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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夢者 拾壹之二

燐真/慕海 | 2019-12-02 20:23:32 | 巴幣 4 | 人氣 93


  再度來到翁女士的異想世界,發現景色與上次相比差距甚大。

  沒有雜亂無章的物件,沒有迂迴怪異的機關,也沒有濃豔刺目的顏色,有的只是一張再普通不過的沙發。

  挺有趣的。我慢慢走到椅子前,坐了下來。

  與此同時,一坨龐然巨物如墨水般淡入現形,彼此的距離相當靠近,我的鼻尖快要蹭到對方的嘴。

  「太近了。」我說。

  「你……不一樣。」怪物忽略我的提醒,逕自問道:「為什麼……不害怕?」

  「怕什麼?應該是妳要怕我。」

  怪物沒有回話,不知是不是在思考。

  「你不會受傷……也不會……死……」她緩慢地說:「你……比我強……」

  我頷首,「過獎。」

  「就算你比我強……我也不能……告訴你……」

  「什麼?」

  「不能說,不能說……」

  「誰不准妳說?」

  「我自己……」

  好吧!我心想怪物居然也有難言的苦衷。

  我追問:「為什麼不能跟我說?我希望妳這次可以回答我,妳就是翁女士沒錯吧?」

  她沉默。

  「不是嗎?」難道我猜錯了?眼前的怪物不是翁女士的意志所形成的嗎?

  「我……」她打破沉默,卻說了一個奇怪的答案:「不姓翁……」

  什麼?我皺眉,「妳想表示自己是外姓子孫嗎?可是翁蒼曜他們都喊妳姑姑……」

  「不姓翁……」她在喃喃自語中斷了夢境連結。

  我也無意糾纏下去,清醒後便立即站起身,在房裡踱步思索。

  她再三強調自己的姓氏必定隱藏著某種訊息。從自己觀察到的細節來推論,翁慶河應當是一個守舊的老人,讓最小的孫女從母姓總不會是想替媳婦的族人留香火吧?這是不是表示翁慶河的小孫女是個特別的存在?

  翁蒼瑀跟著我打轉,「葉大哥,你沒事吧?進展順利嗎?」

  我轉頭向翁蒼瑀求證:「妳姑姑的全名叫什麼?」

  「咦?我記得叫……龔秀淳?」

  我駐足,不由自主地瞪大雙眸,「龔?」

  「對啊,但是你別問我喔!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那,龔璿是妳的什麼人?」

  「為什麼會提到璿哥?」翁蒼瑀眨著納悶的大眼睛說:「璿哥是姑姑的小孩,算起來是我的表哥。」

  我感覺一陣發冷,語氣微微顫抖:「你們……翁慶河要我喚醒龔秀淳,到底有什麼目的?」

  翁蒼瑀似乎不明白我在說什麼,一臉茫然。

  我知道這個孩子不像其兄翁蒼曜擁有崇高的地位,自然什麼內幕都不清楚。

  為了血濃於水的親情而四處聘請專人「治療」兒女,這樣感人肺腑的理由放在一般的父母身上是沒有問題的,只可惜翁家不是一般家庭,不能以常理論斷。我對翁慶河認識不深,卻已感覺到這個老人城府深沉,說的話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難以捉摸,此項委託的背後可能藏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走廊上的腳步聲霎時變得雜沓起來,聽起來像是有許多人在疾走,並夾雜著模糊的交談聲。我留意到一點不尋常的氣氛,立刻開門查看。

  幾名青年男女回頭看了我一眼後,繼續向前行。

  「葉大哥!」翁蒼瑀拉著我的手臂想將我拉回去,「別看了,哥哥、姊姊不會讓你跟的。我們回來談正事吧!你都還沒回答我姑姑怎麼樣了呢!」

  「這件事直接向妳報告就可以了嗎?」

  「是呀,你說給我聽或說給哥哥聽,都是一樣的嘛!」

  「我們──」

  恰巧,一聲突兀的巨響打斷了我的陳述,你看我、我看你的,彼此的表情都帶著錯愕。

  「……妳家在整修?」

  翁蒼瑀的表情有絲尷尬,「這、這個……有時候會聽到一些怪聲音,但是都不會有什麼事情啦!只要有哥哥在,都不用太擔心……」

  砰!又一聲巨響。

  我眼露懷疑地瞪著她。

  「呃,只要有哥哥──」

  砰!磅!匡噹!

  「我出去看一下好了,葉大哥待在這裡別亂跑。」翁蒼瑀好像快被我的目光燒出兩個洞來,連忙走出和室。

  我著實不想惹麻煩,便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望著龔秀淳的床鋪發呆。

  龔璿真的是翁家子孫,沉睡不醒的龔秀淳是他的母親。龔璿會不會知道些什麼?我從未聽他提過家人的話題,是否感情不睦呢?他那麼突然地離去跟翁氏有關嗎?翁慶河真的單純地想見到孫女甦醒過來嗎?

  許多疑問搞得自己頭痛欲裂。我既不是什麼世界偉人,也不是十大傑出青年,無論從哪一層面來看,自己都是無足輕重的啊……為什麼自己會他媽的被捲進來?就因為我是他媽的捕夢者?真是他媽的!

  數分鐘後,翁蒼瑀回來了,神色有些怪異,但仍勾起一抹僵硬的笑。

  「沒事了,都解決了。」她如是說。

  這小鬼掩飾的功夫尚未到家。我看在眼裡,沒有戳破。她說沒事我就姑且當作沒事,或許當真不關我的事,毋須再為自己的煩惱添上一筆。

  我當下把龔秀淳的夢境報告一遍,翁蒼瑀聽得十分認真,手裡拿著筆記本紀錄重點。我們二人談了二十來分才結束,我表示自己想休憩便率先走回臥房閉目養神。

  我必須慎重推敲,翁慶河打的是什麼樣的算盤。

  ⎔⎔⎔

  今天是我在翁宅「作客」的第五天,翁蒼曜、翁蒼瑀這對兄妹恪守職責,白天上課時將監視大任交由一群黑衣男執行,傍晚放學後則輪流看守我,深怕我會突然長出翅膀飛走似的,動作如此嚴密不免讓整件事顯得有些荒唐可笑。

  自從與龔秀淳女士在夢中坐下溝通後,每一天的工作報告都是「我和你們姑姑在聊天」。兄妹倆感到很驚詫,也相當不解,他們都是頭一次聽說龔秀淳會與受雇的超能者促膝長談,不過願意溝通就是一個好的開始,因此他們鼓勵我持續和龔秀淳閒聊。

  這種有一搭、沒一唱的聊天頗讓人無語。那頭怪物雖然可以視作龔秀淳本人,但嚴格來說只是一部分罷了,這是她的意志所形成的產物,換個說法就是精神上的分身。

  「心靈控制」是一種強悍的超能力,可以讀心、可以傳遞想法、可以干涉他人意志,在戰鬥上佔據很大的優勢。翁氏得天獨厚,強者隨便抓都一大把,稀奇的超能力在這裡都變得不稀奇了。

  我暫且收拾雜念,專心應付眼前的難題。

  「龔女士,妳為什麼不想醒來?」這個問題我已經問了無數遍,但是至今還得不到答案。

  現在我和龔秀淳並肩坐在雲端上。

  她依舊沉默。

  我看著她非人的身軀,暗忖或許自己該換個問法,「妳與令祖父是否……」

  「你……」她忽然開口:「和龔璿是……朋友?」

  我不禁一呆。

  「我聽得到。」

  「什麼?」

  她的體型剎那小了一圈,說話亦不再沙啞遲緩,「我聽得到你的內心,你在擔心龔璿,我也是。」

  我感到又驚又疑,忘了回話。

  「你帶走那個與你非親非故的孫小姐時,心裡想的是『好麻煩啊』,真是個奇怪的年輕人。」她的身體再度縮小,又縮小,然後變換形體,簡直像在表演魔術。

  我默默地看著她變回人形,與本人躺在床上的模樣相差不遠,只不過夢裡的形象較為健康圓潤。

  龔秀淳確實是位美人,蒼白的膚色,柳葉般的雙眉,漆黑的杏眼裡漾著淡淡的愁緒,菱唇微抿,似乎整個人都沉浸在哀傷裡。

  「那個孩子不應該被綁在這種地方。」她轉頭瞅著我,雙眸又黑又亮,宛如最純粹的黑水晶,「他不應該被束縛,你明白嗎?央黎,你要幫他。」

  我被她的眼神看得有點心慌,「我沒有透露名字,妳──」

  龔秀淳伸手攫住我,臉孔逼近,「央黎,我無力改變他的命運,但是你可以,我相信你可以的。」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瞧,嗓音變得又低又柔又軟,「我知道你不會拋下他不管,你是他的朋友,唯一的朋友……幫幫他……」

  她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那麼迷人,好像擁有一種蠱惑的魔力,教人越來越不想忤逆她的意思,即使隱約感覺有絲不對勁,仍然難以違抗。

  「龔秀淳,退!禁止讀我的心,禁止侵略我的精神!」我猛地甩開她,召喚出數條鎖鏈綑綁住她的四肢,自己卻已被嚇得毛骨悚然。

  她想控制我的意志!真危險,差一點就被她得逞了!

  「你是貨真價實的高手。」龔秀淳微微一笑,「太好了,這樣我就能更加地信賴你了。」

  「妳、妳到底想幹嘛?」

  「你好像不相信我說的,那麼就請你自己看吧!」

  「看啥?」

  「我的記憶。你會看的,不是嗎?」

  她居然連這個都知道?

  發現自己被對方看透透的感覺非常不舒服,這跟被侵犯隱私沒什麼兩樣。

  「你會看的。」她複述。

  「我不想看。」

  「你不想,可是你會。」

  「夠了!」我大叫道:「我不管妳和家人有什麼過節,我不想惹禍上身!我現在在這裡跟妳說話只是為了勸妳清醒!」

  她笑著搖頭,「如果我醒來,龔璿就離不開了。」

  「這是什麼意──」

  「我倒是替你擔憂,像你這麼厲害的高手歐紀桑捨得放你離開嗎?」

  「令祖父這樣強擄我來,又想監禁我的話,我們老大不會坐視不管的。」

  「你說梁前輩嗎?」她的笑容多了一絲戲謔,「梁前輩與家祖父交情甚篤,TOESP能夠創立,且擁有某些特權,全都是靠家祖父關說來的。

  「你認為,梁前輩會站在哪一邊呢?」

  我愣愣地望著她。

  龔秀淳的說詞我不會懷疑,因為一切合理。假如翁慶河完全沒有插手幫忙過,TOESP就不可能享有今日的待遇──完整複製國家的情報資料庫、在某些政府機關暢行無阻、退會者將由專人免費清除記憶……等等。

  「我只知道老大不會允許旗下成員被綁架的。」我肯定地說。

  「梁前輩與我的祖父相比,的確是多了一分人性。」

  喂……這種說法沒問題嗎?

  「出生在翁家就注定是悲劇的人生。」龔秀淳淡淡說道:「在家祖父的世界裡,只有強者、弱者之分,有害、無害之別。家祖母愛他,我也愛他,可是他……不愛任何人。他說愛會使人變得軟弱。」

  我不懂她為何突然談及家庭話題,便安靜地等待下文。

  「可以放我下來嗎?這樣說話不好看。」她要求。

  我依言收回鎖鏈,讓她恢復行動。

  她再度坐了下來,望著遠方,「我從小就被家族唾棄,因為我到了十歲都還沒『覺醒』,人人都喊我廢物,他們不容許普通人的存在,硬生生地改了我的姓。那一年我逃家了,他們不在乎,歐紀桑當然也不在乎。我在外流浪沒多久就被社工關切,梁前輩不知怎麼找到我的,把我帶到某間屋子安置,表示隨我使用。我問她有沒有把我的行蹤告訴歐紀桑,她說沒有。我不清楚梁前輩說的是真是假,反正家裡的人都巴不得我消失。

  「十一歲生日時,我終於覺醒了,但我一點都不覺得高興,有什麼好高興的呢?自己根本不打算回家。後來梁前輩認為我不應該荒廢學業,讓我上學念書,我發現念書是件快樂的事,因此一路念到大學,邂逅溫柔體貼的蓋倫。我和他在一起度過無數個凡人的日子,即使畢業後他也甘願每年往返兩國,就為了與我相見。

  「有天,我懷孕了,他說他會帶著我到他的家鄉結婚,可是我永遠結不了婚──歐紀桑找到我,並派人洗掉了蓋倫的記憶,讓他再也不記得我。歐紀桑原本想殺死蓋倫的,是梁前輩為他說情,他才留著一條命。

  「我問歐紀桑為什麼忽然想我了?他說……」她回眸瞟我一眼,「你猜他說了什麼?」

  我沒想到自己會被點名,感覺尷尬地聳肩回:「我猜不到。」

  「我派人觀察妳多年,妳的力量十分強大,千萬不能糟蹋這項天賦。」她捧腹大笑,活像聽見什麼世紀大笑話般久久不止,「什麼力量!什麼天賦!我們母子二人都是翁氏的殺人工具!哈哈哈哈哈──」

  她的笑聲比孫小姐的尖叫聲還要悽慘、悲涼。

  我不願再聽下去,轉身就要離開。

  「央黎,」她在眨眼間已冷靜下來,「只有你能保護龔璿,同樣的,也只有龔璿能保護你。結界雖然堅固,但不是沒有破解之法。宅邸的東西南北方位各有一個道具,移動其中一個的位置就行了。」

  我不免懷疑問道:「妳如何確定妳的想法不會被翁蒼曜得知?說不定他早就料到了。」

  她莞爾,「人都會有弱點,就算是他也不例外。他不會為了我或你時時刻刻使用『預知』,遑論夢裡的一切他根本看不到。」

  我退出夢境。

  翁蒼瑀馬上靠了過來,滿臉期待地問:「今天一樣在閒聊嗎?姑姑是不是越來越信任你了?」

  「算是吧!」我凝視著床上的龔秀淳一會,才轉頭看向翁蒼瑀,「妳哥哥最近似乎很忙碌的樣子,他的工作量是不是相當大?我已經有兩天沒見到他了。」

  「他一直都很忙欸!」她撓撓頭,「誰教哥哥是家族的第一名呢,他三天兩頭就會出差。你找他有事嗎?」

  「不,沒事,單純覺得奇怪罷了。他每天使用『預知』身體負荷得了嗎?」

  「嗄?」她眨眨眼,接著揮手道:「才沒有哩!我聽哥哥說那項能力造成他不小的負擔,他沒事不會打開啦!而且他也時常抱怨自己的休假很少,學業、工作兩頭燒已經夠累了,就更不想增加自己的疲勞。

  「葉大哥,你別擔心哥哥,歐紀桑說這樣叫作『能者多勞』喔!」

  擔心翁蒼曜?這個笑話挺有意思的,我忍俊不住。

  至今我仍不解翁慶河為何默許翁蒼曜的指揮?他指派胞妹輪班監視我,著實不是個好主意。翁蒼瑀的性格天真爛漫,一看就不是會爾虞我詐的那塊料。

  「其實你們不必這麼辛苦,只要派幾個黑衣男看著我不就得了嗎?」我問。

  「嗯……因為……」

  「我想散步,順帶參觀你們的庭院,邊走邊聊吧!」

  「喔!」翁蒼瑀不疑有他地跟著我走出房間,拾級而下,踏上鵝卵石步道。

  現在是夜晚八點,雖然有路燈照明,但視線終究不好,主要先讓自己探勘地形,等待白天來臨後再來熟悉也不遲。

  我一面留意走過的路徑,一面聆聽翁蒼瑀透露的情報。

  「因為哥哥、姊姊、叔叔、阿姨都有自己的任務,沒辦法應付監視……呃,陪伴你的工作,哥哥又覺得黑衣叔叔們不可靠,所以只能找我了。」翁蒼瑀挺起小胸膛,神情充滿自信,「我只是作戰技術有待加強,其他方面是合格的喔!」

  不,光是容易套話就不合格了吧……

  「雖然我的成績──」

  「妳和龔璿的感情好嗎?」

  她好像沒有料到我會丟出這個問題,表情愣了愣。

  這個反應挺微妙的。在她的言詞之間不難察覺她對翁蒼曜的崇拜之情,可是卻不怎麼談論同樣傑出的表哥龔璿。

  翁蒼瑀思考一會後,表情變得複雜起來,「不算好,也不算壞……吧?璿哥他都不理人的,因為大家都不理他……即使他很厲害,大家也不會靠近他。我曾經偷偷問過哥哥,他叫我要尊敬璿哥,還說我長大以後就會懂了。」

  我聽了只感到五味雜陳,理不清是什麼情緒,不禁想起龔秀淳的感嘆──

  「出生在翁家就注定是悲劇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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