著機車,丟了一個塑膠袋到水溝裡。
「誰叫你不戴套又沒錢去墮,算了,等等去哪吃消夜?」
那塑膠袋微微晃了一下,有個小小的掌印在塑膠袋往外推。
「呸,噁。」
「老大⋯⋯」燈趴到鍾馗頭頂,用關懷的眼神盯著他,然後說道。
「怎人類都喜歡把小孩種到田裡,那些作物會長得比較好嗎?」
「妳、妳⋯⋯算了,唉,消化不良啊⋯⋯」鍾馗按著腹部,把燈揮走。
燈嘟著嘴看著鍾馗。
「唉唷,老大遇到嬰靈又不是第一次,早該習慣了吧——真不懂人類在想什麼。」
「就因為是人類,所以永遠不會習慣吧,至少我,不會。」
「嘛嘛,大不了燈,等等給一顆棉花糖,一顆唷!棉花糖是幫助消化最好的東西唷唷——」
鍾馗看著燈苦笑。
「哈哈,老子現在比較想來手啤酒,那才是幫助消化的好東西,哈哈哈。」
救護車跟警笛聲從遠方傳來,他們俩的身影也在空氣中淡化。
阿齊順利獲救,抬上救護車的時候,他兩眼無神,嘴裡小聲念著一種沒有任何人懂的語言。
然而救護車飛馳往醫院的途中。
車頂上,盤坐著一個黑色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