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劇之魔女》第十三話（下）

　　家庭教師講授的內容再多再困難，都能夠融會貫通輕鬆理解；運動神經超強，所有動作及技巧都舉一反三。甚至父親故意設下的難題，於他眼中亦是小意思，一下子就解決了。
　　六歲那年，父母帶他去進行智商評估。測試結果顯示，其智商竟達一百六十，確認為天才。
　　「雄司大少爺果真是天才。」
　　「恭喜老爺，雄司大少爺一定是我族的光榮！」
　　「集團將來由雄司來繼承，一定會發揚光大。」
　　類似的說話，漸漸在身邊人傳開去。倉科雄司雖然是小孩子，但亦明白這是讚美之辭。表面上不動聲色，內心樂翻天。
　　因為是天才，所以要做天才應當做的事。
　　不管是任何學科，都要取得滿分；所有體育項目，亦必須完美。因為他是天才，必須要做出合符天才的成果，滿足身邊人的期盼。
　　不經不覺間，「天才」變成詛咒，讓他倍感焦慮。
　　因為是天才，父親對他更加嚴厲。只要犯了少許錯誤，就像是殺父仇人般彌天大罵，不斷遭到鄙夷、重責與質難。
　　同學愉快地看電影，去遊樂園玩耍，圍在一起熱鬧地聊天時；他卻要禁絕一切娛樂，接受父親安排得密密麻麻的課外輔導，甚至艱澀的商業課程。為求栽培成為公司的接班人，提早鋪設好繼承的方向，不斷推着他在這條路上走。
　　只因為他是天才。
　　僅僅要做出符合社會大眾對「天才」的定義，而不斷強迫自己過着不愉快的生活。因為年齡太小，無法反抗父親，只得默默承受。
　　有時候他會幻想，如果他不是天才，父親根本不會這樣對待他。
　　十歲那年，父親安排他與一位叫宮崎淳子的女孩訂婚。
　　所謂訂婚，代表將來二人會像父母那樣結為夫妻，一同生活。
　　對於宮崎淳子這位女孩，倉科雄司毫無感覺。對方亦差不多，單純因為長輩都坐在旁邊，才不得不坐在身邊。
　　結婚對二人而言，是非常陌生且遙遠的名詞。
　　那怕之後兩家人不斷強迫二人走在一起，多點親近，依然無言以對。找不到共同的話題，也不知道對方的喜好。所謂的約會，完全是浪費時間。
　　即使如此，倉科雄司依舊要遵循父親的指導下行走，在高中時提拔進家族企業內任管理層的職位。
　　「你是天才，根本不需要像普通人那樣由低做起。別白費時間，我直接安排一團人交給你領導，快點做出好成績。」
　　身兼董事長及社長的父親，所有決策均不容置啄。一紙命令發來，在公司內無人更違逆半句，更何況是他的親兒子。
　　不獨在家中，連在公司內，他都是同一個模子。自己與其他員工毫無分別，都是倉科源太郎手中任意掌控的棋子。要擺往東就擺往東，要擱去西就擱去西。
　　那怕學校要考試，自己也得在公司與下屬完成報告。兩邊重擔壓下來，他發揮出驚人的韌性，竟然一次又一次完成。
　　「不愧是天才，只要想做的話，還是做得到。」
　　父親從來沒有問過他「做不做得到」，而是假定他「一定能做到」。對倉科雄司而言，不是「做不做得到」的問題，而是「根本不想做」。
　　即使有閒暇，也得照父親意思，與宮崎淳子約會見面。如此一來，自己連僅有的私人空間都壓榨至半點不剩。
　　看似微不足道的輕紗，一件加一件疊起來﹒都可以化成比駱駝背峰更厚更高的大山，將人徹底壓垮。
　　倉科雄司驀然回首，人生不曾為自己而活過。當升上大學時，他覺得不能一輩子都這樣活着，必須想辦法逃出去。
　　天大地大，他又可以逃往何處？自己非常清楚，倉科家乃日本知名財閥，父親不可能放任他離家出走，外面也無人敢收留自己。
　　國內不行，那麼就國外吧。雖說倉科家在外國都有開展業務，可是始終是外資企業，猛虎不及地頭蟲，影響力不像國內那麼強。
　　慶幸高中起因為公司業務，多次與外國人交流，有一定經驗。只差在究竟選定哪家企業，鋪定後路，畢業後直接以工作為名移民出國。選來選去，最後決定是美國的維科航空。
　　美國是當今世界最強大的國家，美元是世界上最強大的貨幣，美國總統一句說話可以輕易摧毀一個國家。倉科雄司對自己的充滿信心，有能力在異鄉大展拳腳，同時在那邊做回真我，尋求自由。
　　當然這個離家出走的計劃是全程保密，絕不能讓父親知道。他巧立名目，以交易為由，與對方進行接觸。維科航空的管理層亦對他的能力甚為賞識，私下議定條件。只待畢業後，便可以正式受僱，還會幫忙搞定美國的居住問題。
　　那一段時間，倉科雄司充滿朝氣，他的未來不再是父親指示的方向，而是踏出真正屬於自己的那一步。
　　飛得越高，也跌得越傷。倉科雄司至今都搞不清楚，究竟哪個環節出錯。原本包括他在內，數位下屬及律師反覆檢查過的合同，明明毫無問題，偏偏簽署後才發現交易金額搞錯，少了一個零。
　　這宗交易成為環球經濟界聳人聽聞的大新聞，讓倉科集團蒙受巨額虧損，以致賠上名聲。更不用說身為主事者，倉科雄司一夕間變成人人恥笑的對象。
　　那怕之前創造過多少傲人的成績，一旦沾上少許污點，就永難脫去。公司內的同事，以及家中的弟弟，無一人為他說項。倉科源太郎毫不顧念親情，那怕妻子幾番求情，依然要倉科雄司背負所有責任，主動辭職離開倉科集團。
　　那樣子自己就算留在這個冰冷的家，無異一輩子跪舔，亦與死人無異，不會有任何前程可言。反正自己早就決家離家出走，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年少動氣，衝冠隻身而去。
　　一如之前所料，倉科源太郎早已暗中於業界通傳，何況背上交易的醜聞，誰都不敢聘請倉科雄司工作。為求生存，這位倉科家大少爺，只好落泊地打零工：撿垃圾、派報紙、掃街、便利店等等，能掙錢都工作，再折墮都挺下去，就是要令父親不順意。
　　這也是為何後來妻子入院，他明知自己撐不住，都不願向任何人開口。這股牛脾氣，不輕言低頭屈服的個性，早於此時已經漸漸成形。
　　至於後來被藤原雅找上門，拜托涼宮家聘用自己，再在工作中碰上妻子，與之結婚並生下女兒，就是另一件故事了。
　　倉科明日奈自小就展現出與一般孩童所沒有的智慧及態度，那樣子與童年的自己太相似。倉科雄司立下決心，不能像父親般毀掉自己的人生，他必須要讓女兒活得愉快。
　　不過倉科明日奈同樣有獨立的意志，沒有依循父親的想法成長。
　　既然承認女兒是天才，更不能用過去的常理去拘束她。固執阻止，利用成年人的力量壓制孩童，只會適得其反。如同當年自己，內心埋下怨恨的種子。倉科雄司正正察覺到這一點，才百感交雜，擁着女兒哭出來。
　　他認為身為父親，必須要無條件挺身支持女兒；然而自己原本出身倉科家，亦深明商場交鋒的手段，可以有多卑鄙與黑暗。即使是天才，也只是區區四歲，根本沒有足夠經驗應付危險。倉科雄司左右為難，倉科明日奈無法理解對方的想法，但從對方的溫度，感受到真摯的感情。
　　真正的家族之愛，不會計較任何利益的關係。自己忙碌於生活，為妻子四出奔波時，竟然忘記自己還有這位可愛的女兒。
　　因為她太成熟，太獨立，才渾然忘記，倉科明日奈只是一位四歲的小女孩。在這個世界中，她依然很脆弱，隨時都年離開自己。
　　至於倉科明日奈，亦不願放開雙手。
　　前世想要而不曾擁有的溫度，此刻終於可以再次任性苛索。自從母親變成植物人後，倉科明日奈都快要忘記這種溫度。
　　正是因為在襁褓時沐浴過這番溫度，她才甘心封印自己身為轉生者的真實，接受「倉科明日奈」的身分，願意為新的父母活下去。
　　「爸爸，沒問題的。我答應你，一定會奪回爺爺的遺產。」
　　「小明日奈還想繼續找出黃金？」
　　倉科雄司未曾察覺倉科明日奈說話背後的含意，此時病房房門打開，涼宮遙看見父女感人的相擁，亦不便打擾，先退後掩門。
　　「早安，涼宮小姐。」
　　「早安……小明日奈……」
　　倉科雄司回頭，竟然見到認識的人，甚感驚訝。涼宮遙反正半隻腳都踏進來，也不好意思退出去，於是客氣躬身問安。
　　「學長，許久不見了。」
　　「涼宮小姐，請別那麼客氣。」
　　倉科明日奈記起，當年是藤原雅與涼宮遙仗義幫忙，父親才能在JUICE百貨謀得一職。
　　倉科明日奈更不知道，當年如非藤原與涼宮兩家出手，倉科源太郎恐怕不會善罷甘休，讓倉科雄司過上好日子。
　　倉科雄司與涼宮遙聊起來，知道對方同樣有份救助女兒。父女同樣受到涼宮遙的恩德，更加感激不盡，無言以對。
　　錦上添花再多亦毫無意義，只有雪中送碳才是真正暖人心沁。
　　「哎呀，當人家得知小明日奈是學長的女兒，自然無論如何都要鼎力相助。」涼宮遙客氣地道：「畢竟幫助小明日奈，就等同幫助學長！」
　　「不不不，話不能這樣說。就算小明日奈是我的女兒，也是兩份恩德，應算作兩份人情。」
　　兩位成年人你推我讓，恭維道謝時，倉科明日奈大腦再受刺激，醒起昨天驀然閃躍的靈感，串連出新的想法。
　　「呃！我想到了！」
　　倉科雄司與涼宮遙嚇一跳，望向倉科明日奈問：「小明日奈想到甚麼？」
　　兩人發現眼前的女孩，露出與年齡不符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