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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塔露谷的伊瑟:6

山容 | 2019-12-16 12:01:44 | 巴幣 6 | 人氣 265


6

       終於,胡嶙找到她的蹤跡。
       一頭碩大無朋的母狼,烏雲般濃密閃亮的毛皮,宛如鎢拉神祖親自賜福的造物,在陽光下透出肉桂色的紅光。一定是神祖看見他的困難,所以特別引導他找到這項恩賜,拯救他於水火之中。

      興奮過度的胡嶙拉弓挽箭,不及細想便放開手上的弓弦。

      波!

      破風聲嚇到母狼,也把他從興奮中嚇醒。

      他在做什麼呀?他被誘惑沖昏頭,本該百發百中的弓箭因此失了準頭。風從山上來,正對著他的眼睛,吹偏原本應該筆直向前的羽箭。細雪使他的箭頭失準,更大的原因是他腦子裡不受控制的熱血,影響到他對風的敏銳度。

      箭射歪了,驚醒的母狼四腳一縮,閃電般往山谷裡奔去。胡嶙往前奔跑,懊惱地想追上母狼。上一次抓到鎮長指定的紅狼是什麼時候了?即使是他的老師嘉良,被村人譽為三十年來最厲害的獵人,也已經好多年沒帶回任何一頭紅狼。他冒險在雪地上蹬地躍起,跳過濃密的樹叢。母狼就在樹叢的另一邊,他要跳過去追上他,將牠的皮帶回村子。

      黑色的斷崖忽爾就在眼前,胡嶙張大嘴巴,但是落勢卻無可避免。大地裂開大嘴,要他粉身碎骨之後一口吞——
       胡嶙彈起身體,驟寒瞬間吞沒他全身冷汗。氣喘吁吁的他,彷彿剛才真的在大雪中跑過一座山嶺,四肢痠痛麻木,胸中的熱火和體外的寒意相互衝突。

      是夢。
      他吞了吞口水,抱住手臂穩定情緒。
      他太執著於那頭母狼,才會出現這樣的噩夢。紅狼還在,到處都有人目睹他們在深山出沒的故事,現在只差追蹤狼群,設下陷阱抓住牠們。嘉良說過他是未來最優秀的獵人,他一定可以成功抓到一隻紅狼,換到部落的生機。看看身後,他不就成功撂倒一頭母狼了嗎?

      一頭紅狼,換一株癒創樹苗。這是鎮長的條件,也是他們唯一的機會。
      回頭望去,那可悲的怪物全身赤裸,批著他的鹿皮斗篷瑟縮在角落。火堆隔開岩洞外的風雪,也限制了皮魅的腳步。胡嶙回到岩縫重燃火堆時,她幾乎陷入瘋狂,再次搬出那套哀求與色誘的愚蠢把戲,只為了拜託他不要生火。

      看來巫師教他的知識果然沒錯。胡嶙可不是因為好心才替她披上鹿皮,而是那塊鹿皮披風上縫了一枚歪曲的鐵箭頭當鈕扣。歪箭頭永遠指著回家的方向,是蘊含強力魔法的護身符。那是高露特別替他縫上的,此時卻意外成了壓制皮魅法力的關鍵。皮魅不明所以,傻傻地接受了他的禮物。

       她現在趴在地上,像隻母鹿一樣蜷著四肢睡覺,白皙的皮膚因為火焰染上一層暗紅。胡嶙的噩夢沒有驚擾到她,稚嫩的臉龐像成熟的蜜桃,凍紅的臉正嬌豔。胡嶙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堅硬的觸感頂住他的褲子。

      就算沒有鐵鈕扣,他也有獵刀可以制服皮魅。
      在他意識到發生什麼事之前,僵硬的四肢已經帶他繞過火堆。她的呼吸、她的氣味、她的皮膚是透著微紅,在火光中蒸騰。
      上一次是什麼時候?是愛絲嗎?在她出嫁之前,最後一次找上村子裡的男孩。還是卡瑪?三年前她曾找上胡嶙,在遠行前和他交換處子之身。久遠前的事胡嶙記不清楚了,跪在火堆前的他只看見眼前的皮魅,只感覺得到亟欲向前竄動的慾望。艾娜在他臨走前給他一個深深的吻,留給他最後一個充滿愛意的眼神。

      沒有人會在意一個怪物不是嗎?
      暫時享受她帶來的好處並不為過吧?
      她睡得顯然不怎麼舒服,皺起眉頭縮著肩膀。
      兩人雙唇碰上時,胡嶙嚐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女孩睜開眼睛,嚇壞的胡嶙反手給了她一巴掌!

      「巫師會拿走你所有的皮!」他大聲說:「你最好快點做決定,看是要現在把皮給我保住一命,還是等巫師親自處置你!」
       如果虛言恫嚇有起任何作用,他也沒辦法從皮魅的臉上看到。她睜大不解的雙眼,身上的紅潮慢慢著退去,雙眼難以直視。
     「不要這樣看我,我也是逼不得已的。是他們逼我把你帶回去,我不可能拿到海中的銀,也找不到傳說中的神木。我只會打獵,狼皮是我唯一付得出來的代價。
     「我知道你會說話,我拜託你,給我一點回應好嗎?」

      皮魅雙手交握在胸前,輕輕發出一個聲音。
     「衣瑟。」
     「什麼?」
     「胡嶙、胡嶙帶衣瑟回去……」
     「帶你回去?」
     「胡嶙帶衣瑟回去,衣瑟,我,想知道更多……」
     「你想要我帶你回去?你這是在鄙視我嗎?你想要帶我帶你回去,好讓所有人羞辱我嗎?」
      衣瑟搖頭。「我,你的皮。我要知道更多,想了解衣瑟想知道有關你的事,你是胡嶙,胡嶙的事。」
     「你想了解我?為什麼?」
     「因為,是胡嶙。」

      恍惚間,胡嶙忍不住哈哈大笑。他還在做夢嗎?一場夢混和了情慾和恐懼,還有他最瘋狂的內心。他和一個怪物對話,煞有其事地威脅一個連話都說不好的妖怪,而這個妖怪打算認識他,想要進入他的村子了解有關人類的事。

     「你不會想要認識我。」他說:「我什麼也不是,只是一隻跛腳的胡嶙。現在你滾回你的角落去睡覺,我們明天一大早要趕路,我會走得非常快。要是我覺得你變成累贅,我會殺了你丟在路邊。」
     「衣瑟。」
     「殺了衣瑟丟在路邊。」
       說出那個名字,讓胡嶙愣了一下。那是她的名字嗎?
       他背過身去,堅決地拒絕思考,接下來的夜睜大眼睛睡意全失,嘴唇上細小的傷口讓他心神不寧。那女孩冷得像冰,光是碰上都會凍傷。

       第二天太陽出來的時候,胡嶙比平時多花了一點時間才離開岩洞,開始一天的行程。好在對嬌小的衣瑟來說,胡嶙的鹿皮披風夠大,簡單切割一下穿過皮繩就是一件長及大腿的背心了。割下來的碎皮混著胡嶙吃空的油布包裹,用草繩綁在腳上可以充當皮鞋。處理完這些基本需求,剩下兩個光裸的膝蓋他抓破頭也想不出方法可以遮掩,只好脫下外套給她穿上,祈求上半身的暖意可以擴散到腿上。

     「把帽子戴上!」他粗聲說:「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鎮上的修女哩!」
      他除掉衣瑟腳上的繩子,好讓她能走快一點。如果她不肯走,胡嶙會拖著捆死她手腕的繩結,用暴力逼她就範。
      衣瑟笨拙地拉起背心後的帽子,將原本是鹿頭的部位蓋在光頭上。今天早上她沒有試圖逃跑,也沒施展她那套詭異的求愛動作,像頭溫馴的小羊乖乖服從胡嶙每個指令。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抓住衣瑟的雙臂,狠狠地警告她一番。

     「你要是想逃跑,我一定會宰了你,聽清楚了嗎?」
      衣瑟點點頭,可是胡嶙看不出她有任何害怕的樣子。為什麼?是什麼突然令她有了自信,不再害怕他的脅迫?
     「過來。」他怒聲斥道,把她頭上皺成一團的毛皮向下拉,蓋住她的眼睛。「要是凍傷,你的皮就不值錢了。」
       走回村子要三天的腳程,他們的行腳禁不起任何耽擱。胡嶙沒有選擇,拿松樹皮配著碎冰放在嘴裡硬嚼,權充這一天的早餐。至於衣瑟,怪物休想從他手上拿到任何食物。

     「走快點,我們還得去補給點拿東西。」
      但事實是想在這個惡劣的地方走快一點,根本是癡人說夢。昨夜的大雪停是停了,但是積到小腿深的厚雪卻成了另一種阻礙。每次邁步,他們兩人都得用力抬起大腿,將埋進雪中的腳拔出來,再奮力傾身向前邁出下一步。今天算不上晴朗,灰濛濛的烏雲徘徊不去。不過胡嶙有隻好鼻子,這隻好鼻子沒有發癢作怪,下一場風雪暫時不會是他們的阻礙。難得的好運氣。

      「照這樣看起來,我們會在最後一天碰上大雪。」胡嶙說:「不過沒關係,我們可以在村外的女孩巖躲一個晚上。就算有積雪,從女孩巖到村子這段路,白天也很安全。我們在女孩巖下面也有一個補給點,定時會有人去檢查裡面的酒和小米餅有沒有壞掉。生活就是這樣,平時多想一點,說不定就會有人因為這一點善意得救。高露都是這樣告訴我,女孩巖的故事也由此而來。」

       那個女孩等待她的愛人等了十年,堅定信心拒絕邪惡的皮行者求愛。惱羞成怒的皮行者施展邪惡的魔法,想奪走女孩的皮肉,還有愛情在她心中釀造的魔力。但是女孩不願屈服,寧可化作岩石,永遠在山崖邊等待她的愛人。
       他一直認為這是一個很美的愛情故事。說到興頭上的他猛一回頭,看到低頭緩步跟在他身後的衣瑟,霎時停住了嘴巴。他為什麼要對一個怪物說故事?她根本不是人,懂什麼淒美的愛情?

     「反正就算你聽懂了,也沒有辦法體會吧?剩下的故事你自己想,我不說了。」他決定接下來的路要忽略衣瑟好奇的大眼睛,全速向前快走。眼前還有一段山坡特別難爬,沒有多餘的力氣說故事了。他的腦子一定是被雪凍壞了才會對怪物說故事。
      爬上高聳的山坡往下望去,蜿蜒的小路圍繞著塔露谷的森林。等他們的腳步由東走到西南隅,就能回到村子了。望著回家的路,胡嶙吞了吞口水,忍不住心生膽怯。等回到村子,他要怎麼向其他人解釋?蠻橫的他終究是讓所有人失望,沒能完成他誇下的海口。他給了村人虛偽的希望,然後無情地打碎。這就是他,自大、可憎的胡嶙。

    「我們很快就要到了。」他說,沒有特別對著誰。「只要你合作,事情會有好結果。我們拿到藥,他們拿到皮,你保住一條命。」
      沒錯,就是這樣。
      衣瑟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沒有催促也沒有膽怯。
      面對這詭異的情境,胡嶙下意識摸了一下別在領口的護身符。這是巫師給他的貝殼徽章;每個執行重大任務的獵人都會帶著三樣寶貝,巫師從深山裡採來的避邪貝殼,老師親手製作的獵刀,還有母親的鐵鈕扣。只要有這些東西,不管多危險的任務獵人都會順利完成,遠離邪惡滋擾平安回到村子。

      胡嶙深呼吸。「走吧。」
      他的肚子似乎也看見了家,想起爐火上美味的食物咕嚕嚕直叫。他身上只剩一天份的小米餅,必須留到晚上才行。四周有不少松樹,他可以再撕一段樹皮來啃,幫嘴巴找點事情做。他抓到好獵物,大吃大喝的好日子就在眼前。大家可以恢復健康,珍貴的狼皮可以換到一切的解藥。還留在村子裡的人們會圍在營火旁,用熱火燒出一道道令人懷念的美味佳餚。胡嶙可以聽見到肉類滋滋作響,混著蔬菜獨特的香氣,他肚子好餓好餓了……

      可是在這個當下,出現在他眼前的不是擺滿山豬肉的大石板,或是燉到融進熱湯裡的羊雜。剛走下山坡繞過去,出現在眼前的是十多個黑色的斑點,身上配著閃閃發光的銀徽章,宛如準備對白芋頭伸出毒牙的銀蠹蟲。
      他們身上背著火精靈的鋼鐵魔杖,裡面裝著銀做的的彈丸。這種銀本來是海女神給達浪人的恩賜,誰也想不到居然會淪為獵巫隊的秘密武器。他們一行十三人,每個人都至少揹了一長一短兩種魔杖,還有一把塔露人做的獵刀。想到村人做的武器落進他們手中,胡嶙的耳後就生出一陣燃燒般的燥熱。

      有個獵巫隊用手上的魔杖指了胡嶙一下,不管剛才他腦中有什想法,現在才想到要躲避他們已經太遲了。獵巫隊的成員們互相呼喚,隊伍往山路兩旁散開,排出鳥網般的陣勢堵住去路。他可以試著逃跑,但是說不定反而會引起敵方的疑心,使用暴力的手段攔截。他還有衣瑟要顧,不能冒這個險。

     「等一下不要說話。」他厲聲警告衣瑟。「記住,你是我搶來的女人,昨天晚上被我操到死心塌地。不准說話!」
       獵巫隊的成員一下子逼近眼前,斗篷大衣顏色重到連沾在身上的雪花也變成黑色,銀色的獵犬徽章在他們領口閃閃發光。他們大多數來自山下的城鎮,個子矮小但人數眾多。胡嶙壓抑著逃跑的本能;他知道當獵物面對獵人的時候,該怎麼應對進退最有利。神祖保佑,獵巫隊針對的並不是胡嶙這樣的獵人,只要衣瑟別說錯話,他們兩個今天都能平安逃過一劫。

     「你們是誰?」他大聲喊道:「是沒有臉的鬼魅,還是山中的精怪?」
     「放低你的聲音,要是雪崩了,對誰都沒有好處。」帶頭的獵巫隊拉下臉上的絨布面罩,露出刻薄的下巴和嘴唇。
     「鎮長?」原本準備好要大吵一架的胡嶙頓時傻住了。「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我們接獲密報,說有邪惡的生物在山谷裡活動。」鎮長說:「這些善良的信徒自告奮勇,和我同行上山來消滅邪惡。」
       他口中的善良信徒臉上戴著絨布面罩,遮掉大部分的的臉孔,藏身在厚實的黑斗篷下。相對之下,胡嶙身上除了內衣和長褲,只有一件工作用的背心和綁腿,衣瑟埋在雪中的小腿也是赤裸裸的。

     「你們不該出現在這裡。」太冷了,胡嶙說話時不住發抖。「土界的禁令還在,現在不是貿易季節,你們不應該隨便違反協定上山。」
     「禁令遇上神聖的任務,可以援用特例暫時中止。」鎮長回道:「我們是為了掃蕩邪惡才會進入山谷。真奇怪,你們過去不是都很歡迎獵巫隊進入山谷,和我們合作狩獵嗎?」
     「那是過去的事了。現在有法律禁令,你們不是都說來自大城市的法律,才是你們奉行的——」奉行的什麼呀?胡嶙的腦子被霜雪堵住,一個字卡在凍僵的舌頭上出不去。他聽嘉良老師說過那個字,可是換他自己開口的時候,偏偏在緊要關頭使不上力。

     「規章。」鎮長對他露出蛇一般的微笑。「但是正如我說的,有常態就有特例,規章遇上特例也必須暫時擱置。更何況我們的規章也明白地告訴我們,遇上了特例,必定要捨棄規章。這也是為什麼我們來到這裡,執行規章賦予我們的任務。」
      他不斷強調的字眼,像針一樣刺著胡嶙的耳朵。
     「你們想做什麼?」他問道。
     「根據獵巫隊的調查,有個皮行者潛伏在塔露村附近。」鎮長答道:「我想不用我多說,你也知道這種搶奪形體,吸食人類靈魂的妖物有多邪惡。我的羅盤為我指出威脅潛伏之處,正好就是這座塔露谷。」

      鎮長從胸口的口袋中掏出一個紅色的小金屬盒,透過玻璃鏡面,胡嶙能看見銀色的指針威脅似地左右晃盪。他下意識握緊手中的繩索,獵巫隊將他們團團包圍,雙手握著火精靈的魔杖,衣瑟冰冷的身體挨著他的手臂。
    「所以呢?」
    「所以我們一路追查妖物的蹤跡,卻在半路上遇上了你。如果你能提供線索,幫忙我們將這個妖物繩之以法,我想提供一點適當的報酬還在我的職權範圍之中。」鎮長收起羅盤,心不在焉的他沒注意到指針有一瞬間對著胡嶙不放。

      他往前用身體擋住衣瑟。鎮長沒注意到羅盤上的異狀,他們還有機會脫險
     「我怎麼知道你有沒有說謊?」
     「我向來言出必行。那些包庇邪惡的人,我從來不曾予以寬待;相反的,善人也絕不會因我遭到虧待。」
      胡嶙抓住衣瑟的手,他絕對不能把她交出去。「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不過我什麼也沒看到。把路讓開,我要回村子,你們喜歡冒著大雪搜索山谷,就隨你們高興好了。」

      他拉著衣瑟,不等鎮長回答就往人牆的縫隙鑽,想搶在獵巫隊反應過來之前離開。他沒做任何可疑的事,衣瑟是他的獵物,帶著獵物回村子很正常——

     「不要急,小胡嶙。」鎮長伸手搭住他的肩膀。他冰冷的黑手套一定有魔法,才輕輕一碰,就讓比他高上一個頭的胡嶙不得動彈。鎮長拉下兜帽,露出小而圓的頭顱,頭髮像新生兒一樣稀疏。但是那雙算計的眼睛絕對不屬於新生的孩子,絕對沒有任何一絲可能。
     「你要做什麼?」胡嶙鼓起勇氣問。
     「我們近來接到消息,詭計多端的妖物學會偽裝成人類,欺騙山地居民的善意。基於保護同胞靈魂的職責,我必須檢查每個生面孔,確認你沒有遭受妖物誘惑。」
     「你什麼意思?」害怕的胡嶙假裝聽不懂。「什麼偽裝人類、保護林混,我從來沒聽過這種鬼話。」
    「保護靈魂。」鎮長又說了一次。「比如說,我就從來沒看過你的同伴,也記不清楚附近有哪個村莊的同胞,生得和她的輪廓相似。」
      衣瑟的身體變得緊繃,人牆向他們靠攏。

     「她是我搶來的!」胡嶙憤怒地大喊:「她是我好不容易翻過山谷,從達浪人的村莊裡搶來的老婆!你們說過要尊重我們的傳統,從別族的村莊搶老婆就是我們的傳統。不管你承不承認,我操過她了,她現在是我的老婆!」
       他不敢拔刀,只敢用吼聲武裝自己。拔刀他也沒有勝算,獵巫隊有魔杖,他只有再平凡不過的獵刀。

     「你和她——發生過關係?」鎮長的視線瞥過衣瑟光裸的小腿,微勾的嘴角似笑非笑。「真是野蠻,我不知道你們到現在還保留這種傳統。也許是生活逼得你們走回老路了?」
     「不用你來管。」胡嶙抖著聲音說:「快讓我過去。」
     「不要急。」鎮長說:「如果她真的是你的妻子,那麼做一點事證明你們的關係應該不是問題吧?」
     「你想怎樣?」
     「很簡單,只要一個吻就好。」
     「有什麼難的?」胡嶙抓住衣瑟的臉,狠狠在她臉頰上印上嘴唇。「好,我親完了。」

      鎮長頓時笑了,附和的笑聲此起彼落,從獵巫隊隊員看不見的喉嚨深處傳來。胡嶙不知道有什麼好笑的,他全身冷汗,緊張到隨時都可能會尿褲子。

     「不是這種吻。」鎮長放開他的肩膀。「我要一個真正的吻,嘴對嘴,像夫妻一樣。」
     「為什麼?」胡嶙說:「我為什麼要表演你們看?」
     「不是表演給我們看,是向神證明你們的清白。我聽說不管是皮魅還是皮行者,都是從嘴巴吸取靈魂獻給惡魔。一旦得手,他們就會得到惡魔的法力,獲准墮落到地獄中成為魔鬼的一份子。如果她真的是你的妻子,單純表演給我們看也無傷大雅。我們滿意結果,自然會放你們毫髮無傷離開,這是很划算的交易。」

       如果可以,胡嶙倒是很願意他口中的地獄在此時此地打開大門,將四周的景物全部吞進去。衣瑟低頭抓著他的手臂,把手腕上的繩子藏在外套裡。胡嶙不知道她有沒有聽懂鎮長的話。
     「我沒什麼好怕的。」胡嶙說。
      這一次,他伸出右手,用手指托起衣瑟的下巴。茫然的衣瑟微張著嘴,胡嶙可以從她清澄的大眼睛看見自己,蒼白、驚惶,拿自己的靈魂和殺人不眨眼的獵巫隊賭博。他閉上眼睛,腦中浮現村人們的臉,強迫自己噘起嘴唇。

      事情來得好快,某個潮濕,微微帶著尖銳觸感的東西滑過他的嘴唇。他睜開眼睛,衣瑟雙眼迷濛,把柔軟的嘴唇貼在他的牙關上。她好香,即使在一片冰冷之中,他依然聞得到輕柔的麝香,將他迷得暈頭轉向,幾乎忘了獵巫隊正虎視眈眈守在一旁。

      對了,獵巫隊還在旁邊。
      身體僵硬的胡嶙往後退,舔舔嘴巴。他太緊張了,光接個吻也能咬傷嘴唇。不對,不是咬傷,是昨天凍傷的地方。
     「如何?」他問。
     「看你這幸福的樣子,我相信你就是了。」
      鎮長呵呵笑,獵巫隊們哈哈大笑,其中幾個還走上來拍了胡嶙的肩膀兩下,氣氛一下子輕鬆了起來。

     「祝你往後都能像今天一樣幸福。」鎮長笑著說:「娶到這麼一個漂亮的小東西,難怪有俗話說瞎眼狗也能逮到精耗子。你想必正迫不及待要回村宣布好消息了吧?我們就不打擾你們小倆口,讓你繼續享受獨處的時光。」
      某個看不見的暗號溜過獵巫隊之間,緊密的人牆讓出一道縫讓兩人通過。胡嶙帶著衣瑟快步通過,雙眼盯視著前方,僵直的脖子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他用聽的,靈敏的耳朵專注在雪地上的輕微聲響,注意身後有沒有冰雪碎裂,或是其他更糟的聲音逼近。

     「醫生,你覺得如何?」
      除了這句和微風一樣清的耳語之外,其他什麼都沒有。
      兩方人馬慢慢拉開距離,空曠的雪山裡只有他和衣瑟的腳步聲,寂靜得宛若空墳。
      他們安全了。
     「你還沒有把皮給我,還不能死。」他對衣瑟說:「那些山下的人什麼都不知道。用嘴吸靈魂?這種小孩子亂傳的鬼話他們居然也會信。」

      衣瑟還是沒有說話,她像是啞了一樣,舔著嘴巴上的血跡發呆。
     「不要舔嘴唇。」胡嶙罵道:「一直舔嘴唇,等一下你的嘴巴會凍傷。」
      衣瑟聞言收回舌頭。
     「看來你還沒聾。」他說:「我們在前面繞一點路,等我確定獵巫隊沒有跟在我們後面,再去補給點拿食物。」
       獵巫隊沒有跟在他們後面。他們繞到一條地勢高一點的小徑,回頭望過去除了腳印之外,沒有其他人的蹤跡出現在雪地裡。雖然鼻子凍到快掉下來了,但是胡嶙發現自己心情不錯。
幸好他忍住了,沒有把衣瑟藏著最後一張紅狼皮的事洩漏出去。他計畫好了,等他帶著皮到鎮上,要設下圈套讓鎮長自己開出天價。他們總是瞧不起胡嶙,是時候稍微教訓一下他們。

     「希望他們凍死在半路上。」他對衣瑟說,旋即又想起衣瑟根本不懂山下的鎮長和他的法律有多恐怖。現在不是抱怨的好時機,他要趁著天氣晴朗之前,加快腳步抵達補給點。

      只是雪令他們的腳步變慢,也讓補給點消失了。
      好不容易繞過半座山,在黃昏時抵達補給點的胡嶙,只能傻傻地看著傾倒的岩石標記,和空空如也的樹洞。
     「這裡應該要有……」
      他不知道這裡應該有什麼。嘉良老師說過,每個補給點都該有一壺酒和三天份的小米餅,一把傷病用的草藥。可是樹洞裡空空如也,連一片冷杉的葉子也沒有。枯死的老樹站在白雪中,像做錯事又不肯道歉的孩子低頭不發一語。

      胡嶙往後退兩步,確認四周的環境。雖然雪花遮去了部分的景物,但是他很確定是這裡沒錯。在塔露谷南隅,沒有灌木生長的斷崖下有棵老杉樹,七步外有兩塊斷裂的黑石板豎立在斷崖邊。

      樹洞裡應該要有補給品,用油布包好,埋藏在樹根之間。胡嶙挖開樹洞裡的凍土,但是沒有看見任何東西。在他抵達時,沒看到土被翻過的痕跡,可是等他翻開泥土,底下卻空空如也。這個隱密的補給點早在許久前被挖空,又被風雪和歲月掩平了嗎?

    「這裡應該要有補給。」他喃喃說道。被綁在另一棵小樹上的衣瑟,伸長脖子偷看他的一舉一動。胡嶙不理她,她不值得胡嶙擔心。補給品只是被其他有需求的獵人拿走了,等下一次巡山的時候,他要提醒老師多帶一份補給品,順路補充這個補給點。

      沒錯,就是這樣,不會有人帶走補給品,還故意隱匿不報。說不定會是熊,或是其他調皮的野生動物帶走了食物。不會有人像胡嶙想的那般自私,那太卑劣了,根本不是一個獵人該有的行為。就算每個老人都說時代變了,但是人心不該跟著改變。他解開小樹上的繩結,把衣瑟趕進樹洞裡。為了以防萬一,他蹲在樹洞前生火,以免衣瑟趁他睡覺時逃跑。

      可是他睡不著。火焰像個調皮的小孩,跟著猜疑的心一起伸出手指,用力撐著他的眼皮不讓他睡。樹洞裡的衣瑟把腳收在外套下面,姿勢怪異地陷入夢鄉。胡嶙坐在火堆前,牙關不住顫抖。他嚐得到血味,唇齒間的傷口還沒癒合。

      那是他當晚唯一吃進肚子的東西。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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