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晚不像夏天充滿蟲鳴，是冰冷沉靜、會隨著空氣中的濕度輕輕地飄下碎雪。
而在這座溫泉旅館裡，一年四季都能聽到潺潺湧泉的細響。
櫻花嗎……
明穗想著方才京介提起的，明年賞櫻的邀約。記得楓剛來到高樹組時也是櫻花的季節。
若楓也一起賞櫻，那到時候可要多準備些飲食，以楓的爛酒量來說喝不了櫻花酒釀，不過還有加了櫻花蜜釀、牛奶等暖呼呼又香甜可口的糰子甜湯，以及很多好吃的甜品，楓想必會很期待。
作為相識十年的老友，京介憑自己以腦袋挨明穗鐵扇伺候累積的經驗，對於彼此心思及氣氛掌控的功力總歸是有的。看著對面青年眸中倒映的微光從最開始的傷心徬徨變得逐漸穩定，幸田少主唇角略勾起一點淡笑。
現在最要緊的不只是許他們一個美好的未來，而是鋪設通往美好未來的道路。
雖然自己再怎麼見多識廣也不知該如何解咒，但他能夠出力的程度，卻也沒想像中那樣愛莫能助。
京介低聲問道：「……你是放不下高樹組的吧？」
明穗頷首，「嗯。」
「你也放不下小楓吧？」
「嗯。」
「那我怎樣都沒關係對吧？」
「說重點。」
「哦──還以為你只會嗯嗯嗯的，原來還是有念及我這個老友……」
被明穗瞇眼一瞪，京介吐吐舌後重新正了正表情。
「……其實我一直有暗中收集關於小楓詛咒的情報，但都是些支離破碎的東西，所以才沒告訴你──現在先姑且就我知道的事來談談吧。另外，」
略過明穗透著驚訝的神情，京介拿了方才收拾藥品繃帶時順手從藥櫃摸來的酒自斟自飲，慢慢說道：「過完年後組裡有生意要做，我打算出趟門，你不方便出面的事，就由我來。」
這傢伙看似隨意答應實際謹慎深沉，其中的凶險或後續影響究竟會如何，連明穗自己都不能肯定，憑什麼京介就願意擔下尋找詛咒線索一事？
「呃，我對你或小楓可是一點那種意思都沒有喔，我是很死忠小百合的愛妻好男人。」京介趕緊搖手撇清，「不過是覺得反正都得暫時離開小百合的懷抱，不如乾脆多辦點事罷了，順便賣你個人情。」
明穗微斂下目光，「……自作主張。」
「我知道你不想被外人間接證實從清水組救出的少年就是吸血小鬼，所以才一直只從藥石方面去調養楓的身體，而不往怪力亂神的路子去走。但換個方向想，關於『這個』，說穿了也算是一種鄉野奇談，蒐集鄉野奇談可是我最拿手的。」京介笑笑，指了指明穗懷裡閉眼熟睡的金髮少年，「能讓你為愛煎熬至此的人實在稀有，我能護一個算一個吧。」
「……」
明穗沒作聲，他要是出手揍人，就會連帶影響到窩在懷裡的楓。知道京介仗著此時他無法動手才在那邊佔口頭便宜，但幸田組對幕府的應戰準備呢？
「大戰在即，你這個少主這麼閒麼？」
「我又不是組長。再說在這種大戰上，我手裡的自警團並不算多大的戰力……」
「少夫人呢？」
明穗簡單一句話四個字沒說完的質疑再明白不過，京介的小酒杯被握緊，看得出執杯人心裡其實也很糾結。但他糾結得並沒有太久，很快就恢復冷靜地仰頭喝乾了那杯酒。
「……之前我也對你說過，幕府裡有人在暗中探查吸血詛咒、鬼神作祟相關的事。雖然只是尚未查證的臆測──我認為這個人可能將小楓當作目標，而那人又知道高樹組收留了小楓，想藉著幕府的手來消滅黑道、抓走小楓。」
幕府的主要目標是高樹組，所以我幸田組可以先不用忙著準備應戰──明穗不相信京介會是基於這樣的想法才打算在戰前出門，他正想插話，京介卻抬手制止他。
「既然知道對方可能打算使用詛咒等非人力量，不管有沒有生意要處理我都得出這趟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怕鬼神這類，當然要先查清楚對方底細才有獲勝的可能。若能了解更多關於小楓的詛咒，也能預防對方可能會從哪裡下手。」
明穗一時無語。這倒真是個理由。
京介怕鬼從他倆初次見面就領教過，明明戰鬥搏殺時看那些白骨死屍鮮血眼睛眨都不眨，卻會被自家地道裡的餓死屍骨嚇得路都不能好好走，他能不對楓的詛咒感到害怕，大概是因為楓不會作祟，看上去又可愛無害，根本和那些恐怖的東西扯不上邊。
「按照我們今天毀掉的軍需物資與糧倉存量，還有加藤必須重新補上被雪崩埋死的兵力等等來算，幕府要出兵勢必得推遲兩三個月──算算差不多也是小百合的預產期了，我一定會在那之前趕回來陪她生產。」
京介晃晃酒瓶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我不在的這段期間，小百合待在組裡最安全，老爹老媽會照顧她的。」
倘若可以，這個愛妻魔人肯定是想寸步不離地守在妻子身邊的。但京介作為幸田組的少主、大小眼線的聯絡人跟地下情報屋，儘管看起來總是從容優雅，實際上費了多少心思去拿捏公私的天平，只有他本人以及他的伴侶才能明白。
再有，那就是和京介擁有相當身分地位、又同樣擁有心繫之人的人了。
明穗淺淺嘆過一口氣，「……你對自己決定好的事還真是有夠固執的。」
「彼此彼此吧。」京介失笑，「現在該來說說關於我已查到的線索了。」
一，小楓的詛咒並非疾病，所以藥石僅能緩解症狀，對解咒並無實際效果。
二，詛咒的成因有很多，最常見的還是人類借助鬼神之力所施。
三，清水組可能還有其他倖存者，且知道小楓人在高樹組。
說到第三點時京介聲音極低，像是怕被楓聽見似的，「這個倖存者的身分我並不知曉，清水也不是什麼特殊的姓……我只知道，如果這人是小楓的兄弟姊妹，那麼幕府這一切針對黑道的行動，以及有人偷偷鑽研詛咒等等，都有可能是衝著小楓或收留小楓的你而來。」
「但清水組確實是被我殲滅了，當時還把屍體全拉出來排整。」
明穗微微蹙眉，「不算上楓和僕役那些閒雜人等的話，清水朝陽與他四名妻妾、十二個子女確實全數死亡，宅邸則是一把火燒了。」
「搞不好清水朝陽在外頭有私生子女，又或者幕府裡有什麼人才可以讓死者復活呢。」
「這也是鄉野奇談麼？」
「不知道，所以要去查嘛。」京介碎念道：「我最想找的其實是那個斷定小楓有詛咒的那個巫醫，可惜十多年過去了，要找這麼一個不知姓名的人實在難啊……」
「巫醫的話，楓剛來高樹組時有畫過一張肖像。」明穗說著，從袖內拿出一張摺疊的紙遞給京介。
「肖像？」展開那張紙一看，京介的笑臉凝固，「……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都找不到人了。」
畢竟是楓憑著自己兒時印象畫的，要說有多麼精緻或多麼還原是不可能的，明穗會把這幅肖像帶在身邊早已不是用來找人，僅是因為畫那張圖的人是楓而已。
京介邊唉聲嘆氣邊找來筆墨很快地複製了那張肖像，再把原圖還給明穗。
「起碼服飾特徵還是有的，我就姑且憑這個去試試吧。」
明穗收回那張肖像，手掌輕撫過懷中少年柔軟的臉頰與側髮，「……真難為你把這件事給攬上身，好管閒事也該有個限度。」
「你要誇我重情重義就誠懇點，你以為我樂意老是在外面雲遊四海嗎？」
「也罷，以後我不再嫌棄你在家就老愛巴著少夫人不放，對著人家畫像傻笑我也會當沒看見。」
「多謝你啊。」京介做個鬼臉，伸手想拿酒瓶卻摸了個空，「欸這有杯子你幹嘛直接用酒瓶喝啊？」
明穗喝盡了瓶中剩下的酒，嘴角弧度微揚。
「你別喝太多，省得帶一身酒氣衝了未出世的孩子。」
「啊。」京介一愣，抬起手聞了聞自己的袖口，「說的也是，我去沖個澡換套衣服好了。」
他這麼說，還真的就收拾了酒瓶酒杯起身離開了醫務室，「你早點帶小楓回去睡吧，好好休息。」
「嗯。」
望著好友離去的背影，明穗在心中默默向京介敬了一杯。
這時的他還想不到隔天一早發生了個大慘案。
「──實在是非常抱歉。」
高樹組組長木著臉對小百合伏首道歉，看在楓的眼裡實在千百個問號都不能表達他有多疑惑。昨晚發生了什麼嗎？
「親愛的自己沒留意也有錯，高樹組長請不用如此自責。」小百合忍笑地示意旁邊的楓趕緊把明穗扶起，然後又看向旁邊床榻上裹著棉被鬧宿醉的自家丈夫，「我已讓椿姨去熬第二帖醒酒茶了，你再喝點水，忍耐一下。」
「嗯……」京介勉強應聲，黑貓小雪像是知道主人身體不適，奶聲奶氣地喵兩聲，走到人臉旁親暱地來回磨蹭。
熱水會加速血液循環，等於將酒精的效力給加倍強化。
小百合儘管看過京介的醉態，可也不曾看他醉到幾乎不省人事──雖然這人幾乎是撐著要死也不能死在澡堂池邊讓人笑話的氣魄直到走回臥房才倒下，但到底喝了多少酒才會如此，連她也無法第一時間判定，而在得知他會搞成這副德性的原因竟是「不能讓懷孕的老婆跟未出世的孩子衝到酒氣所以要洗澡」這樣的理由，真是想生氣也氣不起來。
楓舉手發問了，「京介先生酒量有這麼差嗎？」
「別以為我跟你一樣，你這個一口倒！」京介瞪著某酒量更差的金毛小孩罵道，接著又把矛頭指向金毛小孩的戀人，但他聲音也因為頭痛頭暈而沒了氣勢，「高樹你個沒良心的為什麼昨天不阻止我？」
「我忘了。」明穗言簡意賅。京介嗤了一聲。
「好了好了。」小百合輕拍拍丈夫髮頂安撫，「醒酒茶很快就會送來，這次也要全部喝完，給你孩子做榜樣哦。」
「……好。」
看人昨天還不肯乖乖吃藥，今天卻很認命地說會把醒酒茶喝完。
知道醒酒茶並不比苦藥好多少的楓湊近明穗身邊低聲道：「是個肯為了孩子吃苦的好父親呢。」
明穗點點頭，「是啊。」
＊＊＊
回到高樹組宅邸，楓立刻去給醫生看後腰上那枚黑色的楓葉印記。
醫生仔細地看診，又給楓做了各種望聞問切等基本檢查，任何跡象卻都顯示沒有異狀。照明穗的說法，楓吸血時那個印記會從黑色轉為紅色，目前看來它就僅是做為一個吸血量表，並沒有對楓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影響。
「……但也很難說，畢竟就連你戴著護身符，這詛咒痕跡也沒有因此消退，從時間點上看來，反而還能認為是因為戴了護身符這痕跡才冒出來的。」醫生如是說道。
楓抿抿唇，一手下意識地就撓向自己的後腰。
「有沒有可能是護身符的靈氣將詛咒凝集起來，聚在我身體的某處呢？」楓問道，「如果把這塊皮給……」
「不可。」
幾乎是同時，醫務室裡的明穗和憲章同時說道。
「詛咒又不像毒可以集中到身體的某處，就算真集中了也不是剝皮就能解決的。」
「扒皮就能解決，那詛咒發作時，不就該拔了你的牙？」
唔哇，難得看到祖孫倆這麼同仇敵愾的罵自己。
怕一說出口憲章真的要拔自己的牙，楓趕緊摀住嘴縮到明穗身邊尋求保護，後者伸臂摟過人讓其貼在自己身側。
「……不論如何，今後務必仔細觀察追蹤。」最後，醫生也只能下此定論，「每日的例行檢查還是得做，切勿大意。」
「好的。」楓默默點頭，那因失落而更顯頹喪的小肩膀令人憐惜，明穗摟著楓的臂彎略緊了緊。
「待會兒要召集大家開會討論對幕府的作戰，還有新年料理的菜式跟慶祝等等，你也一起來吧。」
「好……嗯？」楓呆住了，作戰會議跟菜式討論，這什麼不搭調的主題？
「往年都是照傳統去準備。」明穗淺笑，「今年有你在，看要不要變換點什麼菜式，或者你有什麼想吃的，都可以跟廚娘說。」
或許是真的有要討論，又或許純粹只是想給自己打氣轉移注意力。明穗那素來平淡、此時卻有點強自鎮定的面容，楓看著心裡泛出一陣酸甜。他環過明穗的腰際，拿臉往人懷裡鑽。那可愛的動作，讓明穗此時的微笑多了幾分真誠。
「走吧，我們先去食堂，看看他們給你特製的屠蘇酒準備得怎麼樣了？」
「嗯！」
小情侶手牽手離開醫務室，憲章重重地嘆了口氣。
「混帳東西，如果不是因為詛咒……」
如果不是因為詛咒，那麼明穗和楓未必不能白頭偕老。
只怕如今，有一方勢必要先走一步了……
相處日久，憲章早已不向當初那樣對楓懷有成見與仇視，會像現在這樣傷感或者憤怒，都是因為他已把楓視作重要之人的證明。明穗又何嘗不是？但看自家孫子那平常總是平淡的神情，現在居然帶著笑意，這是不想在楓或自己面前失態，還是經過什麼大澈大悟後才會有的笑意？
「面對詛咒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人類實在很無力。」
醫生搖頭，「身為長輩的我們也只能默默看著，看這對年輕人能走到什麼地步了吧……」
數日後，明穗派去幕府的眼線及散布在城下的各路回報的消息都顯示，先前雖然因為他和京介合力剿滅了幕府軍隊的軍資補給部隊，又毀了糧倉，讓幕府對地方黑道的鎮壓行動強行暫緩，加藤卻以極快的速度重新整備，還放出風聲說要讓不聽話的黑道看不到明年的櫻花。
這天，明穗召集了領地內各行業的小頭領和所有組內成員。
「幕府這次的行動很明顯是要展現他們的威嚴，防止地方黑道勢力坐大。他們將各路黑道招安後集中管理，雖有官職，卻並無實權，說白了就是幕府準備坐收我們至今以來的戰功、領地與威望等原本屬於我們的東西，接著用他們那一套來控制、營運。若有不服從者，幕府不排除武力鎮壓。」
不排除武力鎮壓，就是打算武力鎮壓的意思了。
就算投鼠忌器，地方黑道勢力的威嚴一旦凌駕於幕府，幕府寧可玉石俱焚也不容許此等情況發生。
「因應即將與幕府的戰爭，想要避戰、或想離開此地遷移到任何地方的人，高樹組都不會出手干涉。但此同時，高樹組也不再提供庇護。」
年輕的高樹組組長聲音威嚴冷澈，「要怎麼選擇都是你們的自由，亦沒有對錯，我只希望留在此地共同對抗幕府的成員目標與決心都是一致的，免得到時徒增煩擾。」
楓靜靜地端坐在明穗旁邊，高樹組內的成員都未離席，他們幾乎都是從明穗父親那一代起就跟著的，對於守護高樹組不被幕府殲滅的想法都是堅定不移。比較有問題的是各行業的小頭領們，他們其中或多或少都有想藉著黑道聲威行走江湖的人，又或者只是單純住在附近做生意，怕被牽連到這場戰事，交頭接耳討論過後便紛紛起身。
「這段時間，感謝高樹組與組長的照顧。」
明穗輕輕頷首，清冷的神色裡略見幾分與世無爭的平和。楓偷眼瞄著，他知道這些離去的人中亦有可能前往幕府提供情報或軍資，但人人都有各自的選擇與牽掛，畢竟與幕府對立就等於叛上作亂，明穗在戰前做這樣的安排，無非是不想讓牆頭草干擾作戰或降低士氣，那種平和的神情中儘管有著幾不可聞的無奈，卻也是從此劃清界線，再不相欠。
除夕夜。
組內成員其中不乏有家室的人，除夕夜幾乎都各自回家與妻兒老小團聚。至於無家可歸、將高樹組視為歸宿的也大有人在，這時宅邸內除了明穗憲章等中樞成員之外，還各自在其他廂房依照職責與主次列席，普通成員平常不一定能見到組長，只有今夜，明穗會到各廂房去露個臉，簡單說些祝賀的話，與大家略略小酌。
高樹組畢竟不是極度苛求禮儀章程的世家望族，因此明穗沒過多久就回到楓的身邊。
他們所在的廂房不大，裡面只有憲章、鎌倉、橋本、醫生和參謀等人。等明穗就座後，僕役們才恭敬地將這些中樞成員的膳食呈上。
楓望著面前的膳桌，一瞬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是我特別請食堂準備的，你要好好吃完才行。」明穗很溫和地如是說。
御節料理都用紅黑二色的精緻彩繪漆盒盛裝，裏頭塞滿各種山珍海味，還有麻糬雜煮、烤年糕與紅豆湯等，除此之外楓膳桌上還有個如臉盆大的湯碗，蕎麥麵身還堆得像座小山丘。
過年所吃的特製蕎麥麵除了用料比平常豐富許多之外，還有祈求長命百歲的象徵。
這碗麵的份量……可見明穗有多希望自己長命百歲啊……
楓眼眶微潤，卻是很有精神地挽起袖子抄起筷子：「好──看我一口氣把它吃光光！」
「很好，就是這個氣勢。」
連憲章都難得開口稱讚，楓嘴裡塞滿麵條，臉頰圓鼓鼓地朝這位老人一笑，結果憲章很不給面子地罵了聲「吃成那什麼臉。」
「很可愛。」明穗立刻護短地回道。
橋本、醫生和參謀繃著臉不敢笑，鎌倉咳了聲，卻是對楓說道：「細嚼慢嚥。」
楓吞下麵條，乖巧地點頭答道：「謹遵教誨。」
年夜飯吃罷後，僕役們抬走膳桌送上飯後的茶酒細點，還有一個束著紅色繩穗的黑色描金漆盒。
楓中午時就看到明穗準備了一個一模一樣的盒子，但他眼尖注意到現在這個漆盒上印的是幸田組的家徽。明穗慢慢解開束繩，打開盒子。
盒中裝著數個精緻可愛的甜點，然而明穗摸著盒緣不知按動了什麼機關，打開甜點下面的隱藏夾層，從中拿出一張摺疊整齊的和紙。
「──依照往年慣例，我們和幸田組會交換大略的年度規劃方針，方便彼此配合行事，而今年要準備對幕府的戰爭，組織間的配合更為重要。」
明穗展開和紙將上面內容讀完後，才把紙面展開轉過給楓看一邊解說著，紙上所書內容全都是用暗語寫成，文字的末尾還跟了一些數字。
「明穗，那個是？」
和紙被傳給憲章等人閱畢，交回明穗手裡後，明穗才緩緩開口，對在場幾人說了那天夜裡，京介所說、幕府與詛咒關聯的事。
「這個數字就是幸田預計出門以及歸來的日期。」明穗說道，「我認為對楓的保護措施，還有組裡應對的戰略，都應該將這些假設當作是事實來準備──參謀，你怎麼看？」
這個參謀素來相信怪力亂神與迷信，在他們征討清水組前還叫他們帶著防止詛咒小鬼的驅邪物品，還在楓去給母親上墳前叫他戴著護身符。但很可惜，連他也不知楓的詛咒是如何而起，該如何驅除。
「……既然幕府打算借助鬼神之力，那麼我認為接下來被栽贓到高樹組頭上的天災人禍，就極有可能是幕府所為。」參謀說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依在下之見，咱們不用極力闢謠，反而可以放出有吸血妖魔在清水宅邸遺址附近遊蕩的假消息，引誘藏身在幕府裡的老鼠出洞。」
若有民眾通報，幕府肯定不會坐視不管，但這就取決於事情的嚴重與否，還有幕府會派誰來處理靈異現象。
橋本點頭道：「既如此，咱們也順便布置幾個假餌，抓到幕府兵之後嚴加拷問，應該可以得知更多情報。」
楓歪了歪腦袋，「如果把那妖魔形容成我的特徵的話，大概就能直接引出想殺我的人了？」
「也有可能只是一般巡查，要把你拎回幕府才會見到想殺你的人。」明穗淡淡睨過一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法則於你是不適用的，不准再有以自身為餌的想法。」
「再說若真讓對方抓到你，我們還得花力氣去救你。」鎌倉也不贊同，「我教你習武這幾個月，可沒教你自投羅網。」
「噢……」
「不過倒是可以形容個大概，反正傳聞就是這麼回事，十個人有十一個版本。」參謀點點頭，「當初關於清水組的吸血小鬼，還有人說他喜食生人血肉，還會夜夜刨墳、挖人屍骨出來啃食呢。」
聞言，大家不禁把目光一一投向青年組長身邊的金毛小萌物，然後忍著笑意別開臉。
「總之先朝幕府可能會把天災人會歸咎在不聽話的黑道組織頭上的方向去準備，再看看對方究竟把幾成心力投注在詛咒相關之上來做調整。」憲章如是說道。
「針對假消息的處置，明天就能安排妥當。」明穗頷首道：「最終目標並非擊潰幕府，我們要以能長期作戰為主，直到幕府同意退讓、不再意圖吞併高樹組為止。」
長期作戰啊。一直都沒說話的醫生淺淺嘆口氣：「……到時可有的忙了。」
楓又舉手發問了，「那有什麼是我能幫忙的呢？」
「有。」明穗伸手拍拍楓的髮頂，「跟在我身邊，我會讓你忙不完的。」
明穗這話本來有意逗逗楓，結果後者瞇眼笑開，很有精神地答了聲：「好！」
那天真純淨的可愛模樣，讓這廂房中的人全都感染了溫暖活力。
那樣的笑容，足以令人忘卻他身上帶著個可能隨時奪走自己性命的不定時炸彈。
遠遠地，靜夜中傳來沉醇穩篤的梵鐘聲響。
一百零八道鐘聲，象徵著洗滌人心的一百零八種煩憂。
假如這鐘聲真能消除所有煩憂，那麼也就不會有戰爭了吧。
沒有戰爭、沒有紛擾，和平祥樂的世界，什麼時候才會到來？
明穗掌心忽然傳來一陣微涼的柔軟，那是楓以自己的小手輕握住他的手。
「新年快樂，未來一年也請多多指教。」
楓笑著，那笑容已不似初見時那種劫後重生的笑，不是平常那樣傻笑，也不是剛才那種溫暖笑臉。
──莫名有種成熟的、大人的魅力。
「……要一直在一起。」楓微紅著臉頰小聲地補上一句。
他說這句時，成熟中又揉和了幾分小孩子撒嬌的軟糯。
怦然心動這四個字，大概是此時明穗內心最貼切的形容詞了。
「新年快樂。未來一年也請多多指教。要一直在一起。」
明穗重複了楓剛才說的每一句話，但由他來說，就是別種風情，難以理解的浪漫。
楓嘻嘻輕笑，笑聲未止，明穗便俯首吻過。
別開視線假裝沒看到那兩個年輕人充滿粉紅戀愛泡泡的角落，老人們舉杯輕碰。
「敬這珍稀的平和。」
「敬我們組中齊心協力的戰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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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finityMoon】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