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診所的血案已經過去兩年了，每年一到案發的日子，孟應凡仍會到變成鬼屋的診所前放上花束，去年葉允軒也有來，問起方家小弟的事，據他所知，方迅的確如他所想地被安置在社福機構，本來他也可以定期去探望，畢竟他就算跟自己關係淡如水，但好歹是靜姐放不下的心頭肉，意外來得太突然，沒安頓好方迅就離世了，死前很不甘心吧。
可惜，方迅後來被親戚領走，從此不知去向，但有『家人』在，應該是沒什麼大礙。
孟應凡走進沒上鎖的診所側門，地上留有標記的白線。他其實想把這棟殘破的房子收下來重新整理，但產權不知落在誰手上，不能私自動工這點很麻煩。他可是跟阿葉一樣，是『正經』的生意人，得尋求合法的手段。
他走上二樓，推開厚重的防盜鐵門，門後是寧靜的家庭空間，與樓下的凌亂相比，根本是兩個不同世界。
餐桌上還擺著兩個大碗，是方迅每天的功課，分類不同大小的珠子好訓練專注力。突然他在廚房地板踩到某種不明物體，仔細一看，是不該出現在此的小動物屍體。
「小黑炭？」
孟應凡認定是小黑炭的傑作沒錯，他連忙查看屋內的每個角落，好發現更多牠的蹤跡，他找不到貓，心想也許是外出覓食或是在附近流浪，他來到方迅的房間，窗台被開了縫，床上也有堆積的黑毛，證明小黑炭會回來休息。
得知小黑炭還在的孟應凡，頻繁地往診所放置食物，半個月後，孟應凡接到下屬傳來的相片，罐頭肉仍是完好無缺，不禁讓人失望。
就在此時，桌上的手機震動了起來，來電顯示『關東煮』，已經多久沒接過老闆娘的電話，這可稀奇了。
他接了起來。「喂，妳好。」
『啊，是孟先生嗎？』老闆娘的語氣有些緊張。
「我是。」
『那個……可以現在請你來攤子這一趟嗎？小迅他人在這，樣子髒兮兮的，我問他事情，他卻什麼都不說。』老闆娘慶幸手邊還留著那時經常帶方迅來此的人的手機號碼。
髒兮兮？感覺不對勁的孟應凡說馬上到之後便隨意拿件外套就出門了。
得知孟應凡會來的老闆娘鬆了口氣，先是叫自己來幫忙的兒子去買新毛巾，先給方迅擦臉。
不久前，才想說忙到段落要洗盤子，結果就看見站在對街望著攤子的方迅，他一頭即肩長髮，看上去好陣子沒打理了。老闆娘朝他招手後，他才怯生生地來到攤位前。
她印象中的方迅向來都乾乾淨淨的，人也很有朝氣，怎麼多久不見就變成這模樣了？她先將方迅安置在角落座位，要孩子看著他別亂跑後就趕忙去翻找電話簿，通知完孟應凡後就回到低頭不語的人身邊。
從小看他長大的老闆娘，有點不捨地關心瘦一圈還變得畏縮的方迅。
「小迅，肚子餓不？要不要阿姨給你夾點什麼？」
「不可以……沒有錢。」
儘管方迅的肚子餓得咕嚕嚕地叫，但他知道自己手上沒有錢，所以不能點餐，不然會被警察抓走。
老闆娘傻愣了幾秒，這話真不像他會說出口的，記得他一來就坐著，也沒管多少錢就指著菜單亂點。
「味噌湯不用錢，阿姨請你喝。乖，先喝點湯填飽肚子好不好？」她輕聲地哄著方迅，得到的只有搖頭。「不然，你先喝湯，吃飽了再幫阿姨洗盤子？」
方迅似乎明白以勞動換取食物的道理，乖乖地點了點頭。「好……。」
孟應凡趕到關東煮攤，見到坐在角落安靜喝湯的方迅，反應和老闆娘相差無幾，他好像是第一次見到方迅如此落魄的樣子。
注意到人來的老闆娘趁著他還呆站沒走近，趕緊起身先將孟應凡帶到一旁說悄悄話。
「小迅他好像怪怪的。」老闆娘說出覺得不對的地方。「怎麼說呢？好像變得比較懂事了？」
「懂事？」
「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反正就跟以前不一樣。而且不知道他發生什麼事了，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我知道了，麻煩妳先幫我準備餐點。」
孟應凡沒喊方迅的名字，默默地坐到他對面。
方迅低著頭喝湯，感覺到前面坐了人，他自碗中抬起頭，瞬間認出對方是誰。
「應凡？」
謝天謝地，方迅還記得自己是誰。「你光喝湯就會飽了嗎？怎不先叫你喜歡的東西來吃？」孟應凡突然覺得自己跟方迅說話時，總會參雜情緒，就算過了兩年，還是一樣。
「我沒有錢。」
孟應凡頓時理解老闆娘感到不自在的原因了。方迅照理說是沒有金錢觀念的，因為總有人會幫他付帳，老實說也不曉得他是否有獨自購物的經驗。
「我有錢。」
因為對方是孟應凡，所以方迅點了點頭，「應凡有錢，我沒有錢。」
正當他想問方迅是否理解他的意思的時候，老闆娘火速地將兩盤切好的關東煮送上桌後便去招呼其他客人。
孟應凡看方迅又拿錯醬料罐時，不知為何也不阻止，想著交換餐盤就交換吧。他正等著看方迅又要如何耍任性的時候，豈料他在嚐到辣味時，只是皺緊眉頭，繼續吃著沾滿辣醬的切料。
不知道是不是總被客人抱怨辣醬不夠辣，老闆娘似乎換過辣醬的牌子，沒幾口方迅的嘴唇就紅得像要出血，瞧他吃得痛苦，孟應凡主動要換過他的餐盤卻被方迅制止。
「不可以浪費食物！不然會餓肚子。」方迅很是認真地說著，就算辣到嘴熱舌燙的，也不能說不吃就不吃。
孟應凡不知為何感到一陣煩躁，不理會他的堅持，搶過他的餐盤就交給老闆娘，「抱歉，麻煩妳幫我用熱水沖掉上頭的辣醬。」這樣不算浪費食物吧。
接收到孟應凡凌厲的目光，方迅想起什麼，不敢再有任何動作地待在座位上。對孟應凡來說，他現在真的『懂事』不少。
將沖洗好的切料拿回桌上，孟應凡直接幫他擠了滿滿的蕃茄醬好蓋過辣味。「快吃吧。」
這頓飯吃得異常安靜，方迅把餐盤裡的切料都吃完，還喝了幾碗湯，可見肚子是真的很餓了。
只是又遇到了難題，方迅堅持要洗完盤子才要走，老闆娘尷尬地看向明顯不太爽快的孟應凡。
「我已經付錢了，所以我們可以走了。」孟應凡冷聲地說著，要方迅別胡鬧。
「不是，那是應凡的錢，我的還沒有付，我要洗盤子，不然我會被警察抓走。」方迅說著說著，竟然眼眶泛紅。「我不要被抓走……。」他哭是哭了，卻沒有像以往放聲大哭，而是忍著。
「你是要我說幾次，我已經付錢了，就算老闆娘報警，你也不會被抓走。」就算警察來了，方迅被抓的原因也不是因為吃霸王餐，而是妨礙營業。
老闆娘看出孟應凡的耐心有限，她趕忙出來打圓場。「小迅來，洗完這邊的盤子就好了。」她將人帶到才剛放進幾個髒盤子的水槽前。「洗完就可以了，然後趕緊回家休息。」
才幾個盤子，用不到五分鐘就能洗好，就再等一會就能解決他的堅持，孟應凡無話可說。
洗完盤子後，方迅露出安心的笑容，打算回家了。他跟老闆娘揮手道別後，便朝著記憶中的道路走去，走了一段路後，他納悶地回頭。
「應凡，你不回家嗎？」
孟應凡聽他問的天真，他的『關心』成了多餘。他知道自己的家已經成了附近鄰里小孩口中的鬼屋了嗎？其實還有件很重要的事想問：你知道你姊已經死了嗎？
想問的事很多，但他決定先觀察方迅的反應，再做下一步打算。「想去你家拜訪不行嗎？」
方迅點頭表示理解，他就依照記憶中的路線走著，雖然繞了路但也算平安地回到原生的住宅前。他對於眼前殘破的屋宅有點困惑，身後的孟應凡沒出聲，他只好往側門走去，因為門是關上的，方迅不疑有他地蹲下來，數著門前的地磚，接著拿起其中一塊，底下竟藏著鑰匙。
他將鑰匙插進門鎖內後才發現門沒鎖。一進到診間，方迅用疑惑的眼神看著地上用白線勾出的人形輪廓，「有人來家裡亂畫……？姊姊回來看到會生氣的。」他打算等等要來清掃房子，誰叫自己被不認識的人帶走了，姊姊肯定以為他不在了才不回家，他得在家裡等姊姊回來才行。
「你姊姊不會回來了。」孟應凡見他入內後的反應，平常得太過詭異，這令他的眼神閃過不解。
方迅看了孟應凡一眼後便撇頭冷哼。「應凡跟以前一樣，壞心眼。」他跑上二樓，生氣地把門關起。
看著被蒙上一層厚重灰塵的居住環境，以前明明很乾淨的，方迅想先洗澡便跑到浴室裡，只是電燈開關怎麼按都沒反應，打開水龍頭後只噴出髒水，接著就沒水了。
方迅摸不到頭緒，只好又打開鐵門，問還在樓下的孟應凡。「應凡，沒有水要怎麼辦？」
「有錢就有水了。」
「要怎麼樣才有錢？」
「你幫老闆娘洗盤子就有錢了。」
原來如此！難怪可以用洗盤子抵吃飯。方迅開心地走了下來，「那我得趕快去洗盤子，這樣就有水了。」有水就可以洗澡，還可以填飽肚子。
方迅才剛經過孟應凡身邊就被抓住手臂。
「你別去折騰人家了，先跟我回去。」
回去？方迅心想自己好不容易才回到家，為什麼又要把他帶走？他不要去誰那裡。
「姊姊又沒要我跟你回去，我要留下來看家！」應凡就這點討人厭，老愛為難自己。
孟應凡只想要他聽話，就算說謊騙人也無所謂，靜姐在天之靈會明白的。「如果有呢？」
「那你告訴我，姊姊去哪了？」方迅伸手撥開礙眼的瀏海，反問他。
「跟我回去就告訴你。」孟應凡沒要回答的意思，就和他大眼瞪小眼，越多僵持一秒他的臉色就變得陰沉，以前靜姐在，多少讓著方迅，現在靜姐不在……沒理由退讓。
無聲的壓力不停堆積在方迅的身上，他皺起眉頭縮了縮肩膀，他不想妥協，因為他好不容易才回來的。
「不要、不要、不要！」方迅再度紅了眼眶，卻依然忍住哭聲，就是抿著嘴唇，那樣子說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我就是要在這裡等姊姊！」
孟應凡完全不懂他在任性什麼，他真想把人揍昏帶走，然後調查清楚發生什麼事後再把他好好安置。
頭次見識到方迅的固執，孟應凡也懶得溝通，出手抓住他細弱的手腕，這一抓不得了，方迅立刻慫了，他雙眼緊閉並且全身顫抖，像是準備迎接挨打的樣子。
「對不起……我會乖乖做家事，不要打我……。」儘管眼淚掉個不停，方迅仍沒哭出聲，從喉嚨裡不停滲出討饒的哀鳴。
孟應凡鬆開手，好好說不行，來硬的也不行。「小迅，先跟我回去，你不希望用髒髒的樣子見姊姊吧，會被罵喔，靜姐不在就不好好照顧自己。」
他這一說，方迅低頭看看自己衣著，洗到鬆垮的髒衣，他抓起衣服嗅聞幾下，不好聞，其實也覺得身體癢癢的，很想洗澡。「我先去洗盤子，洗完澡後就不會臭臭的了。」
孟應凡心想自己極少說謊，也可以說他不擅長捏造故事，通常都用迂迴的真話應對，然而對上方迅，謊言額度幾乎都給了他。
「今天我才跟靜姐通過電話，她說還沒找到你爸爸，所以暫時無法回來，但因為你也不知道跑去哪，才交代我，你要是回來了，要好好照顧你，不然你以為我想理你嗎？」他說完後，無奈地輕嘆一聲。
方迅低頭想了一會，又歪頭想了一下。應凡從以前就不喜歡理自己，要不是姊姊拜託，他的確懶得管。「那、那我先跟你回去，你快點聯絡姊姊，請她趕快回來，小迅會乖乖等的。」
孟應凡見他願意配合了，不禁思考方靜在他心中的地位，『方靜』對他而言，簡直就是讓方迅順從的咒語。
如果靜姐遭遇生死關頭時，你就算死了也會救她嗎？方迅。
孟應凡看著怯弱的年長男子，想使壞地問出口，可牽扯到生死太嚴肅，而且他心裡已有答案，早在兩年前就知道的答案。
「走吧。」
當方迅要跟著轉身的孟應凡離開時，瞥見地上有罐開封的貓罐頭，隨即跑回房間，此舉惹得孟應凡回過頭查看，方迅最好不是又改變心意要賴在這裡，不然他真要動粗了。
他走到方迅的房間就聽見鈴鐺的聲音。只見房間主人手裡拿著貓咪玩具在窗外猛搖。
「小黑炭，吃飯了！」方迅朝外大喊著。
本想叫方迅住口，不要打擾到鄰居的孟應凡忽然想到什麼，收回制止的動作，靜靜地站在房門旁，等著『奇蹟』？
大概喊了幾分鐘後，圍牆上多了一道黑影小快步地走來，黑影的脖子上戴著脫線又退色的項圈，是消失已久的小黑炭。牠手腳不算俐落地奮力跳上一樓的遮雨棚，接著再跳進窗台的欄杆裡好回到主人身邊。
他抱起來到窗邊的寵物，毛髮摸起來十分粗糙，身體也瘦了，仔細摸的話，會發現牠皮膚上有些結痂。
見小黑炭跟自己一般狼狽，方迅起了某種感概。「小黑炭跟小迅一樣都髒髒的……。」他把貓攬在懷裡，攬得很緊。「沒事了，我回來了，以後我們要一直在一起，等姊姊回來。」
孟應凡對於眼前的『溫馨』場面沒多大的感動，只覺得煩躁，全出自於方迅不斷地說著要等誰回來，問題是他媽的那個人不可能出現了，日子卻還是得過，方迅免不了要頻頻追問姊姊的下落，他又該如何說明？
為什麼不能告訴他，你爸你姊都已經死了，被燒成了灰，你這輩子除了緬懷，什麼也做不到，任憑你思思念念，最多也是夢中相會。
孟應凡叫喚他的名字好讓他回神，別沉浸與寵物相逢的欣慰裡。
被催促的方迅抱著小黑炭走過他身邊，什麼話也沒說，對他來說，應凡從不跟自己好，要不是姊姊，他才不會自找麻煩來看顧自己，不過沒關係……他知道怎麼賺錢了，以後他會自己在家等姊姊，也會照顧好小黑炭，成為懂事的人。
創作內容
【BL】一成不變的幸福_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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