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7年10月2日，晚上十一點半，政治中心A區，沉璧園
「所以，你知道問題出在哪了嗎？」
李晴煬湊到謝喬的臉旁，說：
「你很有野心。」
「對於家庭、事業、愛情、夢想，你的企圖比誰都強。」
「可惜，你的實力追不上你的野心。」
一條耳機線繞過謝喬的脖子。李晴煬當著謝照顏的面，拉緊。
「讓我告訴你真相吧。」
「第一，我是神與畜第五幹部，李央是我殺的。」
手裡的劍掉到地上，謝喬的脖子被勒得很痛，想用指甲掰開細細的耳機線。
「第二，我原本不打算殺你，但我的身分被你父親發現，除了幫他做事，我別無選擇。」
李晴煬看向謝照顏，謝喬也看向謝照顏，嘴巴好像想說什麼，但發不出聲音，除了破碎的哽咽。
「第三，你的心上人是你爸的私生女，你媽外遇也是她調查出來的。」
幽蘭閉起眼睛，迴避謝喬的視線。兩行眼淚從謝喬眼裡流出來。
「第四，我哥從頭到尾都沒在幫你，他是我找來的。所有他跟你出的餿主意，比如殺死謝綠的貓，全是我想的。題外話，根本沒有怨靈，那個謝環是我的分身。用你弟弟的外表發出喵喵叫，很可愛吧。」
看一個人正在被勒死，李博洋沒有反應，但手上的佛珠已經準備好、幫謝喬念經。
「第五，我沒有耳鳴，有的是讀心術，戴耳機是防止自己聽到太多東西，包括你們家人間的心結，以及你打從心底瞧不起我的那些話。」
說到這，李晴煬把線拉得更緊。謝喬「唔嚶！」一聲，臉色開始發紅、發青、發紫。張大的嘴似是想說什麼，被沒戴耳機的李晴煬聽到了。
「你媽沒救了。」
李晴煬知道他在掛念什麼。他湊到謝喬耳邊，小聲地說：
「但你妹不會有事。」
「感激謝綠吧。」
「謝頤的安全，是她開的條件。」
「……。」
李晴煬的話，不知道是毒藥還是解藥。山窮水盡，卻因為有所牽掛，謝喬並不想死；如今，李晴煬說謝頤不會有事，謝喬的掛念消失了。僅存的求生意志消失，他的手放了下來、放棄掙扎，任憑李晴煬宰割他的脖子。
再怎麼一事無成，他仍是一個好哥哥。
「『當你的實力追不上你的野心，就乖乖學習』，這是小叔告訴我的。」
「謝喬，」
「去地獄，學怎麼當人吧。」
語畢，李晴煬用他大人的力氣，手臂爆出青筋，幾乎要扯斷耳機線的力道，最後一次拉緊。
「……！」
彷彿發出無聲的哽咽，下一秒，謝喬的身體垂了下來，他的父親至今仍一言不發。兒子被活活勒死，謝照顏始終沒表情，彷彿李晴煬葬送的那條生命與他無關，只是成就自己大業的棋子。
「結束。」
李晴煬鬆手，謝喬的屍體掉到地上。他把耳機戴回耳朵，問謝照顏：「人死了，我們可以走了嗎？」
謝照顏上前檢查謝喬的呼吸、心跳、脈搏，確認人死亡，他才站起身說：「殺死謝喬只是其中之一，還有第二個。」
「噢，」李晴煬當然沒忘，他只是假裝忘記，「我想起來了，宇維少爺要幫你暫停時間，我還沒聯絡他。」
李博洋站到李晴煬面前，插話：「老爺，能再給我們一點時間嗎？就算聯絡，宇維少爺也不願意現在過來，最快只能明天早上。」
謝照顏不知道兩兄弟在盤算什麼，但他們說得對，高宇維晚上七點後就不出門，就算謝照顏威脅把李門兄弟殺死，高宇維頂多派里奧過來，現階段真的只能等待。
「爹爹……？」
突然，謝賢從宅院的方向走了過來。李博洋把他們從畫舫帶來這兒──謝賢的宅院後，李晴煬用藥將謝賢迷昏、不讓他參與接下來的計畫。如今謝賢醒來，看到謝喬的屍體，他嚇得渾身顫抖。
「阿…阿喬……！？」謝賢跑到謝喬的屍體邊，「爹，發生什麼事？為什麼阿喬……！」
「逆謀造反。」謝照顏冷冷回應：「他想殺死我們父子倆，成全他的野心。」
「天啊，怎麼會……阿喬……！」
謝賢握住謝喬冰冷的手，失聲痛哭。
「阿喬……為什麼……我不想再失去弟弟妹妹了，阿喬……！」
謝賢的眼淚落在謝喬臉上。從最早的謝環開始，謝靜、謝霸、謝磐、謝喬，九子的命運都如此悲慘，謝賢一次又一次目送弟妹離去。幽蘭也忍不住悲從中來。那些人也是她的手足，她看這些人成長、死亡，反反覆覆的生離死別，幽蘭以為自己已經習慣，如今聽到謝賢的哭聲，她長年隱忍的悲傷終於爆發，眼淚隨著內心的酸楚流了下來，替謝氏的命運感到難過。
「阿喬……嗚嗚，阿喬……！」
謝賢哭得好傷心。謝照顏在一旁看著，這就是他不敢把位子給謝賢的原因。竟然為想殺死自己的弟弟流淚，謝賢不是太笨，就是太善良，多愁善感的人不適合帶領謝氏。
「對不起……阿喬，大哥對不起你……！」
謝賢哭著，哭著，右手慢慢往某個方向移動。幽蘭原本在哭，但看謝賢的手，她立刻察覺不對勁。
「爹，小心……！」
幽蘭停止哭泣、對謝照顏大喊，但下一秒……不，不到一秒，幽蘭的身體被一把劍貫穿。劍的裝飾雖是睚眥，但握刀的人──謝照顏瞪大眼睛──是掛著囚牛飾品的謝賢。
「大哥對不起你。」
「如果，我早點把這個父親殺死。」
「你也不用這麼累了。」
謝賢的眼淚一秒乾枯。他伸手，用一種很陶醉的方式，把臉上的淚痕抹開，並把劍從幽蘭體內抽出、將人踩到地上。
「……！」
幽蘭血流如注。她面前的牆上，映著謝賢一腳踩在自己背上、把劍舉起來的影子。幽蘭知道下一秒要發生什麼，她只能用盡全身的力氣，向謝照顏大喊：
「爹…爹爹……！」
「快……跑……！」
「──嚓！」
幽蘭的脖子被截成兩段。謝賢甩掉劍上的血，發出一聲舒爽的嘆息。
「留這種私生女幹嘛呢？爹。」謝賢舔唇，「現有的孩子不好嗎？無法滿足你虛榮的父愛嗎？呵呵。」
「……！」
這完全，出乎謝照顏的預料。那個腦袋不靈光的謝賢，那個滿腦子風花雪月的謝賢，那個看起來與世無爭的謝賢……謝照顏看向李晴煬，李晴煬對他聳肩，一副「怪我囉？」的表情，顯然他們是同夥。
「阿喬說得對。我是Knight、是謝氏的內鬼，一直在跟里奧聯繫的是我，接手雲端硬碟的是我……最早把小綠的天賦說出去的，也是我。」
謝賢的頭歪向一邊，長長的頭髮垂在臉前，模樣十分病態。
「我跟晴煬七月就見過面了。那天，高宇維先帶他去墓園，結束後來跟我會合。那是一場愉快的談話。我羨慕博洋，他的弟弟如此聰明、如此健談，不像我，好多弟妹都死了，每天都好無聊。」
謝賢的瞳孔剎那縮小。
「爹，你這麼聰明，難道沒發現嗎？」
「艾莉絲體系正在復活，第一代水果塔會透過神與畜再現。率領這一切的將是高宇維，不是你。」
愛玩的個性只是偽裝，傻氣的發言是在塑造品牌形象。大家以為謝賢是紈褲子弟、對他放下戒心，事實上他聰明得要死，眼睛看得比誰都明白。謝照顏什麼都算到，就是沒算到自己的大兒子。
「阿喬、張夫人、幽蘭……礙事的人都被處理掉，下一個就是你了，親愛的爹爹。」
謝賢發出嗝嗝嗝的笑聲。
「我會率領謝氏走向正確的路，把它變成與李門相當的親高派。爹，把謝氏給我。你保守的堅持只會讓它滅亡，和高宇維為敵，一點好處都沒有。」
「……。」
沒有看出謝賢的本性是失策，但謝照顏還沒輸。他不能後退，他是最後一道防線，他象徵艾莉絲體系的對立面，他不能失敗，依然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你們這些毛頭小子懂什麼！」
謝照顏銳利的眼神掃過謝賢，及站在後面的李門兄弟。
他不能失敗。
「壯大的艾莉絲體系只會帶來腐敗，謝氏一族的使命就是對抗它！沒經歷過的你們根本不明白！」
「確實不明白，但你沒有資格對我們說教。」
說這話的是李博洋。他忘記弟弟已經變回大人，下意識把李晴煬護到身後，臉沒有笑。
「我們腐敗，你呢？你親手建立的反高派家族，九個孩子死一半，這就是你認為的正義組織？」李博洋冷笑，「我一直覺得你像一個人，現在我知道了，你跟我們家赫密士一樣。目光放在過去、看不到現在，結果就是賠上未來，連你兒女的人生也栽了下去。」
「……！」
聽到「赫密士」三字，謝照顏當場變臉。蒼白的頭髮下，他的眼睛瞪成兩顆漆黑的圓珠，濃濃的殺意從他的周遭散發出來。
「『赫密士』？」
「原來如此，那傢伙現在叫這個名字……！」
下一秒，數把飛刀從謝照顏袖中射出，瞄準謝賢、李晴煬、李博洋三人；謝賢用劍彈開，李晴煬躲開，李博洋讓飛刀進入白色空間。雖然沒受傷，但等三人回神，謝照顏不見了。
「靠！那老頭的速度竟然這麼快！」李晴煬驚呼。
「爹年輕時待過艾莉絲體系，身手沒有因為年紀增長變差。」謝賢看向東南方，「他在那裡，快追！」
三人追上去。走沒幾步，李晴煬的腳不知道勾到什麼，謝賢大喊「小心！」，一堆五棱的飛鏢從他們左方射出。李博洋將李晴煬拉過來、伸手，飛鏢被白色空間吞入，化險為夷。
「好危險。」李博洋看向弟弟，「沒受傷吧？」
李晴煬搖頭。謝賢告訴他們：「父親擅長暗器，會在沿途設下機關，千萬不能大意。」
「這種遠距離武器對我沒用，你們跟在我身後。」李博洋沒有放開李晴煬的手，「弟弟，手讓我牽著，忍耐一下。」
「喔…喔。」
李博洋突然這麼正經，李晴煬很不習慣，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需要被保護的弟弟。一旁的謝賢偷笑，覺得他們感情很好，同是十大家族的謝氏就沒有這種羈絆，也讓他很感慨。
他們繼續追。短短一段路，謝照顏竟能一邊跑、一邊設下十幾種機關，而且都在十分隱密，也極易觸發的地方，時不時飛出流星鏢、繩鏢、毒箭等暗器。謝照顏不愧出自艾莉絲體系，常人無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分析地形，又設置得如此精準。儘管李博洋有白色空間，暗器依舊影響他們的速度。
李晴煬有些擔心，「該死，他會不會已經遇到侍衛了？」
謝賢輕笑，「放心，為了殺他，十年前我設計沉璧園時，就把自己的宅院蓋得最遠，道路也很迂迴。爹的輕功再好，他都得跑一陣子。」
這個人真可怕，十年前就想殺自己的父親。李博洋拍手，「心機好重，我好喜歡。可惜你沒天賦，不然，你一定是理想的神與畜人選。」
「神與畜的位子還是給小綠吧，她可是饕餮呢。」
謝賢早就知道饕餮的真實身分，只是不想說。作為Knight，謝綠是他必須保護的對象，這也是他對妹妹友善的原因。
「奇怪？」
追了幾分鐘，跑在最前面的李博洋發現不對勁，「機關變少了。」
「也許是爹的暗器用完了。」謝賢說。
「不，不是。」
李晴煬的視線掃向四周，本應射向他們的飛刀都掉在地上。謝照顏不可能自己觸發機關，李晴煬推測：「有人跑在我們前面，把這些機關弄掉了。」
「跑在前面？」李博洋皺眉，「是MIO和謝綠嗎？」
李晴煬搖頭，「不，她們從沉璧湖過來要好一陣子，我覺得不是她們……」
李晴煬覺得恐怖。除了他們，還有誰要謝照顏死？誰又有本事追在他們前面？
「……！」
機關被完美破解，地上又沒有腳印。李晴煬腦中閃過一個人，同時，跑在最前面的李博洋停下腳步。
三人都瞪大眼睛──誰也沒想到最後的結果，會是這個樣子。
◇◆ ◆◇
2157年10月3日，凌晨十二點，政治中心A區，沉璧園
時間倒回十分鐘前。不論設置機關的能力，或武俠小說般的精湛輕功，謝照顏就像個修道仙人，實力不比年輕人差。輕盈的雙腳踩過枝頭、假山、涼亭，他與李晴煬三人的距離越拉越遠。照這樣下去，遇到侍衛只是時間問題。他只要把剛才的事告訴侍衛，就能以謀逆的罪名處刑謝賢，李門兄弟也別想活著離開沉璧園，誰都別想從他手裡奪走權力。
然而，剛才的對話，謝照顏無法視而不見，尤其是那個名字──
赫密士。
謝照顏火冒三丈。他絕對要毀掉那個人、那個名字、那個體系！他知道他們幹過什麼，他知道他們有多虛偽，他只是在把應得的報應還給他們！他沒有錯，他不會失敗，因為他才是正義。
「……！」
然而，滿腔的正義熱血沒有持續太久。謝照顏緊急煞車、瞪大眼睛。中秋滿月下，紅色的楓葉樹旁，一抹娉婷的身影佇立在那兒。風吹著她的黑色外套，少女一手插在口袋，一手拿著睚眥刀柄的小刀。謝照顏嚇得說不出話。
「如果你失敗了──」
獅鷲──白絃微微一笑，外套帽子遮住她的臉，只看到她的嘴張開，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
「如果你失敗了──」
「不！沒有！我沒有失敗！」
白絃的話挑動謝照顏最脆弱的神經，他大吼：「我還有我女兒！她繼承了水果塔！我一定可以把高宇維……！」
「如果你失敗了──」
白絃根本沒在聽謝照顏說話。
「如果你失敗了──記得下一句是什麼嗎？」
謝照顏不敢回話。
「我賭上一切，成全你的孝順佳話。」
「我叫你做的事，你做到了嗎？」
白絃的聲音沒有平時雀躍。她在生氣。她看著睚眥刀柄的小刀。她在生氣。
「我需要時間。」
謝照顏說，聲音竟然在顫抖。
「我需要時間，我要等我女兒長大，我……！」
「如果你失敗了──」白絃又重複。
「我該做的都做了！」謝照顏很緊張，「挑起十大家族的分裂、種下反高派的根、串通史密斯……賴雪檸，對！我讓你弟弟殺死了賴雪檸！我沒有失敗，我已經做了這麼多！只要等我女兒長大，她一定能……！」
「奇怪？」白絃的頭歪向一邊，「我有叫你做這些事？」
「妳……！」謝照顏崩潰，「妳自己說的！妳叫我反抗他！」
「反抗？我當時是這樣說？」白絃走到謝照顏面前，「我記得，我用的詞是『制衡』，不是『反抗』。你年紀比我小，怎麼記性比我還差？」
「……。」
謝照顏沉默。看到他的反應，白絃嘆了口氣──很失望的一口氣。
「我要瘋了，十大家族的反高派……一點用處都沒有。」白絃轉身，無奈地說：「只能把希望放在第三代……嗯，就這麼辦吧。」
說完，白絃朝楓葉樹的方向走去，不理會因為她、而徹底崩潰的謝照顏。
「賤人！」
謝照顏大罵，袖中飛出兩枚直徑十五公分的乾坤圈。乾坤圈內外沿全部開刃，搭配謝照顏扔出的速度與距離，兩枚乾坤圈的威力，絕對能將白絃當場腰斬。眼看乾坤圈距離白絃只剩二十公分，她依然背對著，往前走、往前走、往前走。
──二十公分。
乾坤圈和白絃的距離，始終停在二十公分。
乾坤圈沒有掉到地上，就是定格在空中。白絃前進一公分，乾坤圈也前進一公分；前進十公分，乾坤圈也前進十公分……但白絃與乾坤圈的距離，永遠是二十公分。
「你找死嗎？」
白絃轉身，下一秒，乾坤圈開始遠離白絃。它離白絃越來越遠、越來越遠，同時，也離謝照顏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嚓！」
脊椎被割斷的聲音。
「想殺我？你竟然想殺我？哈！」
謝照顏的上半身與下半身分離，濺出來的大量鮮血噴不到白絃，彷彿有道透明的牆，將血隔了開來。
「果然，我的兒子比較可愛。」
「至少他們很聽話。」
白絃恢復平時歡快的口氣。她邁開步伐，輕盈地往前走。經過屍體時，她拎著睚眥小刀、放開，刀身直直插入謝照顏的後頸。當李晴煬三人趕到時，她人已不見蹤影。
創作內容
【神與畜】迴避型人格障礙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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