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英雄
我做了惡夢，夢到敵人的坦克排山倒海地越過山坡，壓垮德軍的營地，而身為司令官，我卻毫無還擊能力。士兵們狼狽地逃竄、倒下，屍臭和硝煙味混雜，四周如同地獄一般，令人窒息。
現實與夢境並沒有很大的差異，差別只在於時間而已。
隔天我到前線視察第三裝甲師的戰況。我命令他們攻佔一個名叫羅門尼的小鎮，並迅速擴大戰果，然而這對他們來說絕非容易的任務。連日大雨導致路面泥濘不堪，許多戰車都陷入泥地裡，而我手上又沒有其他兵力來支持這群勇敢的士兵，我唯一能鼓勵第三裝甲師進攻的辦法，就是我本人隨他們一同前進。好在他們原先就有一位非常優秀的師長，使得戰況能順利進行。
「恕我直言，司令官，我對於陸軍司令部停止向莫斯科進攻的命令，仍感到非常不滿。」
黃昏時我在羅門尼北面和莫德爾師長碰面，他表示村莊大致已在他的掌控之下，只剩下一些俄軍在負隅頑抗，但是他接著又說戰況仍不理想。
「我的部隊從莫斯科面前到這裡已經走了兩百多公里，我敢說若當時直接朝莫斯科進攻，現在已經打到城裡去了。」他彬彬有禮又冷靜地陳述。「而這不只是我個人的意見，我的士兵們都期待著攻佔莫斯科，並且他們也早有準備，所以突然停止進攻，對於士氣來說實在是個巨大的打擊。全體士兵，包括我在內都非常失望。」
「那麼你認為，現在羅門尼掃蕩作戰之所以進展緩慢，和此有重大的關聯嗎？」我沉吟道。
「是的，我先前能進佔羅門尼，完全是仰賴奇襲戰術，可是現在師團的士氣已經不足以發動第二次奇襲了。」
「然而你確實成功提振了士氣，並且完成了許多困難的任務。你在斯摩棱斯克的成就也是有目共睹，難道不是嗎？」我示意性的看著他領口的鐵十字勳章。「我認為現在最重要的是快速結束對基輔的戰役，然後再重新向莫斯科進攻，因此我命令你迅速佔領羅門尼，而我也相信你有這個能力。」
「司令，我完全同意你對於這場戰役的指揮，可是我看到的不只是戰役。」莫德爾將軍說道。「我指的是戰爭。我們可能輸掉這場戰爭。」
作為一個師團的師長，莫德爾果敢又聰明，並且他勇於向上級提出意見也是值得讚賞的，但他這樣悲觀的態度讓我相當驚訝。我或許該指責他不該如此消極，只是，他對於戰爭所做出的預言反倒不難想像，因為我早已和他有同樣的猜想。
這使我不得不說出以下的違心之論時，內心格外痛苦。
「莫德爾師長，你和我都參加過一次大戰，那是一場令人灰心的戰爭，可是此刻我們仍有機會證明自己的本事。」我緩緩開口。「我們的國家輸了戰爭，而我們仍是最榮譽的軍人，我們為了德意志的光榮而戰鬥，過了二十年仍是如此。你也許會擔憂這場戰爭的失敗，就像一次大戰那時一樣，但你不能忽視你所獲得的鐵十字勳章，你說沒錯吧？
「我很重視我獲得的勳章，即使我和陸軍司令部的相處不太融洽，但正是因為如此，它證明我對於裝甲作戰的思想是對的。我在戰爭上絕對效忠我的祖國，但我想你要知道，戰爭不只是為了成就國家，也是為了榮耀軍團、榮耀自己，這就是為何此時我們應該拋棄成見、傑出地領導軍隊進攻，這麼一來，我們也不愧於鐵十字勳章的榮譽了，我們是真正的戰爭英雄。」
他跺了跺腳，表現出不置可否的樣子。不過還不待他開口，一顆炮彈打斷了我們的對話。迫擊炮在我們附近的空地上爆炸，我和莫德爾立刻撲倒在地上，然而包括他在內的四個軍官還是受了傷，另外一位少尉當場陣亡。那位少尉離我僅有幾公尺遠，因此我能夠安然無恙簡直是奇跡。
＊ ＊ ＊
九月二十四日，我從前線飛往集團軍總部參加莫斯科的作戰會議。此時總部設在斯摩棱斯克，距離上一次我來到這裡時已有兩個多月，那時我對於這個城市的損害程度相當瞭解，所以當我在火車站的角落發現一座公共電話時，並沒有預期它能正常運作，但我仍拿起了話筒，播到總機。
「能接到柏林嗎？」
「先生，柏林線是軍用專線。」
「我是古德里安上將。」
也許是因為我說著一口流利的德語，接線的通訊兵毫不懷疑，還在電話裡像我問安，這讓我煩悶的情緒稍微得到舒緩。但是當我播了電話到家裡、並和妻子談到有關聖誕節的慶祝時，我又不免得向她說到前線的戰況。
「聖誕節前我大概無法回家了。」
我不知道是否該向她說明一切，畢竟就連陸軍司令部的參謀都沒有這樣的遠見。
「我們現在才要開始進攻莫斯科，我幾乎可以確信今年預定的戰線不能達成。……我的部下大約再幾天就能徹底攻佔基輔，但是我最擔心的就是這份順利，運氣太快到來，就怕我們很快又失去它。」
「但是海因茨，我不懂……你為何這麼擔憂？」
瑪格麗特是一位好妻子。她總是在我最需要支持時給予鼓勵，並且總能和我同甘共苦。我大可提到戰略、提到上級的愚蠢，藉此證明我的預測是合理的，可是她終究對戰爭毫不了解。我意識到身為指揮官的壓力不可能由家人來分擔。
「我在廣播上聽聞到你的戰略非常成功，而且你還獲頒了勳章，這難道不是真的嗎？」她平心靜氣地說道。「我明白你對陸軍司令部的決策一定會有所顧慮，但是決策的責任絕對不在你身上，相反地德意志的軍人都會感謝你的！我們都該感謝有你的指揮，否則德國人民就要像那些可憐的俄羅斯人一樣受苦。所以別堆給自己太多壓力了，你是戰爭的英雄啊！」
我立即把電話掛斷。
我必須承認，面對戰爭我確實有相當的熱忱，這不只是受到我父親的影響，戰爭很大程度地證明我的人生價值，所以當希特勒宣布要開戰時，對於自己研究已久的裝甲理論能得到實踐，我非常興奮。天底下沒有一個軍官，他的內心不是主張和平的，那些年紀較大的軍官和士兵，他們都親自經歷過第一次大戰，他們知道假若戰火再次燒片全歐洲，後果將會不堪設想；可他們都有一個相同的私慾，那就是報仇雪恨、以及表現自己身為將軍的能力，這就是為什麼國防軍的老將們多半不喜歡希特勒，卻對他有某種感情，一種身為德意志領袖的感情，我也不例外。
可是，戰爭英雄這幾個字聽了就令我作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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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英雄》短篇練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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