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醒了啊，成良。」
睜開眼睛的我，映入眼簾的是露出安心的神情，不知為何從我的視野看來是上下顛倒的奈名。
「這裡是哪裡？我是誰？」
「這裡是我房間。你是明明不會打架還弄得自己一身傷的笨蛋。」
「.........真過分啊。伯父呢？」
「在那裡，還沒有醒來。」
奈名用眼神示意，我也轉頭看向房門的方向，伯父背靠牆壁的低著頭，似乎還沒有從衝擊中恢復意識。
應該是奈名開了電燈，本來漆黑的小房間內，如今照耀著稍嫌微弱的橙色光線。
「醒來之後會不記得喝醉的時候發生的事，是真的嗎？」
「.......嗯，大概什麼都不會記得吧。」
「.......是嗎。」
從花伶學姐所聽說，伯父似乎不會留下喝醉酒時的記憶。
.......這樣反而很難辦啊。
總之，簡單的確認後，我大至理解了狀況——才怪。
為什麼奈名的臉看起來是上下顛倒的，又為什麼明明是仰躺著的我，後腦杓卻完全沒有感受到木質地板的堅硬呢？
還有，剛才轉頭時，臉頰所接觸到有些冰涼的柔軟肌膚觸感，莫非.........
「奈名，我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
「幹嘛？」
「我現在躺的，難道是奈名的........」
聽到我沒有說到最後的提問，奈名的臉頰立刻刷上一層淡淡的紅色。
「因、因為，成良之前說過想要的吧.........」
這麼說來，在戲劇練習的第一天，確實是有半開玩笑的說過。
不，這不是重點，重要的是，我現在正在體驗著奈名的膝枕！
「喔喔喔喔喔！！」
「不、不要突然大叫啦。」
「喔，抱歉.......」
莫名高漲的情緒，讓我情不自禁的發出大叫。
然而，沒有沉浸在興奮中太久，我想起了昏倒前所發生的事。
「對了！奈名，妳的手臂.......」
「嗯？沒什麼，只是瘀青而已。這種程度的傷我已經習慣了。」
........已經習慣了，嗎。
就算這樣，每一次受傷，奈名還是會感到疼痛的吧。不管是身體，還是內心。
「可惡，本來還打算像白馬王子一樣帥氣登場的........」
「嘛，戰鬥途中昏倒的白馬王子應該不存在吧。」
「真是，我也太遜了吧........」
「但是.........」
面對有些喪氣的我，奈名直視我的雙眼，水光閃爍的眼眸，在柔和的光線中顯得格外動人。
有些染紅的雙頰上泛起微笑，令人不自覺的看得入迷。
「很帥氣喔，今天的成良。」
「........！」
不用照鏡子也知道，我的臉頰現在鐵定有如煮熟的章魚一般通紅。
我好不容易才穩定了加速的心跳後，奈名再度開口。
「.......吶，為什麼來了？」
「咦？喔.......因為從花伶學姐那裡問到奈名家的地址.........」
「不是那個意思。」
奈名撇開了視線，微弱的聲音有些顫抖著。
「為什麼來了.......？為什麼........還願意過來？」
「........喜歡的女孩子遇到這種事情，當然會過來的吧。」
「........」
奈名的臉上劃過一絲紅暈，但隨即又蓋上一層陰霾。
「明明我做出了那麼過分的事，你還是願意喜歡我嗎？」
「.......說實話，我也不是很清楚。」
發生了這麼多事，讓我煩惱了許久。
奈名的行為絕不是可以輕易原諒的事。
即使如此，我還是想要相信她，相信她一定有什麼原因。
想要拯救她的這份心情，也毫無虛假。
所以，我想.......
「我想，我大概是想要繼續喜歡奈名吧。」
「.........！」
「所以，希望妳能告訴我。不論是這陣子發生的一切，還是奈名心中的想法。」
奈名閉上了眼，項是在安撫自己一般的深呼吸。
然後，和緩緩上升的修長睫毛一同，奈名的唇瓣也隨之開闔，訴說起她的內心。
「..........」
我靜靜地聽著奈名的話語，從伯父開始酗酒，被花伶學姐得知了家暴的事情，以及那天，成為傷害茉緒的共犯的想法.......一切的一切，奈名都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我。
「........明明是沒有資格被拯救的我，最後的最後，卻還是祈禱了，祈禱成良會來到我身邊。真是.......最差勁了。」
奈名微微顫抖著，手指緊抓裙擺。
「可是，你真的來了.......就算是這樣的我，成良還是來了.......明明，我是沒有資格的，但是，我真的.......真的很高興........！」
「.........是嗎。」
果然，能知道奈名的想法真是太好了。
雖然說不上可以認同，但是奈名心中的掙扎，確實的傳達了過來。
「我對茉緒做了很多過分的事，這樣的我，或許連和她見面的資格都沒有.......但是，就算這樣，我還是.......想要向茉緒道歉。」
「.......嗯。」
「吶.......茉緒會願意原諒我嗎？」
「........誰知道，能夠做出決定的只有茉緒而已。」
我聳了聳肩，老實做出回應。
「也是呢........」
「不過，能得到原諒就好了呢。」
「.........嗯。」
奈名稍微露出笑容，我也安心了不少。
果然，我還是喜歡著眼前的少女呢。
「話說回來，成良。」
「怎麼了？」
「你要躺到什麼時候？」
有些不耐煩的眼神看了過來，我不禁下意識的移開視線。
這麼說來，我還現在進行式的在享受著奈名的膝枕呢。
「我腳都麻了，快點給我起來。」
「難、難得的機會，就讓我多躺一下嘛！」
「要多久？」
「再......再一年.......」
「.........」
「.......痛！」
忍不住開了玩笑的我，被奈名使勁的擰了臉頰。
雖然很痛，不過以奈名來說，算是十分溫柔的發怒方式了吧。
「嗚.......」
「「！」」
打斷我們的互動的，是牆邊傳來的呻吟。
睜開眼睛的伯父，有些茫然地看著奈名。
........還有躺在她大腿上的我。
直到前一秒還遲遲不肯離開的我，此刻已經恢復成正座的姿勢，挺直背桿的面向伯父。
「不、不是您想的那樣，伯父！剛才的是——」
「你在慌張什麼啊？」
奈名困惑的皺了皺眉。不不不，要是給家長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以後的路會很難走啊。
然而，在意這件事的似乎只有我自一個人，看來酒力還未退的伯父，只是坐起身子，表情有些痛苦的扶著額頭。
........這麼說來，好像是什麼都不會記得吧。
和奈名交換了視線後，我們移動到伯父面前。
「你還記得，自己剛才做了什麼嗎？」
稍微露出訝異的表情，沉默了數秒，伯父才終於開口。
「這樣啊，我又動手了嗎.......」
「「！？」」
意料之外的發言，我和奈名一瞬間不知如何反應。
為了確認況，我再度開口。
「莫非，你還記得喝醉時的事情嗎？」
「........嗯，每次醒來後，喝醉時的記憶會片段的閃過腦海。」
「........！」
這段與情報並不符合的告白，令我不由得轉向奈名，然而後者卻也不知情的搖了搖頭。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你明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卻裝作一無所知的，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了奈名，是這樣沒錯吧？」
「..........」
看見伯父保持沉默的模樣，我不由得用力咬牙。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已經冷靜下來的大腦，讓我不至於再度怒吼甚至動手。
即使如此，我仍然用最嚴厲的語氣，質問了眼前的男人。
「奈名她......明明是這麼的.......！」
「成良........」
「........一開始，我也盡我所能的鼓勵奈名，打算要扮演好父親的角色。」
伯父和我對上了視線。那空虛的目光之中，閃過了些微的感情。
時間仿佛停滯了幾秒，他低下頭，從因為扭打而變得皺巴巴的西裝褲中，掏出了自己的錢皮夾。
翻開皮夾後，出現在眼前的，是置於透明卡夾槽之中，一位女性的照片。
奈名的眼珠一瞬間睜大，我也本能地意識到照片中人物的身分。
「但是，我很快就發現我做不到。奈名她.......實在太像了......和奈禮........」
和母親相同的褐色頭髮，溫和的笑顏中，散發出大人女性的成熟韻味。
然而，能讓人分辨出差異的也就僅止於此。
如同伯父所說，照片中的女性，也就是奈名的母親，五官和奈名可以說是如出一轍。
「我......很痛苦.......只要看到女兒的臉，無論如何都會想到妻子的身影......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所以我逃跑了。」
手指緊緊夾住皮夾中的照片，伯父的聲音顫抖著。
「我把所有時間投入在工作之中，盡可能的減少在家的時間，然而就算這樣，只要回到家，我就連要闔上眼好好睡一覺都做不到。」
「爸爸........」
「我開始依賴酒精。在家中的時間，我都會把自己喝得爛醉.......然後，直到有一天酒醒，我看到一片混亂的客廳，還有倒在地上，用懼怕的眼神看著我的奈名。」
「.........」
「記憶的片段逐漸浮現，我才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錯。我很害怕，害怕做出了這種事情的自己。但是.......但是........」
像是不願承認一般，伯父撇開了頭。
「......心中的某處，卻也同樣程度的，感到從壓力中解放的暢快。」
奈名輕輕的倒抽了一口氣，這也難怪，畢竟這段似曾相識的台詞，不久前我才從她的口中聽說。
「所以我假裝什麼都不記得，若無其事的向奈名搭話，像平常一樣的到公司上班，然後.......再度把自己喝得爛醉。」
仿佛想要隱藏自己的不堪，伯父將表情埋入手掌之中。
「對奈名的暴力逐漸變成習慣，我沉迷於不應得的快樂之中，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了她。甚至，看到最近的奈名和成良你在一起時開心的模樣，我竟然還對那張幸福的表情感到憎惡，下了以往不曾下過的重手。」
所以，才會在奈名身上留下到隔天都無法消退的傷痕啊。
滲入哽咽的話語，一字一句都彷佛是竭盡全力才得以吐露。
「比起失去奈禮的傷痛，我選擇了傷害奈名的罪惡感。我知道，我做了最糟糕的選擇，也做了身為父親最不該做的事。我很清楚，那是一樁不幸的意外，我沒有責怪奈名的理由。可是........對我來說，奈禮就是我的一切........失去了奈禮之後，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啊.......」
用傷害自己重要的人的方式，來減輕自己的痛苦。
真是相似啊，這般無可救藥的笨拙。
看著眼前的這對父女，我不禁如此想道。
「吶，爸爸。」
讓伯父抬起頭的，是奈名打破沉默的呼喚。
「我.......最喜歡媽媽了。所以，在那場事故到現在，我始終無法走出傷痛，也一直認為，媽媽的死是自己的責任。所以，就算爸爸打我的時候，我也覺得是自己罪有應得。但是.......已經夠了吧......？」
直視著伯父的奈名，泫然欲泣的表情上，卻有著不可退讓的意志。
「還要多久，我們才能面對媽媽的死？還要多久，我才可以原諒自己？還要多久......爸爸才會變回以前的爸爸？」
「...........！」
「我最喜歡媽媽了。可是，和那同樣的，我也......最喜歡以前那個溫柔又開朗的爸爸了啊！『奈禮就是我的一切』，對爸爸來說，或許是這樣沒錯。但是........但是........」
像是有什麼堵塞住了一般，奈名的表情掙扎，聲音也變得微弱。
即使如此，左手捏緊了胸前衣襟的她，仍然清楚的傳達了自己的話語。
「我還在這裡啊.........！我是.......爸爸的女兒吧.........！」
這或許是自從事故以來，奈名第一次以「女兒」的身分向伯父開口也說不定。
「啊....啊啊........！」
一行行的淚水，從伯父臉頰上滑落。
泣不成聲的他，只是十分悲痛的，仿佛想抓住些什麼一般，緩緩朝奈名伸出了顫抖的手。
「不要........！」
「！」
沒能想到的，是奈名露出驚恐的表情，縮起了身子。
想必那是近乎反射，連奈名自己都沒有預料到的舉動吧。
然而，光是這個舉動，就足以說明她平常面對著多大的恐懼。
「原來是這樣啊.......哈哈.......」
空虛地盯著自己的雙手，伯父自嘲地笑了起來。
然而，和那陣乾笑聲相反的，是懊悔的情，以及止不住的淚珠。
「我到底都在做什麼啊.........為什麼.......到現在才發覺呢........？我應該要保護的人.......還可以保護的人，明明就在身邊啊........我卻........！」
「.......一定，現在開始也來的及的。」
「.......！」
從一旁也看的出來，奈名的手在顫抖。
即使如此，她還是緩慢卻確實的，握住了伯父的手。
「我也因為自己的弱小，傷害了最重要的朋友。不斷反覆著傷害和後悔的惡性循環，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聲音稍微變得微弱的奈名，像是在激勵自己一般，輕握了一下拳頭。
「但是，我遇到了許多願意幫助這樣的我的人，願意笑著面對這樣的我的人，還有........願意喜歡著這樣的我的人。」
奈名轉頭看了我一眼，讓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臉頰。
「因為有大家在，才讓我真正的想要改變自己。也才讓我能像這樣在爸爸的面前，說出自己的想法。所以.........」
然後，那張透露決心的臉龐上，浮現出笑容。
那是和伯父皮夾中的照片如出一轍，溫暖又吸引人的笑容。
「我們一起改變吧，爸爸。為了能夠.........笑著回到大家的身邊。」
「真的......和奈禮一模一樣呢......那張笑臉。」
伯父還被淚水有些染濕的臉上，此時也浮現了微笑。
那是守望著女兒的父親所擁有的，溫柔的微笑。
想必，要修復這份關係，還有漫長的路要走吧。
但是，現在的兩人，一定沒問題的。
在一旁看著這對父女的我，也感到有些欣慰的浮現微笑。
那麼，接下來就是.........
創作內容
不良少女矯正計劃 第十七章
不良少女矯正計劃 (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