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甫過，荀彧回到內務府，又接到曹操的信件。
信件的內容依然是表請荀彧為三公。
「（曹公，不論您的目的為何，我都不會接受。）」
荀彧再度書信給荀攸，這次他要堅決拒絕。
「（平定河北，我要將這份功績獻給奉孝。）」
遼東之役，郭嘉居功厥偉，因此獲得增邑八百的殊榮；荀彧留守後方，未有實際作為，不僅增邑千戶，還能獲得三公的尊位。
荀彧安定後方有功，卻比前線奮戰的將士領得更豐厚的獎賞，如何服軍心？
荀彧放棄揣度曹操的心思，只想將這份無盡的榮耀獻給郭嘉。
「（交給公達去困擾吧。）」
荀彧微笑，封好書信，決定讓荀攸面對用意不明的曹操。
這是荀彧小小的惡作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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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攸向曹操表明荀彧的心志，在雙方書雁往返十次後，曹操不再堅持任荀彧為三公。
幾日後，曹操表請朝廷為郭嘉題諡號，並於鄴城附近開闢玄武池操練水兵，準備南征。
「（……怎麼會突然表請奉孝的諡號呢？）」
荀彧接到曹操的命令，依然不明白曹操的想法。
郭嘉有平定遼東的壯舉，但他僅是軍師祭酒，猛然為他請諡，不會增加他的地位，只會讓他蒙受更多的罵名。
「（曹公是很疼愛奉孝，但這樣不行……）」
曹操為郭嘉創設軍師祭酒一職，又為郭嘉向朝廷爭取諡號，充分表現他對郭嘉的寵愛，但荀彧站在公理的角度，不得不婉拒他的美意。
「荀令君，醫者華佗請見。」
當荀彧起草回覆時，傳令兵入門報告。
「（……元放？）」
荀彧低著頭，不解應在鄴城治療曹操宿疾的華佗為何會到許都。
「請他到客房，我等會就去。」
「是。」
荀彧擱下筆，不禁擔憂起鄴城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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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整裝後，前往客房，看到華佗手持醫囊，披著蓑衣，戴著斗笠，正襟危坐等待他的到訪。
「元放，你怎麼來了？」
荀彧跪在軟墊上，為華佗奉茶。
「……」
華佗脫下斗笠，一語不發。
「（……是曹公嗎？）」
華佗性格直率，即使緘默不語，仍能從神色看出他的心情。
現在，華佗一臉不滿，又帶著行囊離開鄴城，顯然是發生讓他無法忍受的事情。
「荀令君，老夫就直說了。曹公性格多疑，認定老夫是故意拖延病症，以求獲得地位，語多侮慢，老夫不願再為曹公治病。」
華佗專心攻治曹操的頭風數月，尋找解決之方，卻屢遭曹操的質疑，以他在民間的高名，何能承受這種侮辱？
「……」
荀彧為華佗奉茶，面色凝重。
「老夫行醫雖為末道，未有苟且求名之心，曹公既嫌老夫無德，請另尋高人。」
華佗未有飲茶，直接與荀彧坦白。
華佗本是士人，以醫見長，難免有自卑心態，因荀彧殷殷請求，他才勉強赴鄴，為郭嘉與曹沖治病。華佗醫治曹操，是見曹操輔佐漢室有功，且居鄴難為，勉強留之，並不想只為曹操治病。
「您是以什麼名目離開的呢？」
荀彧對華佗深感歉意，正在思考如何解決。
「老夫得家信，暫且返家。」
華佗從懷中取出其妻寄來的書信，他已離家幾近一年，確實讓人擔憂。
「這樣是無法說服曹公的。」
荀彧低下頭，家信只能暫離職位，不是請辭。
「……老夫該如何是好？」
華佗飲了茶，他只求離開，但不知如何離開。
「元放，您可認識與您醫術相當的醫師？」
曹操只求治癒頭風，唯有再找名優秀的醫者，才能替代華佗的職位。
「……」
華佗陷入沉默，一時沒有想到適合的人選。
「您的徒弟……可否代行之？」
「他們尚未出師，無法針針到位。」
當今世上，華佗是荀彧所見所聞，醫術最為出色的醫者；要找到與華佗並駕齊驅的醫者，荀彧亦感困難，只能從華佗的弟子入手。
曹操的頭風沉疴難治，唯有華佗能精確針灸到位，若有閃失後果不堪設想。
「……」
荀彧站起身，吐了一口長長的氣。
「（元放不願再為曹公治病，又無法找到適合的醫者，沒有給予曹公好的理由，元放是不可能離得開的。）」
荀彧在尊重華佗的想法與保全華佗的性命陷入了兩難。
「……」
華佗默默喝著茶，給予荀彧思考的時間。
「（曹公為何要質疑元放的用心？曹公以前不是這樣的人。）」
華佗與曹操已生嫌隙，華佗猛然求走，只會激起曹操更激烈的反撲。
曹操需要華佗治病，但又懷疑華佗，無疑是自相矛盾。
「荀令君，老夫是來與您道別的。」
華佗飲畢了茶，向荀彧道明來意。
「……元放，對不起。」
荀彧從華佗堅定的眼神中，讀出華佗的決意。
「像您這樣的貴人，不曾被老夫醫治，卻能尊敬老夫，老夫只看過您一人。」
「……別說了。」
荀彧隱約感受華佗在下一場冒險的賭注，不欲華佗走到絕路。
「老夫要回到家鄉，是福是禍……隨命吧。」
華佗站起身，完成了許都之旅。
「不能再晚一些嗎？我為您想個法子。」
荀彧沒有移動身子，他正在尋求兩全其美的辦法。
一旦華佗返鄉，藉故不回鄴城，只會興起曹操的疑心，華佗將命在旦夕。
「……荀令君，您最近沒有赴鄴，不知道曹公的脾氣。」
「怎麼說？」
華佗嘆了一口氣，似乎早是忍無可忍，又不得不忍，讓荀彧異常在意。
「曹公悲喜交錯，發愁則嘮叨不絕，發喜則淚涕交錯，發怒則摔物揍人，老夫認為曹公是心病難治，不知如何醫治，卻又被迫醫治。」
華佗望著空茶杯，顯示他的無能為力。
「……不止曹公的問題吧？」
荀彧聽出華佗的弦外之音，華佗的請離不止表面原因。
「……」
華佗望著荀彧，欲言又止。
「罷了，應是老夫多心了。」
華佗嘆了一口氣，拿起斗笠，離開了客房。
「……」
荀彧目送華佗的背影，面色憂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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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佗回到家鄉，以妻病為由，與曹操請假多月，未有返鄴的跡象。
曹操頭痛欲裂，鄴城無有醫術可比華佗者，屢次派遣郡縣官員傳華佗回鄴。華佗修道有成，不服穀物亦能生活，閉門不出，僵持了數旬。
曹操聞訊後，憤怒不已，派遣專員査視，並言「若是華佗之妻真病，賜小豆四十斛，限期給假；若有虛偽，立刻押送入許」。
曹操命令來得急，專員又刻意避開了許都，撬開華佗的家門，不問究竟，直接押送華佗入許。
華佗雙手雙腳都被銬上刑具，一拐一拐地走著，曾受過華佗醫治的百姓含著眼淚，想要減輕華佗的痛苦。
專員見狀，立刻驅散百姓，與許都的官吏發生了衝突。
「進入許都，請尊重許都的規矩。」
荀彧與專員相對而坐，態度莊重嚴肅，自然產生威儀。
「曹公將此案交給我們負責，請荀令君莫要插手。」
專員，是曹操親派處理華佗案的法律人員，身分地位不高，卻以曹操的命令行事，荀彧不得不謹慎以對。
「華佗所言雖有虛偽，但曹公僅言押送入許，諸位竟驅散百姓，並欲私自處刑，請恕我不得不出面。」
荀彧態度恭敬，但更像最後通牒，若是專員執意觸犯規矩，他會先斬後奏。
「華佗有幸為曹公治病，竟敢虛偽以對，不除此人，以後曹公的安危誰來負責？」
專員幾乎都是寒門出身，受曹操的拔擢而起，他們迎合曹操的心意，就能獲得更多權力，不必理會荀彧。
「華佗醫術高明，曾為曹公紓解多次不適，不問此功，但問虛偽，以後誰還敢行醫？」
荀彧知道自己的態度不佳，因他從專員的眼神，讀出華佗與螻蟻無異，可以說殺就殺。
「（是曹公的本意如此，還是他們如此？）」
荀彧突然意會華佗的欲言又止。
曹操性格丕變，固然讓人無所適從，但曹操身旁的小吏為了權勢，迎合性格不穩的曹操，任誰都擔憂會成為下一位犧牲者。
這些寒門專員屢被高門所輕，一握有權力，就會開始報復高門官員。
「荀令君，莫自取其辱。」
專員冷聲警告荀彧，彷彿視尚書令為微不足道的小官。
「任誰都清楚華佗是您舉薦的，若是您再出言不遜，別怪我們不客氣。」
荀彧是華佗的舉薦者，華佗犯罪，他多少會受到牽連。
「（原來是針對我。）」
荀彧清楚專員的目的了。
只要處死華佗，專員就能證明他們掌握的權力比荀令君更多，以後誰還敢給他們臉色看。
「既然如此，我們就好好聊聊吧。」
荀彧微笑，變化莫測的雙眸，讓專員背脊發涼。
眾人畏懼專員，是擔憂被其盯上，總有一天被構陷致罪。
荀彧反其道而行，他無所畏懼，「提醒」專員最好不要有把柄落在他的手上。
荀彧與專員握有的權力，高下立判。
「這……」
專員面面相覷，荀令君的氣勢比他們想像更為強大，不是可以對付的對手。
「吾已親臨許都，吾就跟你談吧。」
曹操的隨侍打開了門，出現在荀彧的眼前。
曹操為了華佗案，親自蒞臨許都。
「……」
荀彧的右手不自覺握得死緊，曹操的到訪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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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斥退了專員，與荀彧單獨會晤。
曹操視專員為訓練有素的犬輩，根本沒有與其平起平坐的意思。
曹操眉間的皺紋多了數條，氣色頗差，看得出他深受頭風所苦，夜夜難眠。
荀彧為曹操奉茶，但曹操沒有取杯的打算。
「文若，非得吾親自到訪，你才肯與吾會晤嗎？」
「不敢。」
曹操劈頭就是指責，荀彧保持莊重，不被他的氣勢壓過去。
曹操的憤怒異常強烈，讓荀彧失去往日的從容。
「……不敢？」
曹操聽到「不敢」，陰冷地笑了。
「曹公，華佗醫術高明，懸繫人命，請您寬宥。」
荀彧為華佗請命，希望曹操放華佗一條生路。
「哼……」
曹操的神情依然詭譎難測，讓荀彧升起不好的預感。
「（……曹公在想什麼？）」
荀彧停下對華佗的請命，擔憂為華佗請命反而會逼死華佗。
「你對華佗……倒是很有情義。」
曹操咬著牙，從齒縫發出了這句話。
「（……倒是？）」
荀彧不解曹操的意思，靜待曹操的下句話。
「吾等你很久了，從新年前就開始等了。」
曹操正在壓抑脾氣，只消有突然的刺激，就會迸裂而出。
「……」
荀彧暗自調整吐息，準備承擔曹操的怒氣。
「吾總是相信……相信你與奉孝的感情最為深篤，沒想到你不參加奉孝的喪禮，連篇哀悼文都寫不好，等到要給你的山楂果實的外皮都已經乾裂了，還是等不到你。」
曹操的語氣瞬間從怒氣轉為哀愁，句句如刀刃刺進荀彧的心坎。
「許都的事務這麼繁忙？繁忙到連抽個時間來鄴城都沒辦法？你婉拒三公不來，寫信請你來也不來，漢帝比吾還重要？」
曹操沒有怒罵荀彧，這讓荀彧感到陌生。
荀彧與曹操共事超過十五年，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曹操－－
無助失措。
「曹公……」
荀彧想反駁一句，就是最後一句。
在荀彧的心裡，曹操絕對比漢帝來得重要。
「你以王佐為志，究竟那個王是誰？」
曹操按著荀彧的肩膀，渾身發抖，恐懼眼前的人物不支持他。
「是曹公。」
荀彧堅定回應，不帶一絲猶豫。
「奉孝總是要吾相信你，吾也很想相信你，可是人言可畏，難免讓吾恐懼。」
曹操沉重閉上眼，他相信郭嘉的判斷，哪怕郭嘉是荀彧推薦的奇才。
「……」
荀彧沒有說話，只是讓曹操的手按在肩上。
「你是舉薦奉孝的人，可以為了華佗那名鼠輩說情至此，卻連一點點……不，是完全不給，你也覺得奉孝……」
曹操突然又想起他事，加強雙手的力道，讓荀彧的眉頭吃痛微皺。
「……」
荀彧依然不回話，事已至此，他說什麼都枉然。
荀彧低下頭，他的悲傷絕不亞於曹操，只是他會忍耐。
「鼠輩之事，你就甭管了，你就為奉孝請個諡號……吾……吾想相信你……好嗎？」
曹操發覺自己的手指握得緊，會讓荀彧的肩頭留下深刻的痕跡，但荀彧一語不發，默默承受這種痛苦。
荀彧低頭，帶著哀愁的姿態，讓曹操無法再責備荀彧。
荀彧與郭嘉，都是曹操的寶貝。
「華佗的醫術……」
「吾不憂慮，天下難道沒有與那名鼠輩醫術相當的嗎？」
荀彧見曹操的情緒恢復許多，又與曹操提起華佗，但曹操語氣冷淡，非得治華佗於死地。
「……曹公！」
荀彧輕喊了一聲，曹操只是輕拍了他的肩膀。
「你與華佗，吾要保你。」
華佗必須死的真正理由，是因為曹操要保護荀彧。
「……」
荀彧不解望著曹操的背影，鄴城的情況比他想像得更為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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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暫居許都，在蒲池的涼亭裡發呆，等到華佗案完結後，才要回到鄴城。
與此同時，荀彧請漢帝成立專案小組，為郭嘉命諡。
曹操的請求誰敢不應？專案小組轉眼成立，品評郭嘉的一生，要為郭嘉取得最合適的諡號。
「……元化。」
荀彧提著燈，進入牢房，看到傷痕累累的華佗。
一代名醫，現在卻在囹圄內，遭受慘無人道的酷刑。
一旁的獄吏直到專員離開時，才敢拿出秘藏的藥膏，為華佗敷藥。
「荀令君……」
「不要說話。」
荀彧取走獄吏的藥膏，為華佗敷藥。
這是荀彧唯一能為華佗做的事情。
「荀令君，老夫決定了……」
華佗忍著痛，依然要啟口。
「我會再與曹公討論，所以……」
荀彧欲以命諡為交換條件，希望曹操放過華佗。
「老夫不能牽連荀令君。」
「……您是我推薦的醫師，我必須負責。」
荀彧不讓華佗放棄生命，他想要拯救華佗。
「鄴城有個傳聞，說郭祭酒的外衣是荀令君的……還有傳聞郭祭酒主張征討遼東，是為了支開曹公，讓荀令君得以控制軍政，輔佐漢帝……」
華佗有感生命將逝，終於說出流傳於鄴城的傳聞。
「那些人拷問老夫，不是想治老夫歸鄉不回，而是預謀毒害曹公，好讓……咳、咳……」
華佗情緒激動，他是宅心仁厚的醫者，又對荀彧有好感，生怕再為曹操治病，遲早落得毒害曹操之罪刑。
「我去跟曹公……」
荀彧起身，想要起身處理時，一旁的獄吏卻拉住了荀彧。
「不要去。」
獄吏含著眼淚，恐懼荀彧一去就難以復返。
「放開我。」
荀彧瞇起眼睛，要獄吏自己放手。
「荀令君，那些專員引經據典，稍有不慎就會被羅織罪名，華醫師已經決定將罪攬在身上了，請您就聽他的吧。」
獄吏的眼淚都沾在荀彧的衣襬上，這幾天他見識到專員的厲害，不願荀彧也如囚犯被施予酷刑。
「放開我。」
荀彧不因獄吏的話而退卻，當他知道華佗要為他而死時，他如何心安理得？
「荀令君，這是老夫的遺願，請您不要再理老夫了。」
當華佗歸鄉不返時，他就知道生命懸在線上，隨時都會掉落。
「能知道他們的目的，老夫就滿足了……」
華佗對荀彧微笑，只要知道專員的目的是構陷荀彧，他就知道如何轉圜。
「……元放！」
獄吏緊緊拉住荀彧，不讓荀彧有機會為華佗請命。
「……審判時間到了。」
此時，曹操入了牢房，準備宣告華佗的最後一刻。
「帶他走吧。」
曹操命令獄吏帶走荀彧，他已讓華佗說完了遺言。
荀彧只能見曹操與華佗的身影變得越來越小，直到消失在自己的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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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佗自首認罪，以「歸鄉不返，虛偽不實」為名，被曹操下令自裁於牢內。
華佗的罪狀屬個人行為，與推薦者荀彧無關，曹操強硬終結華佗案。
專員面帶不滿，但他們不能與曹操作對，只能閉上口，讓華佗案到此為止。
「（……連曹公都無法壓抑鄴城的傳聞嗎？）」
經由華佗案，荀彧理解華佗的憂慮與荀衍、荀攸的恐懼。
曹操統一河北，後續的治理才是難題的開始。
曹操以優秀的武力清除了袁氏政權，但他必須與深植於河北的士族合作，才能穩固河北的統治。
河北士族自認討袁有功，功勞與官位卻幾乎由汝潁官員包辦，他們為了獲得這些榮耀，最好的辦法是清除既有的勢力。
曹操生性多疑，又因頭風變本加厲，在他的耳邊出主意容易受害，不如用捉摸難測的傳聞，造成曹操疑神疑鬼，遲早能清除幾名老臣。
曹操認定傳聞是有心人士所放，直覺是河北士族的陰謀，為了根除傳聞，派遣寒門專員治案，反讓寒門專員有機可趁，順著傳聞辦案。
寒門專員的權力是曹操給予的，他們擅長法律，未犯過錯，曹操也沒有治罪撤職的名義。
「（真是諷刺，這不就是我對付袁紹的辦法嗎？）」
這次寒門專員踢到了鐵板，沒能治到荀彧，荀彧未感慶幸，而是憂心忡忡。
傳聞並非無法捉摸，而是有人「刻意」放出傳聞，又有人「愚昧」相信傳聞，使傳聞得以瞬間擴散。
袁紹聽到傳聞，也不是一開始就無法相信身旁任何人。
曹操因信賴荀彧，親自蒞臨許都，切割荀彧與華佗，但他還能親力親為幾回？
「（奉孝，失去你這座橋樑，我得自己接上去了。）」
荀彧認為曹操對他的信賴，多少起了疏離。
志才過世未久，曹操就要荀彧再薦舉奇士；現在郭嘉逝世二個月有餘，曹操卻遲遲沒有要荀彧薦舉。
曹操是信任荀彧，但他想限縮荀彧的權力，不讓荀彧脫離控制－－這就是受了傳聞的影響。
「（比起專員，我更要注意軍師祭酒……不，我得主動出擊。）」
曹操視寒門專員為訓練有素的忠犬，視軍師祭酒為諮諏大業的人物，從郭嘉的故事，任何人都明白軍師祭酒對曹操的重要性。
荀彧無法置喙曹操下任的軍師祭酒，為了不讓他與曹操的君臣之誼越來越疏離，他得主動籌畫下一局。
「（奉孝……）」
荀彧撫著胸口，突然不知要與曹操聊些什麼。
除了郭嘉，荀彧與曹操還有何共同話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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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佗案結案未久，朝廷也為郭嘉擇定了諡號。
郭嘉的諡號為「貞」，取「忠良淵淑，體通性達」之意。
郭嘉雖不治行檢，有負俗之譏，但他依歸大道，行忠義之業，「貞侯」是實至名歸。
荀彧路經蒲池，望見了曹操。
「曹公。」
荀彧走入涼亭與曹操拱手時，發覺石桌上躺著長長的紙張，寫著一首長詩。
「貞侯……以後你就不用擔心回鄉會被人譏笑了。」
曹操喃喃著，面露安穩的微笑。
「……」
荀彧望著蒲池，望著孤蒲。
孤蒲依然屹立於池內，守護著幼蒲。
曹操與荀彧皆將孤蒲比為郭嘉，但郭嘉已逝，孤蒲尚存，更讓人感懷。
郭嘉協助曹操平定河北，功勞卓卓，卻被人所輕，如孤蒲漸因幼蒲子孫滿堂，被疏離到角落。
「蒲生我池中，其葉何離離。傍能行仁義，莫若妾自知。衆口鑠黃金，使君生別離。念君去我時，獨愁常苦悲。想見君顏色，感結傷心脾。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莫以豪賢故，棄捐素所愛？莫以魚肉賤，棄捐蔥與薤？莫以麻枲賤，棄捐菅與蒯？出亦復苦愁，入亦復苦愁。邊地多悲風，樹木何脩脩！從君致獨樂，延年壽千秋。」
曹操見荀彧走到了身旁，吟起了詩句。
曹操的詩句有雄渾豪壯，有憂國憂民，有求仙虛妄，但這種如棄婦的詩風，讓荀彧感到陌生。
「或許，奉孝是厭倦了。」
曹操對郭嘉的離去是悲痛的，是埋怨的，但他選擇放走郭嘉，讓郭嘉過著真正消遙的生活。
曹操因蒲池，想起了郭嘉。
曹操與郭嘉周旋十一年，兩人同營而眠，共同經歷河北的大小戰役，他對郭嘉的感情比妻妾還來得深厚。
曹操多疑不決，郭嘉坦然堅定，總是郭嘉為曹操決定主意，彷彿郭嘉才是曹操要倚賴的丈夫。
「（厭倦……是嗎？）」
郭嘉不止是聯絡荀彧與曹操的橋樑，還要為曹操出謀畫策，面對眾人的恥笑，承擔的痛苦比眾人想像更深。
郭嘉會走到這一步，不僅是郭嘉的選擇，還有荀彧與曹操的依賴心。
「倍恩者苦枯，蹶船常苦沒。教君安息定，慎莫致倉卒！念與君一共離別，亦當何時，共坐復相對？」
曹操走到荀彧的身旁，吟出未寫於紙上的詩句。
風兒吹過荀彧的髮絲，隨風飄揚的髮絲是如此眩目。
「（何時……能與你共飲呢？）」
石桌上沒有酒杯，荀彧無法以酒敬池，只能將手按在欄杆上，任春風迎面。
「迎風舉杯吧。」
曹操與荀彧一起吹風，舉手敬孤蒲。
「……嗯。」
荀彧也舉起手，敬了孤蒲。
「吾是應當早點來許都的。」
曹操對荀彧微笑，這首詩不僅是獻給與他周旋十一年的郭嘉，同時也是贈與最早投靠他的荀彧。
荀彧沒有回應，只是遙望孤蒲，思念著郭嘉。
創作內容
《孤蒲》第五集第七章02（荀彧、郭嘉）〈每週一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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