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不夠高、不夠深
「我沒有告訴過你們我媽的事情。」
絲法倫、吉魯、德哈洽和兩三隻還沒睡的波納聚集在我身旁，吃過德哈洽獵來的肉後總算稍微抑制了身體的不適，劈啪燃燒的營火也帶來了暖起手腳的能量，最重要的是，我終於不再堅持忍受而吸了點草地的生命緩和腹痛。一個多小時前張牙舞爪的陰影化為一小團在胸口搖晃的鼓脹，畏縮偶爾會爬上心頭令我渾身顫抖，但在波納們的幫助下，至少我能維持冷靜敘述那段曾滋長絕望的悔恨。
我輕輕環抱住坐在大腿上的絲法倫，努力忘卻陰影並享受她柔順毛皮帶來的喜悅，儘管我還沒有恢復到足以放鬆下來開懷大笑的程度，至少不像過去幾次崩潰一樣連食物的味道都吃不出來。說實話，德哈洽烤肉的技術真的很厲害。
「她是個毒蟲，對一種叫做海洛因的毒品上癮的女人，總之，她需要錢來買……」看著毛球們既認真聆聽又壓抑著困惑的表情，連能感應我腦中想法的絲法倫也聽得直眨眼，我抓抓頭髮淡淡一笑說：「就像是生命魔法丁德基一樣，如果受傷的話只要吸收別的生命就能治好、吸收太多甚至會有一種很愉悅的感覺，如果內心不夠堅強，就會沒辦法抗拒使用魔法的慾望。」
絲法倫抖了抖耳朵問：「所以那個叫海洛因的東西用太多會傷害其他生命嗎？」
「更糟，只要用一次就幾乎停不下來了，而且在傷害別人之前，吸毒的人會狠狠傷害自己。」
「好可怕……」
看吉魯抱著身體瑟瑟發抖的模樣，我伸出手撫摸他的頭、把在體內循環的黃光分享給他。「總之她根本就離不開我的繼父，為了滿足她的慾望，她也對我們姊妹倆的慘劇視而不見。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度過了淒慘的六年。每天都過得……跟地獄一樣。」
我吐了口短氣，搖著頭露出蹙眉淺笑。眼前的火光變得越來越遠，時光彷彿停止、倒轉、回到那個充滿痛苦的家中。「有一次，他痛打了小芭一頓，我為了保護她，反抗著他……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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繩索緊緊掐進伸在背後的手腕裡，但已經麻痺了。
雪蓋滿了玻璃窗，只留下一點縫隙。路燈的冷光灑下來，我拚命睜開眼，用上全部的力氣，祈禱黎明的日光早點出現。
不能睡，會死。我早就放棄掙脫，也習慣抽筋的雙腿，腳趾死了般僵硬，頂著身體的重量，只要一放鬆肩膀就會發出聲音，喚醒劇痛。活下去，不能睡，活下去。
身體似乎已經厭倦顫抖，單薄的睡衣被寒冷凍住，呼出的空氣也不再帶出白霧。很安靜，狂風過去了，皮帶的聲音停了，我的呼吸還在，心跳還在。活下去。好想睡。小芭。
我抬起頭，彷彿看見他那張邪惡的臉，殘酷、無情、看著獵物般的雙眼，扭曲笑著、冷聲罵著、貪婪舔著牙齒的嘴，腐敗、烏黑、被侵蝕殆盡的心……莫名的熱意從胸口四散，隨著虛弱的心跳傳遍全身。我咬著下顎，撐開幾乎黏在一起的眼皮，數著一分一秒，等待。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保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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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一整夜的寒冷讓我生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病，雖然勉勉強強活下來了，卻離死亡也只剩下最後一步。而這齣悲劇的結局早在我決心阻止繼父的那一瞬間就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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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虐的高燒堵住我的呼吸、奪走我的聽力、黯淡我的光明。
一吸氣就想咳嗽，寒顫一陣一陣，頭側的痛癱瘓我的意識，肌肉痠痛加深我的疲倦。我縮在紙一樣薄的毯子裡無聲地呻吟。睡去，然後驚醒。
沒有藥，只有混濁的水；沒有溫暖，只有冷冽的痛苦；沒有熱湯，只有惡毒的咒罵。床邊的黑影佇立在凌亂當中，它面無表情地看著時間，保持冷酷的耐心。我抖著手撥開頭髮，黑影消失了，那是從窗外透進來的光束，照亮塵埃和逐漸逝去的希望。
閉上沉重的視線，小芭的清香飄來，我抬起發酸的眼睛。她在模糊的眼中搖晃，擦拭我的臉頰，我看不見她的表情。她的聲音依舊清脆、依舊溫柔、依舊點燃我的意志。
「我代替妳去。」聚會，好幾個、幾十個、幾百個繼父，煉獄，絕望的聚會。
「不……行……」
「他答應了，妳好好休息，昨天……他不讓我去解開妳。」她的眼裡閃爍著淚光，嗓音哽住，「對不起，我什麼都做不了。」
我吸了口氣握住她的小手，在憋不住之前躲回毯子裡猛咳。她擦去我的鼻涕和口水，柔軟的手指輕撫，帶來宛如豔陽般的溫暖。「為了妳……我可以……我……不後悔……」
她在我臉上親了一下。我的淚水沾濕她的嘴唇，她摟著我，我無力回抱，只能任憑眼淚榨乾僅存的水分，任憑抽噎耗盡最後的力氣。
「姊，這一次，換我來保護妳了。」
不等我回答，她就放開我，離開房間前回頭看了我一眼。金髮從堅毅紅腫的綠眼前飄過，從微微朝天的鼻子前飄過，從無瑕的露齒笑前飄過，留下一絲淡淡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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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下午，我就收到消息了。小芭找到機會搶走繼父的方向盤，連人帶車直接摔到幾十碼高的懸崖下。邪惡與良善一起毀滅了，因為我的保護，我失去了我想保護的人。所以，我才會拚上性命引開……被布萊控制的德哈洽，我寧死也不願意再次體會到那種絕望，我不想再因為半吊子的力量，害得所愛的人死去。」我拿起另一塊肉小口咀嚼，瞇上被營火照得發酸的眼。
寂靜。只有我吸吮肉汁的聲音、火焰的聲響和風聲。
絲法倫第一個回神過來，她緊緊攀住我的肚子以哭嗓小聲叫著，吉魯也跟著抱住我的手，彷彿試圖賦予我忘卻傷悲的溫暖似的輕輕蹭動身體。我丟下骨頭在石椅上擦了擦手，接受他們和其他靠過來的波納帶來的同情與難過。
德哈洽也擦去眼淚在兩步外對我低頭致意，我在心裡默默感激他理解我尚未癒合的傷口，並忽視那團躲在後方樹梢頂端散發微微燠熱的傢伙，細細感受哽住喉頭、醺熱眼眶、暖起心口的關愛──皮利米不斷給予我的關愛。
「病一好後我就離開了那個可恨的家，靠著兼差和朋友的收留帶著足以激發所有潛能的憤怒考上一間很棒的大學，只是在高中剩餘的時間當中，我一直都是過著行屍走肉般的生活。那些對我伸出援手的朋友雖成為我活下去報恩的目標，但過往的陰影卻不斷啃咬我的理智，哎，那段時光真的很難熬。」
絲法倫翻過身躺在我的手臂上問：「像妳剛剛那樣子嗎？」
「比那個更慘，有時候我和其他人說話到一半陰影就跑上來了，無論是在很多人的百貨公司、安靜的教室或圖書館、人擠人的公車上……總之，那就像心裡住著一頭以自己意識維生的野獸，只要一發作起來四周的人都會被一陣又冷又難受的大雨淋得渾身濕；當時我根本沒有能力對抗牠。」溫暾在回想起在利斯河畔聽見的優美男音時緩緩加速，將思念的苦澀拌入嘴角的淺笑當中。「直到我遇見了皮利米。」
吉魯眨眨眼，似乎注意到我滲入話語的愛意，「他是……」
「我的愛，驅散陰影的光，和繼父完全相反的存在。」我得動用全部的意志力才能憋住想念帶來的鼻酸，要接受愛人一而再再而三離我而去……好難。吸了吸鼻子後，我把哀傷與緬懷融入吐出的氣，留下對他的情意拾回笑容說：「不過我還記得當時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不夠高、不夠深』，因為我剛逃離陰影的發作正對著河面發呆，他以為我想跳河。現在想想，我那時候哭花臉、既憔悴又枯槁的慘狀確實很像想不開的可憐人，但哪有人會對著想自殺的人這麼說啊？」
「所以妳有跳嗎？」聽絲法倫這麼一問我忍不住抬起一邊眉毛嘟起嘴，她看了後嘻嘻笑道：「開玩笑而已啦，你們後來怎麼在一起的？」
我仰望正好掠過空地中央的月亮憶起那些自混亂漸漸平復的日子，悠悠地說：「當下我很快就離開了，接著才發現他是我課堂上的同學。我對異性一直保持著疏遠，一年當中除了買東西以外幾乎沒有和男生說過話、更別說是會讓我渾身噁心的肢體碰觸了。他起初也努力了很久，過程中感覺得出來他非常用心在避開我的傷疤，但一直到他終於鼓起勇氣邀我去踏青並讓我體驗到自然世界的療癒效果後，我才稍微對他打開了心房。」
「嗯？以前妳不住在自然當中嗎？」
我愣了一愣，「噢，這個你們可能更難理解了，之後告訴你們以前的世界長什麼樣子。反正，經過那次出遊後我就慢慢接受他了，雖然真的很慢、陰影也會不時跑出來壞事，但失去小芭的傷痛在他的照顧下越來越淡，他也讓我學會了很多從來都不知道的事情，像是怎麼爬山、交朋友、觀察人心、煮飯……」
強烈的平靜和如風般輕撫的淡淡哀傷轉小我的嗓音、定住我的視線，深吸一口氣後，溫暾隨著因回憶一點一滴復原的身心而強化，使我能在閉上眼時感受到波納們全都困惑地望著突然停下的自己。絲法倫心跳加速、耳朵往後垂、尾巴捲起的樣子彷彿正在擔心我是不是又被陰影擄獲，吉魯不時瞥向絲法倫、縮起肩膀和扭動的身體似乎正在等待我仔細描述皮利米和我在一起的過程，德哈洽則有些紅著臉、垂下的眼瞼看著地板並絞著雙手。
張開眼驗證丁德基帶來的感受──尤其是德哈洽失落的神情──後，我揉揉眼角、環顧身邊專注凝望自己的毛球們輕聲說：「皮利米幫助我從一個破碎女孩的屍體中蛻變成能夠在新世界豁出生命幫助你們的大人，雖然陰影還沒完全退去，我也失去了讓我重新想起何謂愛的恩人，但至少我明白了一件事，你們都是我的皮利米。」
吉魯聞言慌了手腳脫口說：「咦？雖然妳很漂亮又很厲害，可是我比較喜歡──」
「不是這個意思啦，小傻蛋，」我趕緊趁他在大夥的注視下自爆之前摀住他的嘴巴，看著絲法倫在餘光裡害羞扭捏的模樣說：「我指的是，你們教我新世界的事情、我則盡我所能幫助你們存活下去。雖說這正是普拉米胥瓦給我的任務，不過當我明白你們同時如小芭需要幫助與保護、又與皮利米一樣能夠保護並引導我時，這就不只是一件必須完成的任務了。或許這就是他要我尋找的答案。」
「妳是說妳願意永遠留下來嗎？」絲法倫浮到我眼前滿懷希望地問。
「沒錯。」我把她抱到臉旁感受她既開心又興奮的顫抖說：「我知道我之前沒有正面回答，說實話，我也從來沒有想過像你們跟小動物一樣的生物也能擁有豐富的人性，但我錯了，你們確實擁有神要我來為你們奮鬥的價值。我不會辜負你們的期望的。」
波納們聽了都感動地湧了上來，霎時有種跌到棉花團中的感覺，我以擴散的溫暾包圍他們並釋放出足以治療身心的暖意，大夥則以舒服的笑臉與細聲小叫回應。我可以的，雖然感覺很不真實，但我必須信任他們、用魔法來協助他們過上更好的日子，並拚上性命保護他們。只是……他呢？
我迎上德哈洽帶有點灰心的欣慰眼神，不知該怎麼告訴他我很難說服自己對長得像是人類又開啟過我陰影的男性放下戒心，只能帶著歉意搖搖頭說：「改天我們聊聊好嗎？」
他以彷彿能理解的表情點點頭後便轉身走進森林深處，留下圍繞著我的發光毛團和一顆才剛放鬆不久又緩緩沉重的心。
好的，已經到了最新進度了，雖然後續到完結的幕綱已經寫完了，但正文和修稿還是需要大概一到兩個月的時間，所以……大概會用之前提到的練習短文來補足這段空檔……吧。
不過現實世界還有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情要搞，識馭者雖然構思完結構了但劇情整理和劇情修稿也必須花不少心力（修完還得同時展開後續兩部故事的綱要）、比賽投稿的故事還要進行最終的修改步驟，三故事同時進行的話時間實在太少了QQ
一年完結三部故事的挑戰好難呀XD
大概是這樣了，就先忙碌一段時間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