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思念的吹笛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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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梅爾的吹笛人,是一個在德國耳熟能詳的民間故事。
在鼠患嚴重的村莊,出現了一位年輕的吹笛人,他表示有辦法清除村內的鼠患,村民允諾給予鉅額的報酬。
吹笛人吹起長笛,鼠群神奇地跟著發出笛聲的吹笛人,最後一頭栽進河水中、全部統統溺死在水裡。
但村民並未給予吹笛人應予的報酬,吹笛人因此憤恨離去,數週後的教堂集會,他回來了。
笛聲再度響起,這次換小孩子們跟著吹笛人的旋律起舞,最後不知所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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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最近流行的都市傳說,妳有沒有聽過?」
一節課的下課期間,我看著教室窗外的雨,試圖以這個話題勾起她的興趣。
今年是所謂的豐梅,今日的雨不大但綿密、只要站一下就會肩膀濕掉的那種。
坐在我後面的女同學仍是保持著趴睡的姿勢,事實上她已經睡過一節課,又老又禿的國文老師並沒有注意到,大概是我身高還足夠幫她遮擋的原因吧。
想拿鉛筆戳她的髮旋,但這樣接近於性騷擾的念頭終究沒有成形,我跟後座同學可沒有多熟。
見她沒有反應,我繼續注視著窗外的雨絲,對面的教學樓也沐浴在雨絲中,攀爬在牆面上的常春藤也顯得無精打采。
說不上憂愁、反而有些煩躁。
這樣鬱悶的季節,最適合聊些有趣神秘的事物。
「跟吹笛人的傳說有異曲同工之妙呀,聽說最近晚上常常有人聽到奇怪的鈴鐺聲音,鈴鐺聲音時有時無,這還不是重點。」
「往聲音來源一看就可怕了,沒見到搖著鈴鐺的,後面卻跟著一隊披頭散髮的厲鬼,還以為是牛頭馬面出來索魂。」
雖然我一點都不相信,事實恐怕沒有如此有畫面。
「這都市傳說被稱作“夜半的鈴鐺聲”,這麼說來、倒是更像湘西趕屍什麼的?」
我嘴角勾起,繼續鍥而不捨詢問後座的她。
「周小姐,妳晚上去小七買剛進貨的消夜時,真的沒有看過一次嗎?」
周小姐不姓周,不過她就算沒有趴睡,打瞌睡的頻率還是太頻繁了,我想她跟周公有血緣關係,就取了這個可愛的綽號。
周小姐不介意這點,反正她看起來睡得很熟。
「你煩不煩呀?黃萩岳。」
更正,她沒睡死。
「不煩,因為我目的達成了。」
周小姐總算被我吵醒了,很開心。
側臉其實很美麗而纖細,加上垂在鬢角的美麗髮絲,她有一頭烏黑的秀髮,論顏值她算得上我們班上前幾。
不過眼眶邊邊真的有一些黑眼圈。
還以為她會說些老梗的話,例如男生都這麼幼稚?
但單手拄著臉頰的她,只是呼了口氣。
「你相信那種都市傳說?」
用探詢的眼神打量我,我則聳了聳肩。
「我有相信的理由,但也有不信的理由。」
「真是拐彎抹角。」
她瞇起雙眼,看來僅是感到無聊。
「如果你相信,那所有都市傳說都會存在,最後你便限制了自己的想像。」 我尷尬笑了,她的話語真是很有深意。
但周小姐不會理會我的追問,再度趴在桌面上。
「我要繼續睡了,不要吵我。」
看起來還是有起床氣,能回應我應該不錯了,這樣想著──
「不要用鉛筆戳我髮旋。」
鉛筆收回來,當然是用橡皮擦頭的那端。
鐘聲再次響起了,我把握著最後放鬆的時光。
「我有想相信的理由。」
繼續注視著對面的教學樓,在那被雨水沾濕的欄杆上。
在現實這畫布上,用黑色蠟筆暴力塗出的人形就坐在欄杆,最終雙手向後一推。
一躍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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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的話,或許不是陰陽眼。
一般說來,所謂陰陽眼應該要看到發光的靈體吧?很遺憾的並不是這樣子。
我看到的,往往是用蠟筆塗抹出的人形,好吧黑夜中有時蠟筆會發光,所以應該也能算螢光筆。
因為太暴力簡單了,小時候我還想過能不能用橡皮擦擦掉。
不過有些狀況倒是跟陰陽眼相近,在所謂“出過事”的地方,我確實會較容易看到那些蠟筆人形。
但僅止於此。
現在,我就在放學回家的街道上,持續一整天的雨季在傍晚時分也沒饒過我們,小鎮的街景已經昏暗得像身處在夜晚當中。
眼角瞥見,在街道旁的路燈下──蜷縮著一位蠟筆人,那線條全部都糾結成一團。
蠟筆人形實在很潦草,大概我剛上幼稚園的堂弟都畫得比他好,我倒是明白上帝要花七天創造世界的理由了。
因為是蠟筆,我分不出它是男是女,只從身形研判它很嬌小,估計是小孩子吧。
因為是蠟筆,所以從那漆黑粗糙一團亂的筆觸中,我也感覺不到它的情緒,畢竟連五官都沒畫出。
不過──我能感覺到它很寂寞。
那是需要豐富想像力才能得出的結論,我想用這想像力我就能夠去寫小說,最後餓死在路邊。
我默默走到蜷縮著的蠟筆人面前,將傘往它那邊傾斜。
它不再淋到雨了,雖然蠟筆的筆跡不會被雨沖淡,但看起來還是光亮了一些。
它默默站起來,朝我伸出漆黑的手。
「……你在等人嗎?」
我一邊問著,握住了。
它沉默不語,似乎已感到滿足。
那勾勒出的人形漸漸淡化,最後什麼也不剩。
如果未來的我就這樣離去……
接觸過無數它們的我雖然早就習慣了,每次還是有些難受。
*
我會將每次與蠟筆人的遭遇,畫成簡單的畫。
想記錄這世界的動力促使我去學習素描與人像描繪,但無論街景與我變得再怎麼細膩。
唯有它們──永遠無法看清。
半夜時分,剛畫完今天傍晚的遭遇闔上素描本,還沒辦法入睡的我坐在電腦桌邊,看著窗外的夜景。
雨停了,窗外的民宅仍籠罩在朦朧的燈光中。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去碰觸它們的“真實”。
並不是說要看清它們的樣貌,可是如果能理解到更多,或許內心就不會時常感到遺憾。
這種事沒辦法對太多人提起,就算是最親的親友們,也只將我的狀況當作是陰陽眼。
無法相信,又必須去相信的現狀。
所以對於“夜半的鈴鐺聲”,在我們這座濱海小鎮一直流傳的都市傳說,我有著濃厚的興趣。
想去見證搖鈴鐺的那個人,雖然沒有根據它真的是人類,畢竟這就只是都市傳說。
但能夠引領著鬼魂的它,應該能夠跟這些蠟筆人形互動吧?
我一直對此抱著憧憬,卻也從未在半夜出門過,去追逐虛幻的都市傳說。
不是外頭飆車族很可怕、或者怕被流浪狗群追趕,一來都市傳說要怎麼相信?
二來──我更害怕真相會更讓人失望。
但這一夜,意外想起早上周小姐那一句話。
如果你相信,那所有都市傳說都會存在,最後你便被自己的想像受限。
不需要太多理由。
但她注視梅雨瞇起的雙眼,真的有些迷人呀。
出門看看吧,去幫周小姐買消夜也好。
抱持著無聊的想法,我套上一件薄外套,穿過昏暗的長廊與一樓的客廳,離開溫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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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
很謝謝這幾天讀者的鼓勵QQ,我找個時間會一一回覆,每篇都有看得。
不過抱持著“如果不能在高壓下創作,那以後肯定會找更多藉口推託吧?”,我還是嘗試寫了一點短篇。
(其實是順便暖一下手,有段時間沒實際打稿了)
這短篇的概念其實也醞釀很久,不過要拉長篇還是有困難,預計可能先分到上中下的短篇完結。
跟小屋近期作品不太相同,這篇採取不太一樣的調性,簡單說就是會白亮一點。
應該──不會斷尾?後續還沒寫完純粹是真的有點累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