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葉染紅山林,絢爛如熾熱焰火。
幾個禮拜前還是煞風景的泥土地面,現在被赤紅、橙橘、鮮黃葉片覆蓋,不住聯想到前幾天下山偷看到的大宅邸的高級紅地毯。
不,這趟進山可不是來散步的。奮力搖頭,帶點褐色的黑色髮絲甩進視野,就像要打醒自己般輕抽臉龐。
「這一次,一定──!」
深吸一口氣,拔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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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葉飄落水窪,漾起細小漣漪。
在這片為秋葉所染的山中,唯獨這間座落崖邊的老宅仍是枯燥的無趣色彩,似在訴說世界如何變化與一己無關,就如庭院那汪逐漸乾涸的水塘,終將龜裂、風化。
然而,就如同那葉秋紅落在手掌大小的水窪的巧合,變化也在這時造訪老宅。
「師──傅──!你給我出來!」
那是一道和粗暴語氣完美融合的清亮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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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葉色的外衣並非染坊所成就,乃是殺人鬼自願背負的罪業。
曾有一名男子,為追求最強名號離鄉背井,以自創劍法擊倒各路強者,終為宮廷特務機關所攬,以尋求高手一戰和為國家剷奸除惡自蔽雙眼,走上錯誤的道路也毫不自知。
是因果報應,或是命該如此,男子的所為終於反噬其身。
「此乃絕症……卿恐無法活過櫻花盛開時。」
即便這句話出自朝中御醫首席之口,男子的表情也沒有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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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葉亦無法比擬的鮮紅在掌中擴散。
扭曲志向強掩心中公理正義,不厭其煩的自我詰問終將摧毀身體,差別僅是時間早晚。不知其名的病症猶如不具實體的毒蛇,隨時伸出致命毒牙。
也許是心血來潮,男子撿回一名女童。
「師──傅──!你給我出來!」
如今,女童成長為少女,帶著刀刃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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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葉飄進彼此之間,映照月光的淡漠。
被宣告死期的男子依舊故我,無視心聲乃至靈魂抗議,執意於自我毀滅的道路奔馳。說來諷刺,正是在這明確感受自我生命逐漸流逝的時刻,更能切實感受到生命的重量與可貴。
於是,在前一刻才抓著尖銳石塊刺來的女童的面前,男子收刀回鞘。
「跟我來。」
一眨眼,十一年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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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葉舞,刀光落。
虛空之間,刀與刀的軌跡交織纏繞,宛如一張又一張稍縱即逝的銀色蛛網。女童接受男子栽培至今,劍術直逼男子當年,而其亭亭玉立的姿容更是人見人愛,加上出人意料的古道熱腸性子,市井間名氣頗盛,實為巾幗不讓鬚眉的寫照。
卻道,儘管物換星移,仍有不變的事物。
「就在今天!和師傅!決一生死!」
少女的目標,亦是男子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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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葉五度紅。
於御醫預言後仍存活至今的男子已成宮裡的話題,或更準確地說是男子拾回的女童。沒人知道男子用意,更不明白男子居心。既然當朝聖上允許,就隨男子高興;尤令人安慰的是,一心培養女童時的他的側臉,比舞劍弄刀時更神采奕奕。
但眾人所不知的是,男子期待的並非女童的將來。
「強得足以殺了我吧。」
而是能夠制裁殺人鬼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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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葉群起,刀影尖嘯。
目不暇給的高速揮砍幾乎撕裂空間,每一刺每一砍均帶著擊殺對方的決心,實乃名副其實的死鬥。相殺之間,緋紅橘黃紛飛逃竄,就連遠在交手範圍外的老宅,亦為雙方氣勢所懾瑟瑟發抖。
然而,唯有在生與死的界線疾走的須臾,男子才真真切切感受到活著。
「無憾……」
似雀鳥之鳴叫,斷刃飛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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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葉落在髮頂,男子笑著替女孩取下。
從連短刀都握不穩到能自由運用小太刀,想必很快就能達成目標。近距離見證女孩的成長,男子感慨卻也期待。
如男子預料,女孩知曉他冀望為何。
「師傅,我會收下你的命。」
那虛幻一笑即是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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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葉息,戰意弭。
微曲的刀身直挺挺地插在十次跨步也無法觸及的遠處,留在手裡的是徒剩鯉口至柄的虛刃,連斷刀都稱不上的無用之物。
男子敗了。相較於迎接終末的感慨,更多的是得以放下一切的解脫。
「依約收下你的命,師傅。」
印上乾燥嘴唇的軟嫩,是有如秋葉色澤的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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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葉紅遍山壑,燦爛似歌頌生命美好。
從男子那取得唯一一次勝利至今過了幾次寒暑,少女已為人母,握著稚子的柔軟小手走在不輸大宅地毯的落葉大道。
即使在城外買了房子,每年秋季仍會來到此處。失修老宅傾頹,無人照料的庭院亦生滿雜草。
「那今年也開始吧。」
從身後追來的聲音,是帶著工具而晚了一步到來的,面顯蒼老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