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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蒲》第五集第七章01(荀彧、郭嘉)〈每週一更新〉

作者:樂子喵│2019-08-05 10:51:48│巴幣:4│人氣: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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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嘉逝世的消息,很快就傳回全境。
  曹操尊重郭嘉的遺願,將其葬於易水旁,並在鄴城舉辦了簡易的喪禮。
  建安十三年(西元208年)正月,家家戶戶都在準備新年。
  荀彧的夫人們聚在一起,共同討論如何將私宅布置得美輪美奐,並準備禮品,要讓穿上新衣的孩子到每家每戶拜年,迎接喜氣。
  荀彧獨自在書房讀書,遠離歡樂的氣氛。
  「莊子喪妻,鼓盆而歌,世人目之為狂……」
  荀彧聽聞郭嘉逝世後,重新審思此事,願以安詳的態度送走郭嘉,但他沒有莊子的豁達,心感煩悶。
  「(……我得振作起來。)」
  郭嘉達成了心願,曹操也結束漫長的河北戰事,今年是個安穩和樂的新年,荀彧應要微笑以對,他卻遲遲無法振作。
  然而,越是督促振作,荀彧越感委靡,連書都讀不下去。
  書房外有孩子的嬉鬧聲,他們都是荀彧的小孩,不解荀彧的愁苦,依然在房外玩得盡興。
  「(曹公讓伯益入府,也很難見到了。)」
  郭奕自去年入鄴後,長期居鄴學習,現在曹操直接邀他入府,荀彧有感兩人難以再會面。
  「(我能為你做的事……意外地少。)」
  荀彧想為已逝的郭嘉做些什麼,但留在許都的他什麼都做不到。
  「(我……)」
  荀彧站起身,突然浮出一個瘋狂的想法。
  「……夫君?」
  不過,荀彧甫開門,就與一名妙齡女子對上。
  她年約二十,有雙剛毅的雙眉,與含笑的雙眸,給人精明幹練的印象。
  她是荀彧新納的妾室,出自長社寒門單家,單名盈。
  「妳怎麼在這裡?」
  「……妾身要將曹公寄來的信件給您。」
  單盈遲疑幾秒後,將手上的信件交給了荀彧。
  「謝謝。」
  荀彧將信收入懷裡,向單盈道謝。
  「曹公之信,焉能不閱呢?」
  單盈見荀彧沒有拆信的打算,勸荀彧早點閱信。
  「……晚點就看。」
  荀彧是少數能獲得曹操親筆祝福的幕僚,單盈希望他珍惜曹操的情意。
  「妾身告退。」
  單盈微笑,迅速離開了書房,不過問荀彧的私事。
  「(她倒是很機靈。)」
  荀彧望著單盈的背影,想起兩人初次相遇。
  為了爭取士族對曹操的支持,荀彧選擇了聯姻政策。
  曹操入主鄴城後,荀彧選擇了曾在袁家任官的潁川高門與單盈。
  單家不在荀彧的考慮名單內,他會選擇單盈,純粹是從單盈的眉宇與眼神中,看到了郭嘉的影子。
  「(……姑且一覽。)」
  荀彧對單盈有股虧欠感。
  單盈因家世過低,與其他夫人相處不善,總是留在房內讀書、織布,直到聽聞荀彧返府,才會出面迎接荀彧。
  荀彧回到書房,取出懷內的信。
  「(又是那件事嗎?)」
  荀彧的煩悶不是沒有理由。
  曹操回到鄴城,以劉邦曾使張良自擇邑三萬戶的故事,重新論功行封,正式宣告結束河北的戰事。
  夏侯惇不負眾望,獲得最高的賞賜,共二千五百戶,荀彧有二千戶,其他文臣將領也有相應的獎賞。
  荀彧自認長居後方,對柳城之役無所貢獻,本不願接受增邑,但曹操情義殷切,才勉強接受。
  曹操聽聞荀彧接受了封邑,竟表請朝廷任荀彧為三公,讓荀彧升起警戒之心。
  三公是司徒、司空、太尉,曹操現任司空,荀彧若任三公,兩人的地位等同,如何區別主臣關係?
  荀彧謹慎行事,請荀攸代為婉拒,不過曹操屢次書信說之,讓荀彧煩躁難受。
  「(乾脆親到鄴城婉拒曹公盛邀,順道為奉孝上香吧。)」
  荀彧握緊了右手,他很想赴鄴,卻不能赴鄴。
  「……」
  荀彧面色一沉,輕嘆一口氣,打開了信件。
 
  「郭奉孝年不滿四十,相與周旋十一年,阻險艱難,皆共罹之。又以其通達,見世事無所凝滯,欲以後事屬之,何意卒爾失之,悲痛傷心。今表增其子滿千戶,然何益亡者,追念之感深。且奉孝乃知吾意者也,天下相知者少,又以此痛惜。奈何奈何!」
 
  曹操的私信,出乎荀彧的意料之外。
  曹操不提三公,也無祝賀新年,而是懷念著故人。
  曹操隨信附上幾顆山楂,山楂表面已經縮水乾裂,既無初時的飽滿通圓,也無乾燥後的清香,讓人沒有食用的欲望。
  「(曹公意欲何為?)」
  荀彧持起山楂,不解曹操的用意。
  曹操與諸將取得默契,將平定蹋頓的首功歸於郭嘉,為郭嘉爭取千邑的封戶,以郭嘉的人德與地位獲得此殊榮實屬不易,然而曹操猶感不足。
  「(曹公……)」
  荀彧理解曹操的心情。
  人死不能復生,這句話說來容易,實際遭遇卻難以坦然。
  想為郭嘉做更多,擔憂他會遭受惡名;不為郭嘉做些什麼,擔憂他會被眾人遺忘。這種矛盾的心情,使曹操寄來這封私信。
  「……我又能說什麼?」
  荀彧拿起筆,思索著回覆。
  荀彧想寫些什麼安慰曹操,但他的心情也很消沉,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最後,荀彧放下了筆,留下空白的木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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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彧轉移心情,拿著山楂,走到書房外。
  「(不如種植吧。)」
  自從接手蒲池後,荀彧對園藝產生興趣,在書房外開闢了小農園。
  只要讀書讀得煩悶了,或是因政事壓力感到疲倦,荀彧就會到小農園灌溉、施肥,採收各季的鮮蔬。
  山楂果實已龜裂,隱約能看到種子,荀彧決定嘗試種植。
  「(沒在鄴城看到山楂果實,這是在遼東取得的嗎?)」
  荀彧觀察山楂果實,思索要如何種植。
  「咻--」
  此時,一顆球從天飛落小農園,落在荀彧的眼前。
  若非荀彧半跪於地,極有可能被球擊中。
  「……」
  荀彧收起山楂果實,撿起了球。
  這顆球是經由反覆縫布所製成,球上還繪有兄長友愛諸弟的和樂插圖,荀彧一見就知道這是長子荀惲的玩具。
  荀惲自知闖禍,遲遲不敢出面,留下兩名幼弟。
  兩名幼弟呆愣望著荀彧,不知所措。
  「出來吧。」
  荀彧輕喊了一聲,荀惲沒有反應。
  「出來,惲。」
  荀彧直接喊出荀惲的名字,眼神一斂,給予荀惲最後的機會。
  荀彧姿容秀美,卻有不怒而威的氣勢,語氣未帶波動就讓人渾身發抖。
  「是我的球,可是是小俁拋過去的……」
  「是小詵啦……」
  荀惲出面,立刻將罪過推過弟弟荀俁,荀俁見情況不對,又推給了荀詵。
  荀詵不滿五歲,不懂人心險惡,只是左顧右望,感到委屈。
  「是誰拋的都無所謂。」
  荀彧冷冷一句,斷絕了諸子的爭論。
  「這……」
  諸子面面相覷,只好都看向荀彧。
  「惲,你年近十歲,是家中的長子,要以身作則,遇事要出面解決,不是躲藏起來。」
  荀彧生氣的不是球落在小農園上,也不是險些打到他,而是荀惲沒有承擔責罰的擔當。荀惲是長子,沒有擔起家中重業的肩膀,荀彧如何安心將家業交給他?
  「是……」
  荀惲低頭認錯,兩名幼弟也照做。
  「惲罰抄《荀子》十遍,我將球放在你的母親那邊,寫畢才能取球。」
  「是……」
  荀惲聽到責罰,眼淚都要落了出來,但荀彧未有心軟之情。
  荀惲被迫領取新年作業,只能回房;兩名幼弟沒有球,跟著荀惲的腳步,想要找到新玩具。
  「(他真的知道我為何罰他嗎?)」
  荀惲的眼神未感悔悟,是否會親自罰抄十次也有待商榷,荀彧不禁懷疑這個刑罰是否合適。
  「(也可以理解曹公為何會如此疼愛曹沖公子了。)」
  荀彧目送諸子,體悟要養出知書達禮的孩子是件困難的事情。
  荀彧對拜訪賢士,舉薦人才很有心得,但他對諄諄教誨,作育英才並無興趣。
  「(如果奉孝在就可以請他幫忙了。)」
  荀彧想起郭嘉的夫子夢,雖然他不清楚郭嘉對毛頭小鬼有轍否。
  「父親,您終於出房了。」
  荀彧聽到悅耳輕盈的女聲,意會荀湘就在他的身旁。
  荀湘雙頰豐滿,容貌清秀,與唐蓉相似。
  唐蓉總是溫柔的微笑,荀湘則是笑容洋溢,顯見兩人生活環境的不同。
  荀湘的腰間掛著繡有紫藤花的粗布與特製的香囊,前者是郭嘉的餽贈,後者是荀彧請人訂做,都是荀湘的寶貝。
  「(湘兒也要及笄了。)」
  及笄,象徵荀湘成年,隨時都可以出嫁。
  荀彧已為荀湘擇偶,要在今年讓她風光出嫁。
  「我打聽了未來夫婿的消息。」
  荀湘笑容可掬,似乎很期待婚事。
  「我有邀長文赴宴,到時妳可以隔著屏風,觀察他的談吐與儀態。」
  北方戰事已定,寄居鄴城的荀家人打算到許都過年,荀彧為此開了宴席,並邀請未來的女婿--陳群。
  「聽說他的表情很僵硬,肯定很需要捏軟,呵呵呵……」
  荀湘雙手動啊動,事隔多年,她依然沒改掉捏臉的惡習。
  「適度……就好。」
  荀彧語帶保留,他無法肯定陳群是否能接受捏臉的甜蜜酷刑。
  荀彧在曹操出征烏丸的期間,與陳群提出了聯姻。
  如同郭嘉所料,荀彧是要從檢舉官吏中選擇未來的女婿。
  荀彧膝下僅有一女,年近婚配之齡,欲與荀彧聯姻的青年才俊如過江之鯽,或透過家屬宣傳,或入內府工作,讓荀彧不堪其擾,難以推斷哪名才是最適合的人選。
  於是,荀彧有個想法--何不讓郭嘉擇親?
  在荀彧面前恭順嚴謹,可能對郭嘉齜牙咧嘴,可能一到前線就暴露了本性。唯有言行合一,意志堅定的人物,才是荀彧理想的女婿。
  經過幾年的評估,荀彧認定陳群是最適合的人選,在徵得荀湘的同意後,他主動邀陳群參加酒宴,提出了聯姻請求。
  荀彧始終記得陳群吃驚的神情。
  「我就要結婚了,希望父親能夠保持微笑,不要再難過了。」
  荀湘對荀彧展露笑顏,撫著頭上的小帽子,讓荀彧想起了唐蓉。
  「……」
  風兒吹動了荀彧的髮絲,吹動了荀彧的衣襬。
  荀彧捏起自己的臉頰,發覺自己的臉頰如石頭般堅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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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彧種下山楂的種子,並為其他的植物澆了水。
  「(不知是否能萌芽?)」
  荀彧希望山楂種子能順利在許都紮根,果實累累。
  「奉孝乃知吾意者也,天下相知者少,又以此痛惜……」
  荀彧的腦內浮出郭嘉背對眾人的身影,不禁輕吟出曹操的感慨。
  曹操的感慨,何嘗不是荀彧的感慨呢?
  「(為何你不回許都,不回家鄉呢?)」
  荀彧始終無法參破此理。郭嘉對鄴城的人事物沒有好感,但他對許都或家鄉總應有眷念之情,為何會選擇人生地不熟的易水旁?
  「(相知……我們真的是相知嗎?)」
  如果是相知,荀彧應該會知道郭嘉的真意,他卻感到陌生。
  「文若,你何時有了務農的興趣?」
  荀彧陷入沉思,一時沒有發覺荀衍站在他的後方。
  荀彧沒有驚惶,慢條斯理站起身,面帶微笑。
  「……兄長已至,怎沒請人先跟我說呢?」
  荀彧吐息穩定後,才回覆了荀衍。
  「想給你一個驚喜,就直接過來了。」
  荀衍想保持微笑,但他的眼底幾無笑意,讓荀彧知道來者不善。
  荀衍從懷內取出兩片木牘,交給了荀彧。
  「這是……」
  荀彧接過木牘,這是仿製的木牘畫。
  「這是公達獲得曹公的許可,請畫匠影抄而成。」
  荀衍解釋木牘畫的來歷,眼睛卻緊盯著荀彧的右手。
  「……這是誰的畫作呢?」
  荀彧戴上溫和無知的面具,不讓荀衍察覺。
  荀彧在情緒激動時,右手常握得死緊,為了不讓人發覺這個弱點,他會透過吐息,減緩右手的力道。
  荀彧一見木牘畫,立刻認知這是仿製郭嘉的作品,但他要故作不知,不讓荀衍起疑。
  「郭祭酒的遺作,第一片是碣石山,第二片是易水。」
  荀衍沒有被荀彧唬弄過去,他故意順著荀彧的問題,尋找蛛絲馬跡。
  「上頭題的是曹公的詩句吧。」
  荀彧將話題從郭嘉轉為曹操,品味詩句。
  「曹公回到鄴城,將征討烏丸時所題詩句彙整起來,共有五首,這是《觀滄海》。」
  曹操集結五首詩,在郭嘉的喪禮中發表,傳達紀念之情。
  為了掌握曹操的性格,冀州士族抄錄詩句,荀衍也取得了一份。
  荀衍今日前來,不是與荀彧討論曹操的詩文風格與情緒轉變,所以他沒有帶來寫有曹操五首詩的木牘。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澹澹,山島竦峙。樹木聚生,百草豐茂。秋風蕭瑟,洪波湧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裏……真是首好詩。」
  荀彧朗誦詩句,讚美了《觀滄海》的豪壯意境。
  「……你最喜歡哪句?」
  「(這是什麼意思?)」
  身為兄弟,荀彧不想與荀衍拐彎抹角,但現實容不得他如此。
  自從那件事後,荀衍性格大變,不僅為難荀攸,也欲控制荀彧,讓荀彧對他的警戒心日趨高漲。
  現在,荀衍開口閉口都是郭嘉,但荀彧不相信荀衍是為哀悼郭嘉而來。
  當荀彧聽不懂荀衍的用意,他就微笑,應對荀衍的問題。
  「欲知文若的想法。」
  荀衍不讓荀彧微笑帶過,也展露溫和的微笑。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裏。」
  荀彧坦白回應,試探荀衍的下一步。
  木牘畫上,同時有日月星辰與海洋相映,詩與圖最為契合。
  「文若與曹公有志一同,都喜歡這句。」
  荀衍的嘴角是上揚的,眼神卻越來越冷。
  「這段詩句如何了?願聞其詳。」
  荀彧也學起荀衍,以疑問作為攻擊的手段。
  「聽說曹公是先見郭祭酒的美圖,才吟出這段詩句。」
  「意境確實不錯。」
  荀衍的試探越是露骨,荀彧就越要微笑面對。
  「文若的眸如海洋波濤迷人,文若的秀髮如海洋悠遠美麗,這張畫讓我想起了你,才會在第一時間送來給你。」
  荀衍將畫交給了荀彧,皮笑肉不笑的姿態,似乎掌握了郭嘉繪圖的心理。
  「郭祭酒曾在鄴城宣揚潁川大美人,可謂眾人皆知,卻沒人提得出潁川有何等美人足以襯此語,如今見此畫,我終於明白潁川大美人就在身旁。」
  荀衍有備而來,掌握的證據比荀彧想像得更為充足。
  「文若,你那件寶貝的外衣還在嗎……恐怕是不在了,因為隨郭祭酒入土了。」
  荀衍的聲調如冰霜寒冷,臉色也如厲鬼淒厲。
  荀彧很寶貝那件外衣,兄弟想要借得一穿都不可,他卻將外衣送給了郭嘉,毫無隱瞞他對郭嘉的感情。
  荀衍的憤恨、恐懼、嫉妒混濁成醜惡的色彩,盡展於臉上。
  「……」
  荀彧從未看過荀衍有這種表情,但他不畏威脅,一語不發望著荀衍。
  荀彧從不隱瞞他對郭嘉的感情,他不覺得有何必要隱瞞,因為他與郭嘉都是坦蕩行事。
  荀衍從荀彧的反應,確知了荀彧與郭嘉的感情。
  「我知道你年幼,難免比較任性,我也一直包容你……願郭祭酒的逝世,是你最後一次的任性。」
  荀衍的語氣,讓荀彧想起當時與荀衍通信時,荀衍為了荀家的未來,默默送走荀諶的故事。
  荀衍是威脅,不是溝通,所以他沒有要聽荀彧的回覆。
  荀衍轉身離開了農園,留下了荀彧。
  「(休若,我與友若不同……)」
  荀彧目送荀衍的背影,目送曾是他友愛的兄長。
  「(正因有我的任性,你現在才能威脅我。)」
  荀彧收起木牘畫,不理會荀衍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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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衍到訪後不久,荀家重要的成員都聚集到荀彧的私宅,共同迎接新年。
  荀彧隨同夫人們一起迎接家屬,布置了溫馨的宴會。
  荀彧得到豐厚的獎賞,有開設豪華酒宴的實力,但他以天下尚未泰平為由,堅持布置溫馨不失莊重的宴會。
  荀彧家,荀彧說的算,家屬倒也無置喙之理。
  事實上,潁川荀家從地區性家族,一躍成全國知名的家族,荀彧居功厥偉,有誰敢明著置喙呢?
  荀湘躲在屏風內,偷偷觀察來往賓客。
  「……在哪呢?」
  荀湘聽聞陳群的事蹟,但她從未親眼目睹,難免好奇起來。
  「湘兒,怎麼在這裡偷偷摸摸的?」
  單盈拿取酒罈,正要為賓客上酒時,看到荀湘伸頭按屏的滑稽模樣。
  「我在看未來的夫婿。」
  荀湘對單盈一笑,坦然道出目的。
  「直接出去吧,這裡都是荀家人,是他要害羞吧。」
  單盈輕推荀湘,要身為荀家人的荀湘主動出面,製造見面的機會。
  「萬一……」
  荀湘還想說些什麼,但單盈僅用一隻手,就把她推了出去。
  荀彧僅有一女,眾人一見荀湘,立刻意會到她的身分。
  「大家好。」
  荀湘羞澀微笑。
  荀湘出生於許都,不曾去過鄴城,她與在場的家屬幾乎是首次見面,一時也喊不出名號。
  「妳就是湘兒吧,長了這麼大了。」
  「當時看妳還是小毛頭呢。」
  長輩們七嘴八舌,彷彿自小看著荀湘長大,試圖與荀湘拉近距離。
  「嗯……」
  荀湘只見過幾名長輩,根本不知道說話者的身分,只能微笑以對。
  荀彧手頭若無名單,他也沒有把握認得全數的賓客。
  「你們也去打招呼。」
  夫人們沒想到荀湘會先出面,急忙要諸子現身,活絡場面,並增加荀家人的好感。
  夫人們出於不同的名門千金,為了提升家族榮耀,難免在宴會中勾心鬥角。
  「惲兒,來這裡。」
  荀惲是長子,他才踏出第一步,就被荀衍喚了過去,顯示兩人有交情。
  「你的手怎麼紅紅的?」
  「沒……沒什麼。」
  荀衍打開了荀惲的右手,發覺荀惲的右手發紅,皺起了眉。
  荀惲望向荀彧,不敢道出真相。
  「肯定是讀書很辛苦,惲兒真乖。」
  「啊……」
  一旁的長輩撫著荀惲的頭,誇獎荀惲的好學。
  「以後荀家就要靠你了。」
  荀衍的眼睛依然看著荀惲,卻意有所指。
  「……是。」
  荀惲不解荀衍的意思,笑著點頭,回應荀衍的期待。
  「……」
  荀彧自然明白荀衍的用意。
  荀彧不好控制,不如提早培養好控制的接班人,讓他以潁川荀家的榮譽為第一優先,就不會有脫序的舉動了。
  荀彧不理會荀衍的話中話,他走到陳群的身旁,微微一笑。
  「長文,恭喜你轉任治書侍御史,雖然這是小官,但現在是改革朝政的時候,相信曹公會多次與你諮詢。
  單盈將酒罈送到荀彧的身旁,為荀彧與陳群斟酒。
  荀彧舉起酒杯,恭賀陳群升官的同時,不忘宣告陳群的發展。
  聽到「曹公會多次與你諮詢」後,許多長輩抬起了頭,一睹陳群的身姿。
  比起荀衍,荀彧要先為寶貝女兒揚眉吐氣。
  「(我怎麼可能會為湘兒尋覓無能丈夫呢?)」
  荀彧飲盡美酒,笑看勢利的親族。
  荀家,一向無法抵禦權力的誘惑。
  荀彧與唐蓉依約成親後,他曾詢問唐蓉,為何唐衡會選擇年僅二歲的他。
  荀彧本以為是二歲孩子無法拒絕,唐衡可強硬決定婚事,唐蓉的回答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因為只有文若大人對父親微笑。」
 
  唐衡以中常侍的威勢,強硬決定唐蓉的婚事,正是有感生命將逝,為了不讓唐蓉受仇家欺負,必須為唐蓉找個遮風避雨的場所。
  唐衡不顧荀緄的阻攔,依唐蓉所言,是荀緄半推半就。荀緄欲藉唐衡的聲勢在朝任高官,但他又顧慮唐衡的惡名,故意擺出「被迫接受」的形象。
  唐衡的重點是使唐蓉幸福,他怎麼可能推唐蓉入火坑?
  唐衡得到荀緄的「許可」,闖入諸子的房間,觀察最適合的人選。唐衡每入一房,都看到孩子對他怒目相向,唐衡譏笑一句,又變得敢怒不敢言,他就拂袖往下間房,都沒找到滿意的人選。
  唐衡進入荀彧房,看到年僅二歲的荀彧正臥在書冊前,拿著毛筆畫了整身的墨漬,並對他展露笑顏。
  當場,唐衡不顧荀緄尷尬的臉色,執意要荀彧為他的女婿。
  在荀湘尚未出生時,荀彧始終不能認同這種擇婿方式,但當荀湘出生後,他立刻理解唐衡的心情。
  與其為愛女選擇氣燄高張的名門,不如門當戶對;與其選擇早有發展的夫婿,不如尚在發展的夫婿;與其選擇心性不定的青年才俊,不如沉穩踏實的老實人。
  在種種考量下,荀彧選擇了陳群。
  「只求不負其職。」
  陳群看向荀湘,不僅回應升官,也回應了婚事。
  「這……」
  荀湘略略避開陳群的目光,臉頰羞紅,又躲回屏風後方,假意準備宴會事宜。
  比起甜言蜜語,比起言不由衷,陳群認真嚴肅的態度更讓荀湘感到窩心。
  「……」
  陳群與荀彧年紀相仿,以為荀湘嫌他年高,默默喝完了手上的酒。
  「只是姑娘害臊,不用在意。」
  單盈笑著解釋,又為陳群斟了一杯酒。
  「(奉孝,你覺得長文如何呢?)」
  荀彧走到門邊,望著只有群星閃耀的天空,舉杯敬了郭嘉。
  荀彧難得展露笑顏,卻是對沒有人的星空。
  「……」
  單盈望著荀彧的背影,面發愁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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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會結束,荀彧褪去了外袍,輕倚於桌几。
  夜晚的星光灑入了房內,如流蘇微微照亮了荀彧的臉龐。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裏。」
  荀彧輕吟詩句,白皙的肌膚受光照耀,豐潤動人,看不出名為年齡的刀匠在他身上刻畫的紋路。
  「這首詩……寫得真好。」
  荀彧認為曹操的詩句雄渾壯闊,甚有可觀,卻不免流於虛妄,折損了詩句的意境。這首《觀滄海》不僅展現曹操的詩文風格,又無虛妄,連荀彧都自嘆弗如。
 
  「聽說曹公是先見郭祭酒的美圖,才吟出這段詩句。」
 
  荀衍的話語圍繞於荀彧的腦海中,使荀彧的心情略感消沉。
  「(你繪圖,我吟詩,是如此美好……)」
  荀彧難免打翻了醋桶。
  荀彧與郭嘉相會時間既短,又不能公諸於世,兩人約會尚且躲躲藏藏,何能如曹操坦率呢?
  「絕人事,游渾元,若疾風游欻翩翩……你究竟在想什麼?」
  荀彧看起第二片木牘,不明白郭嘉為何要在易水旁,寫著曹操的求仙詩。
  「……你真的過得如此痛苦嗎?」
  荀彧難掩悲傷。
  郭嘉不回鄴城,不回許都,選擇易水作為落腳處,難免予人遠離塵世喧囂的觀感。
  不到一年的遼東之戰,怎會讓郭嘉不願回到故鄉呢?
  「……」
  荀彧的眼眶含著淚水,他多想到鄴城參加郭嘉的喪禮,多想到易水為郭嘉上香,但他不能離開許都。
  「公達……有些時候我真的很恨你。」
  荀彧的眼淚撲簌簌落下,落在木牘畫上,卻暈不開墨漬。
  荀攸聽聞郭嘉逝世的消息,迅速捎來書信,要荀彧留在許都,由他作為潁川代表為郭嘉致哀。
  當荀彧接到訃聞時,荀攸已做好準備,只缺他的哀悼辭。
  「夫君,曹公又寄來了信件。」
  單盈在房外請求接見,但是荀彧遲遲沒有回應。
  荀彧不能讓單盈發覺他正在哭泣。
  「夫君,人死不能復生。」
  單盈倚著門,與房內的荀彧對話。
  「……」
  荀彧依然沒有回應,他不能發出哭音。
  「剛才在宴會時,有人說妾身長得與已逝的郭祭酒有些相似。」
  單盈知道荀彧在房內,說起想對荀彧說的話。
  「……夫君將妾身娶了進來,讓妾身孤伶伶留在偌大的荀府內,湘兒也將出嫁,妾身還能找誰呢?」
  單盈忍住哭泣的衝動,她入府一年有餘,沒有尊貴的家世,又遲遲未有身孕,只有荀湘會與她聊天,當荀彧一走,她又得面對其他夫人的壓力。
  「……」
  荀彧別過頭,他承認迎娶單盈是移情作用。
  因為無法與郭嘉廝守,荀彧一時脆弱納了單盈。
  當單盈入了門,荀彧旋即後悔了。
  單盈有郭嘉的影子,但她不是郭嘉。
  將單盈視為郭嘉,不僅是傷害單盈,也是傷害郭嘉。
  荀彧回到府內,從不主動入單盈的房間,因為他覺得自己很可恨;然而,不入單盈房,任人嚼舌根,無疑是把單盈鎖在危樓。
  荀彧往往以公務繁忙為理由,很少回到府內;現在是新年期間,荀彧不得不面對這個問題。
  「……夫君,您可以將妾身……當作……已逝的郭……祭酒,請不要放……妾身……一個人……」
  單盈的眼淚也撲簌簌落了下來,她再堅強,也無法在冷漠敵意的環境中獨自戰鬥,不是她沒有獨自戰鬥的實力,是她不知為何戰鬥。
  「……進來吧。」
  荀彧輕吐一口氣,他必須要給單盈一個交代。
  「謝夫君……」
  單盈入了房,雙眼微腫,鼻頭還有些發紅。
  單盈與郭嘉的身影重疊,荀彧突然明白郭嘉為何不想回到許都,不想回到家鄉的原因。
  「(我……不能再犯這個錯誤。)」
  荀彧輕摟單盈的腰,覆上了她的唇。
  荀彧必須面對郭嘉已逝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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