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哐噹。
木門上的鈴鐺清脆響起，但店內卻沒有傳來對客人的招呼。在吧檯內緩緩沖著咖啡的女性只是勾起嬌媚的紅唇朝著門口瞥了一眼，就繼續做自己手邊的事情了。
與她對上視線時，中也禁不住日本人的習慣，還是對她點頭示意，但女性深邃的五官輪廓及一頭自然優美的金色長髮，讓他再次體認到自己身處何方，霎時覺得有些困窘。
為了遮掩這種心情，他趕緊側過身收起長傘，放在店門口的一隅。
再次環顧店內之後，果不其然在最角落的窗邊座位看到在這環境當中顯得格格不入的一頭黑髮。一手拄著臉頰看向窗外，選擇坐在背對整間店的位子，像是要拒絕整個世界一樣。
中也輕聲嘆了一口氣，朝著那個座位走去。經過吧檯時用簡單的英文點上一杯手沖單品，還有些在意地看了一眼琳琅擺在後方的各式酒品。雖然現在沒那個心情，但中也盤算著改天再找個時間過來看看。
「你遲到了，中也。」
「哼，五分鐘是吧。」
明明沒有做過任何見面的約定，兩人還是這樣互相揶揄。但直到點的咖啡送上來之前，在他們之間流淌的只有沉默而已，甚至連視線都沒有對上。
直到中也輕啜了一口香醇的咖啡，太宰才先一步開口：
「行李呢？」
「丟你家了。」
「……你該不會把大門打壞了吧？」
「可不要以為只有你會開鎖。」
「天啊……你是把門把打壞了啊。」
分明得知自己暫時的居身之所處於隨時會被闖空門的狀態，太宰卻只是扶額搖了搖頭，反應淡泊得很。
「算了，就算遭小偷，那裡值得搶的東西大概也只有你的行李吧。」
反正也沒有東西可以失去了。
就像在這麼說，那張拿掉了繃帶卻一樣陰沉的漂亮臉蛋看起來真的蠻不在乎。
見他這臉憂愁的模樣，中也更是滿腔怒火。
「……幹嘛在我們共用的電腦裡留下那些瀏覽履歷啊，叛徒？」
壓下現在就想朝那張生無可戀的臉揮上一拳的衝動，中也問得平靜。
「呵呵，你什麼時候變成了一個會明知故問的男人了，中也？」
太宰放下咖啡杯，杯盤敲響了清脆的聲音，就跟他鈴鈴的笑聲一樣，悅耳又刺耳。
就像太宰說的，這還真是明知故問。
當他一聲不吭地離開黑手黨之後，經過一番在中也看來只是做做表面功夫的內部調查，整件事情都已經趨於平靜的時候，那台之前雙黑在執行任務時用的共用電腦也回到中也的手上了。
分明被收押過，卻不見裡頭那些可疑的鎖碼資料有被試圖破解的跡象。
就跟中也單純因為當太宰銷聲匿跡的時候人正好在北方出差，就能免於被冠上協助逃亡的嫌疑，甚至連個審問拷問都沒有一樣。
明明走的人是雙黑的單翼呢。
這也讓他確信這次內部調查不過是笑話一場，深思謀略的首領早就料到這一步了。
既然如此，那個滿肚子壞水的傢伙應該也會帶著某些意圖，留下一點東西才是。
幾乎像是祈禱的這種想法，在中也看見根本過分詳盡的瀏覽履歷之後化作現實。
那簡直是明明只有腦子堪稱一流的前搭檔，笨拙地用讓人眼花撩亂的一堆網頁資訊，代替寫上「請來找我」這般懇求的紙條。
所以中也才會難得地請了幾天連休，說自己想過上幾天生日假期。
「這裡很棒啊。在遠離市中心的這個郊區，那麼舒適的房子租金卻只要橫濱的五分之一。東西超好吃，還有美酒，更有大片優美的大自然景觀呢！」
「而且別說來過這裡了，九成日本人甚至沒聽說過這個國家。再加上政府十幾年前才剛獨立，要混進來住個一兩年應該也不成問題是吧，『丹尼爾』先生？」
聽見那調侃的語氣用門牌上的名字稱呼自己，太宰先是愣了一愣之後，只是淺淺笑了。
x
四月的這個地方跟日本一樣渺渺地飄著雨，他們離開了碰面的店，太宰跟中也靠著彼此走在被傘面遮蔽視線的路上。
「我這個從日本來的觀光客都知道會下雨了，你為什麼會沒帶傘啊……！」
中也斜眼瞪向主動拿過自己的長傘撐在彼此頂上的太宰，憤憤地這麼罵著。
「嗯？你覺得我是會做那種事的人嗎？」
「你這混帳，不過是帶傘出門而已耶！」
共撐著一把傘，兩人也不得不貼近了一些。
自從在那間店裡第一聲揶揄的招呼開始，接著幾句簡單的對話，直到現在這樣破口互罵，他們就像在一點一點修復這幾個月來的距離。
畢竟往後應該也不會再有碰面的機會了，中也自認這是最後一次順從太宰的任性。
在得知太宰拋下執行中的任務離開港口黑手黨的當下，中也覺得從來沒有感受過什麼預兆的自己，像是胸口突然掉了一塊似的空虛。
既沒有被背叛的憤怒，也沒有被拋下的悲傷。然而曾經那麼貼近的距離，只是一個眼神就足以心領神會的默契，雖然那麼厭惡彼此的個性甚至存在，儘管心有不甘，他們還是承認唯有對方足以勝任自己的搭檔──可謂半身。
而且再怎麼說，也是共度了少年時代的人。
這樣一聲不吭的別離，到了最後卻連一點點小事都不依賴自己這點，才是讓中也最感到失落的事情。
所以當他看見在只有他們能打開的電腦裡，留著要給自己的滿滿資訊時，中也幾乎有種想哭的衝動。
轟隆隆隆隆──！
「唔喔！嚇、嚇死我了……」
遠方突然一陣劈天的雷鳴打斷了中也有些拋遠的思緒，也一掃因為時差而有點恍惚的精神。
「請問這樣要多少錢？啊啊，好的……那這些請拿去吧，不用找了沒關係，畢竟這麼急著在雨天找你過來嘛。」
倚在大門邊，被異地響亮的春雷收回注意力的中也，先是有些漫不經心地看著太宰跟鎖匠的對話。應該是門鎖已經修好了吧，只見太宰掛著溫和的笑容付錢給對方，還大方地說著那種話──
「喂喂喂喂喂！那是我的錢包！」
「弄壞門把的是你吧。好啦不要擋路，人家師傅要回去了。」
在吵鬧中目送對方離開之後，中也這才在太宰的邀請下，正式踏進這個絲毫沒有生活感的家。
雖然也只打算在這邊待個幾天，中也似乎預見了明天就會看不下去，而開始整頓起這個環境的自己，於是漠然地嘆了口氣。
「既然你的行李還在，那應該就是沒被闖空門了。可見這裡治安也不錯嘛。」
在身後的太宰輕鬆地這麼說著，就把重新修理好的大門給好好關上。
「總之明天晚上我想再去一次剛剛那間店。」
「是要喝酒對吧，我就知道。」
「既然來到這裡我就要盡情觀光。喂，這邊還有哪裡好玩……」
這個話題才剛開啟，就被從背後突然環上的擁抱給打斷了。
一個動作就足以勾起兩人千絲萬縷湧上的情緒。
太宰感受著懷中熟悉的體溫和味道，他不禁皺起眉頭，最終像是惱人地將頭埋進中也的頸窩中，掙扎了一陣子才悶悶地哽咽著開口：
「吶，中也……你也想點辦法嘛。我想死到好像快要死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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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掛著丹尼爾的門牌的家中共度了幾天悠哉的日子。
中也後來如願在那間店喝到各種罕見美酒，樂得根本拋開沉穩，簡直像是第一次到遊樂園的少年一般。
來到這裡之後其實幾乎足不出戶的太宰，也被中也半強迫地拉去幾個向當地人問來的景點，帶他一起看見了從沒見過的景色。
夜晚，他們會在開始染上一點生活氣息的房內纏綿。不同於過往是出自發洩性慾的肉體關係，在人生地不熟的異國所釀造出的氛圍中，他們像在撒嬌般依偎著彼此。
那一次，壓在上頭像獸一樣放肆擺動著腰肢的太宰，滴落了發燙的淚水在中也泛著潮紅的臉龐上。
他伸手捧起他的臉，親吻了他的孤獨。
時間接近正午，當太宰再次睜眼時，像是從夢境回到現實一般，繞過一圈寂靜的屋子，看來中也已經拎著行李離開了。
四月的陰雨過去，清朗的天際下再過不久就會飄散起百花的香氣了吧。
在這裡的五月，又接著會綻放什麼樣的花朵呢？
敞開窗戶，太宰嗤笑著這樣一點也不像是自己會有的思考，望著美麗的街景嘆了口氣。
雖然中也一副認為這次別離之後，此生再也不會碰面的樣子──
「下一次見面時，他究竟會擺出什麼樣的表情呢……？」
遙想著幾年以後的光景，他不得不承認心頭確實添了一些至少能活到那個時候的勇氣。
Fin.
創作內容
【太中】April Showers
新刊試閱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