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這裡雖然窄了些,不過請坐。」離開資料庫,亨利克帶著渥塔檢察官來到了自己的辦公室。用鑰匙打開門,按了內側的電燈開關,亨利克手掌向上,指著辦公桌前的椅子說道。
渥塔簡單地點點頭,走進辦公室,俐落地坐下,並把帽子以及手上的公事包放在大腿上。
亨利克順勢繞過他,從辦公桌的抽屜拉出一袋即溶咖啡,順手抽出兩包:「你喝咖啡吧?」
「幾乎當水喝了。」渥塔翹起腳,皮笑肉不笑地回道。
「那我去泡個兩杯吧。」亨利克拿起桌上自己的瓷杯,又從右側的大抽屜中拿出另一個,隨即走出辦公室。
渥塔用眼角的餘光瞄了眼亨利克的背影,隨興地觀察著亨利克散落在桌上的資料,大多爬滿了他早已不熟悉的數學符號和繁複證明。只剩他一人的辦公室內,隱隱能聽到桌上筆記型電腦開機運轉的風扇聲。他抽出公事包裡的平板電腦,熟練地叫出等會需要的內容。
就在此時,亨利克小心翼翼地端著瓷杯,把咖啡送到了渥塔面前。將桌上的資料隨性地匯成一疊往旁一收,亨利克也坐了下來,一隻手臂直接壓在桌上,整個人靠向渥塔:「那麼,檢察官先生,特地來T大是為了什麼呢?不會是我們的教職人員或學生牽扯到什麼事件了吧?」
「別這麼嚴肅。」渥塔嘴上雖這麼說,卻依然繃著一張臉。他拿起面前的咖啡,卻忍不住在嘴唇初觸咖啡時,因太涼而皺了眉頭:「拉米亞系主任沒有跟你提到嗎?我會來拜訪的事情。」
有嗎?亨利克使勁地想了下,似乎上個禮拜剛上完實戰演練課,回到辦公室之際,系主任有打電話通知。但因為沒有提到要來的日期,自己沒有特別放在心上。
「應該是有啦,但只記得是要來調Server的使用紀錄。所以你需要什麼時段的資料?」
渥塔將漆黑螢幕的平板電腦擱在桌上後說道:「九月十九日,一整天。」
「都隔了一個月呢。」
亨利克邊呢喃著,邊掀開了筆記型電腦。在鍵盤上敲打著帳號密碼,但在送出之前,他卻突然停了下來:「渥塔先生,再怎麼說,Server的使用資料都是機密,可不能隨便外流。」他直盯著渥塔的雙眼,單刀直入地問道:「所以警方為什麼要那天的資料呢?」
「這嘛,既然使用資料是機密的話,我們也會用機密來換的。」渥塔先是輕笑了一聲,隨即又恢復嚴肅的表情:「接下來我要講的內容,請不要隨意散播,尤其是對媒體或是在網路上──雖然最近看來兩者是沒什麼差別。」
他拿起平板電腦,俐落地邊畫出解鎖圖形邊說道:「上個月19日發生了一件槍擊事件,死者據我們調查,是位擁有多次婚姻紀錄的男子。每次結婚後都巧取豪奪女方的財產。被他搞得家破人亡,甚或走上絕路的例子不在少數。一言蔽之,就是個婚姻騙子。」
「我有印象,新聞版面還挺大的。那時我剛回國,還在納悶為什麼我們國家的媒體會這麼在乎這件事情。」亨利克啜著微微冒煙的咖啡後說道:「不過那跟我們和Server有什麼關係嗎?」
「案件的調查一直原地踏步。」渥塔沒有直接回覆,自顧自地依自己的步調陳述著:「從動機來看,想下手的人肯定不在少數,但他們幾乎都有不在場證明。而從物證來看,倒是有些有趣的地方。」渥塔滑著平板電腦,本要將照片拿給亨利克,卻又遲疑了一下:「現場或物證的照片可能會讓人有些不舒服。」
「沒問題。」亨利克面不改色地說道,渥塔這才把照片放了出來。那是條黃色、看似圍成環的緞帶,一端被鮮血染成了紅色。然而仔細一看,卻發現帶子並非平順地被接起,而在中間被扭了180度,形成了彎曲詭異的樣態。
「這是──」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叫做莫比烏斯環,對吧?」渥塔想了一下,不是很有自信地回答。
「嗯,沒錯。在數學上很有名。」亨利克點點頭,如同上課般解釋了起來:「把一張紙條扭轉半圈後接起來,就能得到這個莫比烏斯環。其實翻成莫比烏斯環並不清確,如果仔細分析後會發現,這是個不可定向曲面。白話點說,這個東西分不清內外,只有一面。稱其為莫比烏斯帶,或許比較貼近原文的Mobius band。」
他笑了聲,隨口向渥塔說道:「這跟數學的確是有點關係啦,看來檢察官您對數學也有些研究哪。」
「其實我就是T大數學系畢業的啊。」渥塔一手叉著腰,搖了搖頭:「不過說來挺慚愧的,學到的東西久沒用,幾乎都還回來了。」
「唉呀!那我還得叫您一聲學長呢!」亨利克調皮地作勢作揖,但渥塔右手握拳,湊近嘴,嚴肅地咳了一聲,才制住了亨利克的動作。
「總而言之呢,這玩意被放在被害人的胸前。也因為如此,這個案子才輾轉落到署內唯一和數學有點關係的我身上。」
「不過,只憑這點就來調Server的資料,是不是太過武斷了?」亨利克也恢復認真的神情,對於剛才被打斷的不滿微微傾瀉在語氣中。
「當然不只這樣。」渥塔再度滑著平板電腦,上頭映著金黃色子彈的相片:「兇嫌所使用的槍枝從子彈看來應該是左輪手槍,留在現場的彈殼也證實這點。不過很奇怪,彈殼上面完全沒有來福線──啊,所謂來福線就是──」一講到專業術語,渥塔連忙想解釋。
「來福線,正式稱為膛線。一般的槍枝設計上會讓子彈加速旋轉而增加殺傷力,與此同時就會在子彈上留下膛線。從膛線可以直接追蹤出是從哪把槍枝發射的,可說是槍枝的指紋。」然而亨利克沒等渥塔開口,逕自兩手一攤,掩不住神氣地接續著:「當然,也有不這麼設計的槍枝,稱為滑膛槍,以獵槍作為代表。」
「嗯、嗯,就是這樣。」聽到亨利克連珠炮似地回答,渥塔愣了一下才續道:「教授,您對鑑識也有研究嗎?」
「只是平常喜歡看些推理小說罷了。」亨利克將杯中的咖啡一飲而盡,不疾不徐地將瓷杯放下,神祕地微笑著。
若是單看推理小說就知道這些,肯定要看得很認真吧。渥塔苦笑著,把話題引導回來:「既然教授你知道這麼多,應該也知道左輪手槍的子彈不可能沒有膛線痕。因為那樣一來,子彈的威力會被大幅削減。除非──」
「除非是用Server辯證系統的Real Mode造出的槍枝嗎?」亨利克瞭然地笑了聲:「如果能確實掌握一些重要的定理,將其化為槍枝,的確有能打死人的威力。」
「其實最啟人疑竇的是下面這點。」渥塔再度滑著平板電腦,但在把螢幕轉給亨利克前,他啐了一聲,決定還是別這麼做:「唉,現場照片對一般人還是太殘忍了,你就別看了,聽我敘述就好。」
「我是沒什麼關係啦。」亨利克不以為然地哼了聲,但渥塔心意已決,他也沒有再多要求。
「被害者仰臥在整間公寓的窗戶前,腳幾乎是抵著牆壁的。」渥塔低頭檢視著殘忍的現場照片後,抬起頭,伸出食指推論著:「所以基本上可以說兇手是在窗戶外射擊的。」
亨利克忍不住在腦中模擬了一下,才跟著點點頭:「這麼推論應該沒問題吧?」
「問題是,」看著亨利克附和自己,帶著點疑惑的臉龐,渥塔的嘴角不禁得意地上揚:「案發現場在八樓,附近沒有其他更高的建築物。」
「竟然是這樣嗎?」亨利克這才會意過來,雙手抱胸往後一仰。難怪渥塔會想調查Server。先不論前面兩點是不是兇嫌故佈疑陣,或使用特殊槍枝,光這最後一點就確實非常人所能及。
如果真照自己和渥塔檢察官現在所想的,兇嫌使用Server來犯案,那他必須同時操控著用來登往高處的器具,不管是童話般的毛毯或是休閒感十足的滑板都好;還必須同時掌握住槍枝,並瞄準被害人。
在Real mode同時操控兩項器材,即使是受過專業訓練的研究生都難以做到──還是說,兇手有兩個人以上?但就算如此,和Server有關的人士中,有人有動機嗎?亨利克表情愈加凝重,他把手搆向了筆電的鍵盤:「我了解了,我們就來看看使用紀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