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 弧底之淵 (12)
當歐爾騎上最後一個陡坡時，高掛在天上的日頭已經開始有了緩慢下降的趨勢。他根據自己長年在外行商的經驗作出了推測，現在的時間應該是下午一時或二時。
如同隊中士兵所述，在多奇碧里南方的此座山頭上，的確有著一座簡陋的基地──由一座高約五公尺的暸望台與四頂帳篷組合而成的哨點。他猜想他們的到來可能讓駐守在此的士兵很不知所措，因為來迎接他們的那名士兵明顯是摸不著頭緒的。
「我們沒有接到會有部隊過來的通知，但你們還是過來了。」那名士兵說。歐爾看向他的身後，另外幾名穿著全副武裝的士兵站在帳篷邊，銳利的眼神全都聚到他身上，他感受得到些微的敵意與不信任感。
他向自己的後方看去，今早被分配給他的人全都緊閉著嘴巴，沒有要替他說話的意思。歐爾不怪他們，但覺得莫名地無奈，他只好摸摸鼻子，在有些抗拒的心情下和那名士兵展開了對話。「這是一次很緊急的行動，請原諒我們。我們想知道南方是否有什麼不尋常的動靜。」
那名士兵用左手把頭盔拿了下來，夾在胳肢窩，右手則搔了搔毛髮梳稀的頭頂。當然，對方看起來雖還是有點不明就裡，但從沒那麼緊繃的肢體動作中已透露出友善的態度。「我想沒什麼特別的。這幾天就是來了幾支聯軍的隊伍而已，再來就是我們發現了一頭小鹿。牠們大概有兩、三年沒出現了，但我相信這不會是你們想要知道的。」
「我能上去瞭望台看看嗎？」他問。比起參考一些不太確定的話，他更喜歡親眼去看。「我想這些人可以留在營區外邊就好，這樣絕不會給你們帶來困擾的。」他指著後頭的人，補充說道。
「沒關係，他們也能進來。反正都是多奇碧里的軍隊。」對方聳了聳肩，同時轉過身子，向帳篷那邊大喊：「清出一點空間吧！讓我們的弟兄有地方休息！」
幾名青年離開了帳篷，聚集到一團已經熄滅的篝火旁邊。他看見那些人熟練地整理著那兒，不一會兒，更大的空間就被創造了出來。「請你們先待在那兒吧。另外，瞭望台上面沒那麼大，只容得下兩個人。」
「那能麻煩你陪我上去嗎？雖然我不認為我會出錯，但找個人確認方位總是好的。」歐爾在說話的同時，也指揮著他身後的部隊，將他們遣到對方說的空地上。有四、五個人負責領馬，他跳下馬匹，讓他們照顧他剛剛騎的那匹馬。
「沒什麼大不了的。那我們立刻就上去吧！」
對方很爽朗地便答應了。在重新戴上頭盔後，那名士兵往後頭走去，他則跟上對方的腳步。
在穿過數頂帳篷及營區的人群時，他隱約聽見了一些閒話。「這小子是誰？我不記得有這號指揮官。」你不知道是正常的！他沒有大聲說出來，只在心裡回答──有的時候，沉默比起說話還要更能省下麻煩。
他們走到一棵大樹旁，在那裡，幾張椅子被擺放在樹下。繩梯從空中垂下，連接著由木頭搭乘的塔台，它的頂端被枝葉覆蓋，所以從下面是看不到最上頭的。歐爾相信這座塔台至少比五公尺還高，他沒有任何根據，就是倚靠直覺罷了。
「你先請。」那名士兵遞給他一雙皮手套，然後把他的頭盔放在樹幹旁的地上。「如果你爬到一半失足的話，我還可以接住你。這樣比較安全，對吧？」說完，那名士兵帶著一點戲謔，大笑了幾聲。
他很識相地跟著乾笑，直到那名士兵再度閉上嘴巴為止。那時，他正好戴上了手套，於是他轉過身子，開始攀爬那略顯老舊的繩梯。
當攀上第一梯時，他差點沒穩住身子，幸好他的雙手沒有放開緊握的繩段，不然他想自己肯定會摔個稀巴爛，並招來一頓不怎麼好聽的嘲笑；不論如何，他撐了過來，很快地便適應了在繩梯上的平衡感。
歐爾深吸一口氣，打算一股作氣攀到頂端──但他才踩了兩階，立刻就從正下方收到一聲又急又慌張的警告，「慢點、輕點！這繩子很舊啦！不注意的話會斷掉的！」他只好再度放慢速度，活像個不知道怎麼用手和腳的嬰兒一樣，緩慢地爬了上去。
他想自己大概爬了兩、三分鐘，雙手總算是碰到了厚實的木板。歐爾撐起自己，終於上到了瞭望台的最頂端。他發現塔台上頭的空間真的很小，頂多只能站五個人。
上面除了一台遠望鏡以外，什麼也沒有。雖是如此，望遠鏡也不是平常就能見到的東西，所以對他而言還是挺稀奇的。
「你會使用望遠鏡吧？」
在他走到望遠鏡旁時，他身後的那名士兵也爬了上來。「啊，是的。我相當清楚這玩意兒的使用方法。」他微微蹲下身子，駝著背，把臉湊到儀器旁邊。他讓眼睛對準了圓孔的鏡片，最一開始看見的是一團模糊不堪的景色。
他回想起之前在克爾梵時的回憶。歐爾記得那是他第一次帶艾玟上到城邊，在開放的遼望台使用望遠鏡的事情。他的手握著鏡片旁的槓桿，向前輕推了一下──他並不是真正地明白其原理，不過他曾在某處的酒吧中聽過望遠鏡內部構造的解析。
望遠鏡不僅僅只裝設一個鏡片，通常它配有五至六個不同的鏡片，而槓桿的旋轉是帶動鏡片切換的動力，只要能依照情況所需變更主鏡片，那麼不論是要看遠或看近都易如反掌。他連切了三個鏡片，眼前的景象才開始變得清楚。
鏡頭對準的山頭的另外一側，也是他們當初從南方走過來的那片原野。乾枯的植被仍與先前相差無幾，他看了兩、三眼，便覺得沒什麼大礙。尼克他們太緊張了。他一邊這麼想，一邊將鏡身向左側偏移。
他料想自己會看見另外一座山頭，但令他驚奇的是，他的雙眼只映入了一大團模糊的黑霧。
「老天，這是什麼？」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團黑霧，喃喃說道。那山看起來像是沒有半點星光的夜空，又像是他平常在寫字時會蘸的墨水──他忽然想到自己戴上眼罩睡覺時，如果睜開眼睛的話，看見的景象也是這麼地黑。
一層又一層的黑暗團團圍住那座山，如果那是迷霧，那應該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看見一些東西，但他不論怎樣竭力地去看，鏡片仍然無法帶領他的雙眼去到那兒。有些事情很不對勁，那團迷霧就是其中一件。
「什麼東西？你在說什麼？」
他聽見身後士兵的詢問聲。歐爾並沒有讓他的眼睛離開鏡片，他僅是伸手揮了揮，希望可以把那名士兵喚到他的身旁。隨著愈來愈近的腳步聲響起，他幾乎準備好讓出現在的位置給那名士兵了。
「你來……」
忽然間，他的身子失去了重心──當他意識到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地上。他的視線是朝上的，腦勺還因為剛才和地板的碰撞而發疼，身體的其它部位也在作痛，尤其是腳跟。那名士兵走進他的視線裡，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他立刻就理解了事情的經過。我被踢倒了？「你幹嘛要踢……啊！」
他的話才剛說到一半，他的膝蓋就承受了預料外的痛楚──他看見那名士兵踩住了他的膝蓋，而且對方的力道還愈來愈大。「你在做什麼？快停下來！」他大喊，但那樣做並沒能阻止那名士兵。
歐爾扭著身體，想從地上起身，但那名士兵的力氣更大，每當他扭動一下身子，都只是在讓膝蓋承受更大的傷害。
「別動。很快就會結束的。」那名士兵冷冷地說道。他感覺對方和剛才簡直判若兩人，好似自己並不是在和一個活生生的人說話。
更糟的還在後頭。那名士兵從腰間抽出了一把小劍，他看見劍鋒正在反映著光芒。老天！現在是怎樣？他徹底呆住了。他的腦袋告訴他必須逃跑，但行動被封住了，他只能看著那人反手握住劍柄，而那尖端筆直朝向自己刺來。
正當那把短劍要刺進他的臉時，又有別的事情發生了。
在他的視界裡，有一個布袋憑空出現，並且砸向了攻擊他的士兵。那似乎是只很重的行囊，因為那名士兵被砸到後竟然便向後倒去了。
一瞬間情勢改變了。歐爾知道自己滿頭大汗，但根本沒時間顧慮頭頂的事情。他反手撐起自己的身體，但剛剛被踩住的右腳仍在作痛，他只能強忍住痛楚、拖著感覺幾近殘廢的右腿，站了起身──他沒料到那種情況，在梯子旁，一位他從沒見過的青年就像是一直都在一樣地站在那兒。
對方的臉色其實並不怎麼好，但姑且是在笑著。他來不及緊張，只得呆呆地望著青年。「哈、哈哈！我趕上了！」青年氣喘吁吁，又露出不詳的笑容，用顫抖的聲音詭詭笑著。他看見青年撐開雙手，右手握成拳狀，接著便是向前一揮。
說也奇怪，正當那名士兵要再度爬起來時，那只行囊竟然從地上飛了起來，再度砸向那名襲擊他的士兵。「嗚啊！」那僅是短短的慘叫，那名士兵鬆開了握在手中的短劍，這一次是真真確確地暈倒在地上。
他簡直看傻了──他只知道現在他的嘴巴張得開開的。如果有一隻蒼繩飛過來，他想牠一定很容易就能進到自己的口腔裡。
創作內容
原創／魔女 (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