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穆子晞依許願給的資訊，寫了封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電子信件，分別寄給幾位老師，內容簡言之，是希望能修習楊襄延曾經的課，藉此來紀念已逝的同學。
老師們很快給了回覆，閱寫的王老師以個人隱私為由，歉意十足拒絕他，但兩位劉老師相當熱忱，從彆扭的中文文法可以看出他倆似乎都是外籍老師，一位不好意思地表示沒有留下過去的資料，另一位則說過去的名單都放在辦公室，問他要不要在office hour親自來一趟。
這恐怕是臉書線最後的機會，穆子晞當然不會放棄。
星期四下午，穆子晞親赴人社三館，敲門進入劉老師的辦公室時，他愣了下，只見一名中年外籍老師笑容和藹，早已準備好一小盤餅乾糖果，以及近兩年的修課名單，就待他到來。
那雙格外溫和的眼神，以及溫馨熱切的排場，令穆子晞莫名一震。這是把他當作小小朋友？
穆子晞單純想多了，劉老師作為師長，對疑似因同學過世而陷入憂鬱的學生沒法坐視不管，一不小心反而把場面弄得莫名不倫不類。
這個事實因劉老師積極和他交談愈發凸顯，穆子晞一面掩飾尷尬、一面應付過去。
這回他總算否極泰來。
前年度的修課名單上確實有楊襄延的名字，一旁用鉛筆附註「Alvin 」，少見的英文名字。
豈料，那下方還有個出人意料的名字。
──鄭銘卓。
不是說不知道嗎？穆子晞皺眉，回想鄭銘卓當時的神情與口吻，越想越覺不對勁。
他還以為鄭銘卓當時那句「那都大一的事了」只是基於室友關係，而對楊襄延的課有些許印象，可事實上這兩人修了同堂課……
這不過是小事，為何刻意隱瞞？
「你口中自殺的同班同學是Alvin ？真的是他？！」
刺耳的椅子挪動聲突響，思緒頓遭打斷。
劉老師猛然起身，激動地連聲和他確認這位「Alivin 」就是信中自縊的同學。
當穆子晞點頭，前一秒還充斥和善的面容，悲從中來。
「怎麼可能？Alvin 是那麼開朗樂觀的人，他怎麼可能……怎麼可能自殺？」那是他教書以來最認真勤奮的學生，劉老師語音哽咽說道。
穆子晞沉默不語，肩臂發抖的身影似能看見某個時期的自己。
劉老師半掩著面，似是整個人都不好了，「你知道嗎？他總說自己英文不好，但每堂課都積極發言，甚至在課後和我請教英文進步的方法……」
穆子晞默默聆聽著，沒有打斷劉老師深陷回憶。
那是個認真上進的大好青年，胸懷美好如碧空萬里的未來，迫切地想要展翅高飛，投向更寬闊、更無際的世界。
卻有人在那之前，折斷了他的翅膀。
回宿舍的路上，方毅然與楊襄延那晚的對話在腦子裡不斷重播，儘管那不是穆子晞親身體驗，心情仍深受影響。
「02，你覺得什麼樣的深仇大恨，才會讓一個人想要逼死另一個人？」還是這麼純真美好的人。
「嫉妒、憤怒、慾望……一切您能想到的負面情緒。」02答道，他停頓片晌，似乎是去調閱某些資料，「根據統計，長期堆積負面情緒而無法排解，是人類起殺心的主要原因。」
長期的負面情緒……走上露天樓梯，穆子晞若有所思。
這是否代表兇手就在楊襄延身邊？就算不是，也至少是關係緊密、會經常聯絡的人……
「偵探劇不也這麼演嗎？」02說，語調忽然加快，儘管是電子音依然能聽出他的雀躍，「裡頭的角色總為了些許口角、碰撞便起了殺心，可事實上，真正讓他們痛下殺手的是更加久遠的問題。」
原來他看影集時，02也跟著看了，似乎還很喜歡。穆子晞莫名彎了唇角，「你口中的資料統計不會也包括電視劇吧？」
「包括一切媒體。」
穆子晞忍俊不禁，「那些都是誇張化的情節。」
「穆先生，我想有句話是這麼說的：『現實的人生往往比小說更加離奇』。」
「你是在暗示我必須用更跳躍式的思維，往荒謬的方向調查嗎？」
「不。」02立刻反駁，「這只是一般性的聊天。」
穆子晞在心底失笑。聊天，這下他又發掘出指導員一項功能。
「請您明白我的用心良苦，這不只是聊天，而是在幫您緩和情緒。」02駁斥所謂的「聊天」功能，「和劉先生見面後，您的情緒一直處於低潮，這麼下去不利於任務執行。」
穆子晞怔了下，他從後背包裡撈出鑰匙，打開203房門。
「謝謝。」穆子晞真摯地心說，「但你可以放心，就算沮喪，我也不會忘記前進。」
02出奇默了片晌。
「穆先生，希望您能永遠記得現在這句話。」
點點頭，穆子晞將02的關心放入心底，但此刻他更心繫楊襄延的臉書，騎回宿舍一路上都在意得不得了。
摁下筆電開機鍵，精密機械立刻嗡嗡運轉，螢幕隨即亮起，慢吞吞的開機程序令穆子晞愈發緊張。
其實他可以直接用手機查詢。穆子晞赫然突破盲點，但事已至此，他還是決意慢慢等待，反正也不缺這點時間。
將「Alvin Yang」輸入臉書檢索引擎，穆子晞心臟停了半拍，笑逐顏開。
真的有！
Alvin Yang的大頭貼是一名青年埋在某個男性胸口，俏皮地露出上半張臉來，那雙碩大的電眼頗具辨識度，笑得幸福洋溢。
確實是楊襄延！
穆子晞點開，看到大頭貼下方各種口吻的恭喜，玩笑的、羨慕的、鄭重的，可從用字遣詞來看，盡是發自真心為他有了對象感到開心，那股歡天喜地的勁兒，彷彿要躍出屏幕，恨不得敲鑼打鼓分享給全世界。
看來這群人並不知道楊襄延已經過世了……
點入個人資料頁，學經歷部分一切空白，而基本資料倒是無一不有，性別、興趣、政治立場……其中也包括戀愛性向，以及穩定交往中的註記。
楊襄延的動態牆十分豐富，幾乎每個貼文都輔以照片，儘管本人大多數都未入鏡，卻忠實記錄他多采多姿的生活。
穆子晞滑了一陣子，始終沒看到與戀愛相關的話題，眉頭越蹙越緊。
他點開好友名單，卻當場怔在原地。
──一個共同朋友。
創作內容
日常 (4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