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阿爾維斯王曆耶達四十五年
春節 蒼月三旬 第四日
比平常更早醒來，為的就是準備周到別失禮。既然要拜訪貴族，那我就代表瑪吉斯家族的顏面。更何況我還是臭老頭的弟子，要被人看不起是在丟他的臉。這要傳回去，估計下次來的就不是大笨鳥，而是半龍吧。
請謬娜幫忙梳理我的頭髮與鬍子，跟在她一旁的小鬼頭則是雙手捧著鏡子，面無表情地看著我。現在他有一個新名字叫洛洛，是謬娜幫他取的。
雖然他眼裡看起來還是沒甚麼光彩，不過比剛遇到時的樣子好一點。而且看得出來謬娜也很喜歡他，大概是讓她想起在王都的女兒吧。
要忙的事很多，現在也沒時間處理他的事。既然已經暫時穩定，那慢慢來就好，不急。
擔任隨從的兩位公奴法蘭克跟薩倫也是等著給謬娜整理儀容，看著大媽忙得不可開交，我在想之後領地的情勢要是穩定，還得多找幾個幫手來協助她處理家務。現在這營地就她一個能挑大樑打掃作飯都一肩扛，真是辛苦她了。
一切就緒後，三人騎著馬往北方的谷地前進。這段路程大約半天時間，穿過谷地再往北行一段距離。其實跟前往市集的路線有些重疊，只不過要到市集還得越過一條溪流再往東北去，而且距離較近。
中途遭遇到兩次野獸，但都在互相遠望一陣後離去。看樣子最近又得跟督戰使報告一下請求清掃，不然之後會有不少麻煩。
被稍微耽擱的結果就是在接近傍晚才到，還好對方約的是晚餐，所以我也不算遲到。果然提早起來是正確的，不然再晚點到可能就會被斥責。
沒有比讓宴會主人等待更失禮的行為，這要傳回去大概連老爹都要殺到邊境來揍我。
穿過樹林後映入眼簾的是陰森的古堡，看著橫在前方纏繞著藤蔓與鐵鍊的鐵柵欄大門。兩側門柱上還刻成兩隻巨大的惡魔雕像，給人一種這裡真的有人住嗎的疑惑。要不是早在之前就跟市集的商人打聽清楚位置，我還真想掉頭就走。
回頭看薩倫一眼，他點點頭，策馬到門前，扯著嗓子大喊道：
「卻之不恭！受之有愧！遠道而來！舉目戴首！瑪吉斯家男爵前來拜見！」
照正式禮儀來說，隨從應該要比我先到並宣告我的拜訪，然後在對方開門回應後我才能出現在對方視野。看這情況要等人開門又需要一段時間，拜訪宣言已喊，之後要是有甚麼拖延也不算我的責任。
不過還是太小看對方了，沒想到話剛喊完兩側的惡魔雕像瞬間活過來，他們的三眼中還散發出微弱的紅光。那是魔力在運轉時產生的意象之一，看樣子這兩隻是魔術傀儡。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左邊的惡魔雕像這麼說。
「盛宴已備，恭迎貴客入城。」右邊的惡魔雕像如此道。
接著他們便抬起雙臂拉動鐵鍊，緩緩地將大門拉開。看到這排場連我都有點羨慕，在王都也沒幾個這麼會玩的。
帶著法蘭克自樹林中走出，我越過薩倫，一馬當先走進城裡。才剛跨入大門，就遇到兩排女僕夾道歡迎。
「恭迎瑪吉斯男爵！」
聽到整齊劃一的呼喊聲與彎腰鞠躬的動作，我注意到這些女僕藏在衣袖與手套之間的機械構造關節。這位伯爵大人還真的是大手筆，有那麼多女僕人偶來照顧他。
要知道女僕人偶在王都也是有價無事的珍貴商品，只有每年歲末的拍賣會才有機會看到幾台二手貨。這一整排少說三四十人，也算富可敵國了吧？
正在感嘆對方的奢豪之際，前方走來一位有著金色長髮，女樸服樣式也與兩側女僕有著些微不同的年輕女性。她一開口我就認出那聲音，應該是昨天來送信那位女騎士。只見她向我彎腰鞠躬後立正，又道：
「歡迎光臨。」她那精緻嬌俏的臉上露出無可挑剔的微笑「男爵大人，請隨我來。」
我的眼角稍微偷瞄她身後一眼，這次不是人馬結構，而是單純的人類下半身。雖然這動作很不起眼，卻還是被她注意到。
「大人沒認錯人，我只是換個儀裝而已。」
注意到自己的失禮，我暗道不妙。但也不能露出馬腳，只好閉上嘴巴。
安笛莉雅識趣地沒繼續說下去，轉身後緩步前行。所有人也都裝作沒事，這就是貴族。
後面又經過幾道繁雜的禮儀演示，還有隨從與女樸的社交辭令等麻煩的東西，最後則是送上家族為我準備的禮物。經歷這些候我心裡不禁感嘆真不愧是老貴族，該有的作法都沒放過。
有種好像回到王都的感覺，實在是輕鬆不下來。仔細想想當初義無反顧地離開也是因為這一整套跑下來太累，我或許不是當貴族的料。
等到正主兒終於出現時，夜色已深，蒼白色的月亮高掛在夜空中，城堡裡已燈火通明。
坐在大廳深處的是一名垂垂老矣的白髮老人，雖然歲月在他身上留下不可抹滅的痕跡但那黯淡的瞳孔中卻隱含智慧的光芒，如鷹般銳利的眼神也顯露出這長者的過去與王都那些尸位素餐的老貴族們有著本質上的差異。
「招待不週，還請見諒。」老人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枯草摩擦那般沙啞。
「姍姍來遲，承蒙海涵。」我將右手放在胸前指尖碰觸心口處，行了一個軍禮。學院畢業生基本上都算軍人。所以這樣做沒毛病。
老人微微點頭，原本如石刻般嚴肅的表情漸漸鬆動，嘴角緩緩翹起。
「瑪吉斯伯爵教養有方。」老人抬起手準我入座「不要客氣，邊境之地無須多禮。否則老朽也不會捨近求遠，實在是懶得跟那群沐猴而冠者計較。」
到這一步才確定總算過關，既然都公開批評王都裡的貴族，那就是種表態。當然也不能因為這樣就得意忘形，我緩步到長桌前等著女僕拉開椅子，才舉止端正地坐下。
「你師父他還好嗎？」開頭就問自己老戰友，老人臉上露出不屑的表情「啊你不用講，那混蛋當年跟絕天龍大戰了三百回合都沒死，現在應該還是個禍患。」
雖然照理說自己的師傅被這麼批評，做弟子的應該要生氣，但我真的是打從心裡贊同這老頭說的話。因為找到共通的語言，原本緊張的情緒又放鬆不少。
「師父最近在尋找龍脈。」
其實能透漏的情報很少，但師父在我臨走前倒是允許我跟他的老戰友透漏這個。
「龍脈啊…」伯爵摸著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道：「原來如此，那傢伙也摸到渦的邊緣了嗎…」
突然跳出一個沒聽過的名詞，心裡的思緒迴繞半圈也沒印象。但老人也沒打算繼續深究這話題，只是擺個手，大廳兩側的側門開啟，女僕人偶們端著剛料理好的菜餚魚貫而入。
用餐的時候老伯爵又問起家父的近況，身為家父過去的上司，他對父親目前的成就還算滿意。
「聽說你是第六子。」老人舉起酒杯輕啜一口，才說：「連這順位都敢送到邊境胡來，瑪吉斯家的人還是跟以前一樣特立獨行。」
一般來說要出去也是順位最低的弟妹們在成年後送出門，這是貴族財產繼承上固有的長幼有序觀念。資源不足時，最小最年輕的就該出去冒險。
以我們家族裡的資源，就算是九妹都不用出外拋頭露臉。實在是我太想翻桌走人才鬧出這齣，其實這傳出去也不是甚麼長臉的事。
結果我也只能尷尬地乾笑，甚麼都不反駁。
「你父親也是這樣，膽子大的很。」老人咧嘴瞇眼笑得開心，又說：「他當時連最低階的魔法都沒辦法瞬發就敢從軍，還好命大，不然你就不會在這了。」
調侃歸調侃但不是試探，我還沒那資格。那些話純粹就是一個老頭對自己昔日下屬魯莽作為的碎碎念，身為晚輩聽聽就好，附和或辯駁就過了。
只不過，印象中老爹當時排行老三，他好像也是年紀輕輕就隨軍北伐。老媽就是那時候認識的，後來在戰時又救了二媽，只有三媽才是依媒妁之言嫁入。
離開前老爹還說出外打拼記得多找幾個女人，不要丟咱們家族的臉。雖然語氣很豪邁，但看著他一邊忍受被老媽掐住腰間的痛苦一邊說，我實在很難答應他。
老媽那微笑當時看起來雖然非常地溫和，但不知怎地我總覺得背後涼到不行。
「家母也很懷念伯爵大人，臨行前還跟我叮嚀著要向大人表達她的關切之情。」
「呵呵，小丫頭有心了。」老人頓一下，又問：「你父親跟你母親…還好吧？」
「還不錯。」我說完後心虛地笑了笑「大概吧。」
「唉唉…」老人無奈地嘆口氣「當年那潑辣的小丫頭也不知道被餵甚麼迷魂藥，明知你父親不是個專情的人，就硬是先上車後補票，挺個大肚子逼著要他娶了。」
得，又是個不能回應的地雷。這老不修怎麼知道我家那麼多秘辛？甚麼都講出口，是要我怎麼回去面對我爸媽？
還好後面都是一些家常話，這絮絮叨叨地用餐到深夜。最後老伯爵以體力不勝為由結束宴會，吩咐安笛莉雅送我們回寢室後，便由另一位銀髮的女僕推著輪椅離開。
不得不說今天真的很累，有時候還是挺佩服王都那些貴族的。難怪很少看到老爹出門拜訪那些親戚朋友，現在自己一人親身體驗後，我總算明白了。
創作內容
邊境領主日記(十三)
邊境領主日記 (1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