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進軍凡城，城內空無一人，被臨時拋棄的裝備上，還能感受到些許的溫度。
郭嘉與韓浩聞知勝訊，拔了營，與曹操相約凡城。
「看來袁氏兄弟逃竄到柳城了。」
凡城是要塞，但不如柳城資源豐厚，曹操本就以為袁氏兄弟寧可冒死到柳城，也不會鎮守凡城做垂死掙扎。
「柳城內已無大將，只需出示蹋頓的首級，曉以大義，就能不戰而勝。」
蹋頓等單于皆敗北，新來的袁氏兄弟號召力有限，張遼只願早日平息戰爭。
「張郃將軍已在前線，不如先與他確認。」
韓浩主張先看究竟，確認柳城的狀況。
「奉孝，你覺得袁氏兄弟會在柳城指揮軍隊嗎？」
出示蹋頓的首級，並長期包圍，是有效攻佔柳城的方法，這是以漢人的角度觀事，但若烏丸族的習俗不是如此呢？曹操必須考量這個問題。
「袁氏兄弟不會回柳城。」
郭嘉毫無猶豫，否決這個可能性。
「……為何這麼說？」
曹操眼睛微睜，不怎相信袁氏兄弟會放棄最後的堡壘，如野兔放棄巢穴，甘願被獵人追捕。
「袁氏兄弟的靠山已垮，柳城又被包圍，只會想逃到曹公無法掌握的地方。」
失去蹋頓的袁氏兄弟，在柳城內的號召力存疑，為了不被窩裡反，就會逃出窩。郭嘉面色凝重，思索袁氏兄弟可能逃脫的地點。
「他們逃到遠地，難道就不怕吾了嗎？」
曹操雖是這麼說，但神情異常凝重，因為遼東位於邊疆，袁氏兄弟隨便逃竄，都可脫離他的掌握。
「祭酒，袁氏兄弟雖然重要，但只要獲得柳城，平定遼東的話……」
張遼皺起眉，有感軍隊遠征將至極限，不能再為袁氏兄弟奔波了。
「……現在要以柳城為優先。」
郭嘉亟欲捉得袁氏兄弟，但他必須以大局為重，以生硬的辭彙制止自己的想法。
「……先與儁乂會師，再行打算。」
曹操感受到郭嘉真正的心情，但他尊重郭嘉的想法，先攻佔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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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捉得袁氏兄弟，就不能說勝利。）」
行軍的路上，郭嘉仍在思索袁氏兄弟的行蹤。
袁氏兄弟的威脅性與劉備相當，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遭到反撲。為了長久與安穩的統治，郭嘉必須永絕後患。
「（他們會逃到哪裡呢……）」
遼東是廣闊的大平原，袁氏兄弟可能逃到天涯海角，郭嘉與曹操都沒有與他們玩扮家家酒的時間。
「（理論上，袁氏兄弟會去請求得以庇護他們的勢力……蹋頓已滅，還有哪裡呢？）」
正因袁氏兄弟已無藏身之處，任何地方都有可能，郭嘉才會如此困擾。
「奉孝，你覺得攻佔柳城後，吾應當要做什麼？」
曹操見郭嘉籌思再三，趁著尚未抵達柳城的空檔前，詢問下一步的戰略。
「唯有捉得袁氏兄弟。」
在沒有第三人的情況下，郭嘉直率道出了心內話。
「他們的勢力已經瓦解了，即使捲土重來，也不堪一擊，吾以為不需再執著於他們。」
曹操講出諸多將領的心聲，沒有人願意往更邊境的地方行軍，只是為了捉得無足輕重的袁氏兄弟。
「我知道……只是……」
郭嘉何嘗不解此理？但袁氏兄弟的威脅就像竹箸上的毛刺，乍看不起眼，但會傷害到曹操的統治。
「吾覺得應當往荊州而去，威嚇其他游移的軍閥。」
曹操重提郭嘉長期主張的荊州攻略，希望郭嘉放遠目光，不要再執著於枝微末節上。
「荊州是兵家必爭之地，曹公說的不錯。」
郭嘉自然同意討伐荊州，這也是他與荀彧的共同主張。
「既然如此，討伐柳城後，如果沒有得到袁氏兄弟的消息，就回鄴城吧。」
曹操給予但書，表達對郭嘉的尊重。
「……謝曹公。」
郭嘉坦然接受曹操的大方，但要在短暫時間獲得袁氏兄弟的下落，對他是項難題。
「不要再一臉凝重，要會師了。」
曹操提醒郭嘉的表情，莫讓軍隊感受到不順利的氛圍。
「（我的身體……還能撐到何時呢……）」
郭嘉的神情凝重，不僅是因袁氏兄弟，更是健康因素，使他無法露出如同往常的從容微笑。
郭嘉撫著心口，跳動異常快速的心臟，讓他很不舒服。
穹光彷彿感受到郭嘉的狀況，盡量維持平穩的步伐，不讓郭嘉感到搖晃的痛苦。
郭嘉摸著穹光的頭，感謝穹光的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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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抵達前線，與張郃的軍隊包圍了柳城。
理當與張郃同行的田疇，卻帶著少數的隨從，等待曹操的到來。
「子泰，情況如何？」
曹操覺得奇怪，但他壓抑疑惑，以平常的態度應對之。
「曹公，柳城內部鼓譟，不需強攻就可獲得勝利。」
田疇觀察有段時間後，表達柳城之易攻。
「吾打算出示蹋頓等單于的首級，你覺得勸降得了嗎？」
曹操的首選是勸降，不僅保留柳城的資源，且可與鮮卑族長交代。
「我到鮮卑部落沒多久，就遇到了故友，他說可以幫助曹公勸降柳城。」
田疇帶著笑意，他鄉遇故知竟能幫上如此大忙。
「……故友？」
曹操眉頭微皺，沒想到田疇交友廣闊至此。
「他是邢顒，字子昂，河間鄚人，與張郃將軍是同鄉。」
田疇介紹的同時，便有一名文士走到他的身旁，其人就是邢顒。
「……邢顒？吾似乎有些印象。」
曹操確定沒有看過邢顒，但對這個名字有印象，不禁發出疑惑。
「曹公，您曾欲舉薦他。」
郭嘉倒是有印象，因為當曹操取得官渡勝利後，為了維持河北的統治，大量徵聘賢士，邢顒也是其一。
「當時邢君不是不願來，為何現在願意了呢？」
曹操望著邢顒，欲知改變初衷的真正原因。
「邢某長期遊右北平，與子泰結識，曾一同討論安定天下的辦法。」
邢顒不因曹操的提問感到困窘，提出自信的言談，讓人深信他另有卓見。
「……喔？」
曹操發出興味之聲，身為霸主，自是欲知天下平定之良方。
「民厭亂矣，亂極則平，邢某只是先到三郡烏丸，為天下盡分心力。」
邢顒如田疇，都對蹋頓的治理有異議，早欲剷除之。今日，曹操北伐蹋頓，田疇先行帶路，邢顒則打通遼東，都有助於宣揚漢威。
「嗯……」
曹操眼睛微瞇，語氣也顯得莫測高深，顯然是思索邢顒的話語有幾分真心。
「（不論是真的還是假的，確實都是幫了大忙……）」
郭嘉相信田疇的識人之明，因為以他的身體狀況，不適宜再拖延了。
「曹公，在您平定冀州時，邢君就與我說過這件事，他還向我宣揚您的大業。」
田疇感覺到曹操的狐疑之情，為邢顒說了話，傳達邢顒對曹操的敬重。
「……」
邢顒神情凝重，不發一語。
「奉孝，你覺得呢？」
舉薦河北賢士的命令雖然出自曹操，但此想法由郭嘉所提，實際操作多出於荀彧，曹操無法詢問荀彧，只能問郭嘉。
「（不要是荀君的預謀行事就好。）」
郭嘉肯定舉薦邢顒出自曹操的命令，也認為田疇所言不假，不必顧慮太多。
「邢君，除去蹋頓後，你有意輔佐陛下嗎？」
郭嘉一如往常詢問志向，從中確認邢顒是否可用。
「曹公法令嚴明，邢某素來心服，願請曹公徵聘。」
邢顒雙手交拱，話語間展示的是對曹操的信服，而非郭嘉所言的漢帝。
「……邢君說話直率，請曹公莫要介意。」
邢顒字句沒有侵犯曹操之意，田疇的神色卻顯得尷尬。
「（他是選擇曹公了，看來他們兩個道終究不同。）」
郭嘉一個問題，問出了邢顒與田疇在根本上的志向差異，他多少擔心兩人未來的互動。
「怎麼會？吾很高興得到邢君的欣賞。」
曹操當然聽出意思，認為邢顒可用且可收，有助於遼東的統治。
「曹公，請將勸降柳城交給邢君負責吧。」
郭嘉對邢顒微笑，即使微笑有些無力。
「有勞你了。」
曹操也對邢顒微笑，交付了重任。
「是。」
邢顒對郭嘉與曹操間的互動有些微妙，但因郭嘉態度合宜，不致起反感。
「（袁氏兄弟似乎只能逃到更東之地……那能去的地方……沒幾處了。）」
郭嘉順勢觀察附近地貌，不認為一心逃亡的袁氏兄弟會刻意爬山涉水，直覺他們會順著廣闊的平原，一路朝東方過去。
「（是時候了……得解決他們……）」
確認方位後，郭嘉方可想應對之策，他得在占領柳城前，想到對付袁氏兄弟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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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與張郃會師，並經由田疇的翻譯，與鮮卑族長打了照面。
曹操軍將蹋頓等單于的首領掛在柳城外的高牆上，守城軍禁不住城內百姓的鼓譟，直接開城投降。
曹操從容進入柳城，完成征討烏丸的任務。
從鄴城出兵到攻佔柳城，耗費六個多月的時間，實際與蹋頓對決只有寥寥數天，確實應證了「兵貴神速，掩其不意」的要旨。
柳城內居民受邢顒影響，對曹操軍的觀感尚佳，諸將神情終於放鬆，不必擔憂回鄴城會遭受罵名。
「祭酒，只剩袁氏兄弟了。」
韓浩與郭嘉共同處理內務，不忘關懷後續事宜。
「嗯……」
郭嘉沉重回了聲，思考實行的策略。
「我看他們只能朝東逃亡，不是去高句麗就是投奔公孫康了。」
往遼東的最深處是遼東太守公孫康的領地與高句麗，韓浩迅速縮小了範圍。
「韓浩將軍以為袁氏兄弟會找誰？」
韓浩有想法，郭嘉也樂於聆聽，從中摸索出更好的想法。
「自是公孫康了，除非袁氏兄弟會說高句麗語。」
袁氏兄弟投奔蹋頓是因有聯姻關係，但他們與高句麗沒有關係，韓浩不認為他們會冒著語言不通而可能遭遇禍害的危機。
「你說的不錯。」
郭嘉點了頭，同樣認為袁氏兄弟會去投靠公孫康。
「公孫康恃遠不服已久，不妨以這次的勝利逼使公孫康納貢如何？」
韓浩因柳城勝利燃起熊熊鬥志，與亟欲早歸的將士形成極大的對比。
「（沒想到韓浩將軍這麼積極……）」
郭嘉對韓浩的鬥志略略吃驚。
公孫康之父－－公孫度以遼東為基地，東伐高句麗，西擊烏丸，在遼東稱王，曹操懷柔他，賜他武威將軍，封永寧鄉侯，他也不曾納貢。
公孫度已逝，由公孫康接任，公孫康為了永保遼東王的地位，遠離漢室的控制，將目光朝向高句麗，並與蹋頓取得互不侵犯的默契，素以天高皇帝遠，恃遠不服。
公孫康與高句麗都有讓袁氏兄弟得以東山再起的機會，不過高句麗與中原文化不同，袁氏兄弟討不到便宜，只會選擇公孫康。韓浩欲藉此機會，使曹操的威名震撼遼東，使公孫康不敢不納貢。
「（即使公孫康的強度不如預期，但與高句麗接壤，問題就會變得複雜。）」
對郭嘉而言，公孫康的根據地襄平並不是兵家必爭之地－－至少以曹操要恢復中原的統治而言，沒有勞師動眾的必要。而且，公孫康與高句麗恩怨既久，郭嘉也不想蹚入這趟渾水之中，自尋煩惱。
「咳、咳！」
郭嘉尚在思考，一口痰湧上喉頭，發出劇烈的咳嗽，並流了一身冷汗。
「祭酒，你沒事吧？！」
韓浩趕緊攙扶郭嘉，因為那道咳嗽，強到可能會讓郭嘉倒地的程度。
「不需要……討伐……公孫康……」
郭嘉以虛弱的語氣，否決韓浩剛才的想法。
「……為什麼？」
韓浩從沒看過這樣的郭嘉，一臉擔憂地望著。
「咳……咳咳……」
郭嘉再度咳起嗽，說不出想說的話。
「……祭酒？」
韓浩輕拍郭嘉的背，幫助郭嘉咳出痰，但濃稠的痰比麥芽糖還要黏稠，就這樣卡在喉中。
「袁氏兄弟……出色的……家世……會使……他們……不得……不……」
比起討伐公孫康，與其為敵，郭嘉有更好的想法，奈何他說不出完整的論述。
「不得不怎樣？」
韓浩猜得出郭嘉最後一個字，但他生性謹慎，不會貿然定論。
「急……」
郭嘉想要說出口，但說不出來，因著急脹紅了臉，卻又受身體不適蒼白著臉，冷熱交替，身體狀況變得更為糟糕。
「（我得先找到曹公……）」
熟悉的嘔吐感再度回歸，暈眩的幅度也比以往更為強烈，郭嘉知道時間有限，必須找到曹操。
「……奉孝，你怎麼了？！」
曹操與諸將踏入營，本欲討論後續事宜，卻看到郭嘉的異狀，急忙衝了過去。
「好冰！」
郭嘉身體虛寒，觸手如冰，有如即將失去溫度的屍體，連歷經大風大浪的曹操都為之失措。
「快去請醫師！」
張郃立刻警覺，命令身旁的小兵到城內尋找醫師。
「祭酒，先穿上這件外袍。」
張遼脫下了自己的外袍，覆蓋在郭嘉身上，不讓郭嘉受寒。
「曹……公……」
郭嘉伸出手，勉強抬起頭，看著一臉著急的曹操。
「奉孝，先別說話了，吾帶你休息。」
曹操抱起郭嘉，將郭嘉送到不遠處的軟墊上。
郭嘉一向受曹操的寵愛，但眾人還是第一次看到他被曹操直接抱起，略顯呆愣。
「愣在那邊做什麼？還不快點將盥洗用具帶來！」
韓浩率先反應過來，支開士兵，盡量不讓外人發覺郭嘉的異常。
「急……則……合……」
郭嘉以嘴形發出三個字，希望曹操看到。
「……什麼？」
曹操看到郭嘉的嘴形，但沒頭沒尾的三個字，他一時也看不出所以然。
「（我……不能……在這個……時候……）」
郭嘉想再說出後面三個字，但他的眼皮沉重，沉重到讓他就要陷入無盡的夢境之中。他全身發抖，必須在清醒的時候告知曹操，否則當他再度睜開眼睛時，結果就會出乎他的控制之外。
「（我還不能……倒下……快……）」
郭嘉舉起右手，硬拍了自己一個巴掌，想讓自己清醒。
「奉孝？」
郭嘉這個巴掌打得不輕，瞬間他的臉就紅成一片，讓曹操的心都疼了起來。
「醫師就要到了，奉孝。」
曹操輕聲安慰郭嘉，想讓郭嘉早點入眠，靜心休養。
不過，郭嘉就是不能閉上眼睛，他得道出後面三個字。
「緩……則……」
郭嘉再度以嘴形示意，發出比蚊子飛過還要小的聲響，說出了兩個字。
郭嘉來不及說完最後一個字，眼前的景色就徹底扭曲，最後化為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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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哪裡？」
郭嘉睜開了眼睛，即使瞳孔放得再大，在漆黑的世界中依然看不到任何的風景。
「（我記得我與曹公說著話，然後……呢？）」
郭嘉一臉茫然，在沒有光源的輔助下，伸出手依據直覺前進。
「許都……是這個方向吧？」
在沒有阻礙的情況下，郭嘉前進了十餘步。
「……真的嗎？」
郭嘉不禁懷疑黑暗世界可以通向任何地方，在無法區分方位下，他怎能確定前進的方向？可能性有無限大，意思就是沒有規矩，即使是善於歸納與決策的郭嘉，也會無所適從。
「荀君……」
郭嘉從未去過只有黑暗陪伴的世界，恐懼之情同黑暗纏住了他的身體，進而侵蝕了武裝的內心。
郭嘉忘情喚著荀彧，想起荀彧溫和的微笑，想起荀彧堅毅的姿態，想起荀彧宜人的淡香，想起與荀彧的溫存……滿心想回到許都，化解這種恐懼。
「……」
郭嘉停下亂了章法的腳步，重新調整吐息，放棄如無頭蒼蠅亂竄，思考其他辦法。
「有、人、嗎？」
「可、以、回、一、聲、嗎？」
「是、郭、公、則……也行啦！」
郭嘉深深吸了一口氣，吐出雄渾的聲響，想要聽得回音。
然而，郭嘉等待數秒，未有傳來回音，似乎暗示這個世界不是存於實際的空間中。
「哈哈。」
說到第三句話時，郭嘉突然笑了一聲，因為他沒想到在這種時候，會第一個想到的是郭圖。
「……我是死了吧？」
郭嘉自嘲終於到了這一刻，雖然他總是給人坦然接受驟逝的命運，實際遭遇時他仍感到恐懼不安。
郭嘉倏地坐在地上，思考死後的生涯規畫。
「（要在這裡度過嗎？難怪古人都要準備陪葬品。）」
郭嘉撫著自己的外衣，發覺死亡與他想像得不同。
他原以為死亡帶不走任何東西，原來穿在身上的都可以帶走，對古人的陪葬文化嘖嘖稱奇。
「奉孝，你比我想像得更晚到這裡。」
突然，郭嘉聽到熟悉的聲音。
郭嘉抬起頭，沒看到來人，也沒聽到腳步聲，偏頭不解。
「我在這裡。」
此時，那人提著燈出現在郭嘉的背後，為漆黑的世界增添了些許的光明。
「志才！」
郭嘉轉過頭，興奮喊出名字，將要靠近志才時，志才卻與他拉開了距離。
「……志才？」
郭嘉皺起眉，不明白志才為何抗拒。
「現在是死的時候嗎？」
志才以嘲弄的眼睛與挑釁的語氣，指責了郭嘉。
「－－咦？」
郭嘉發出疑惑聲，瞬間不知所措。
「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曹公著想，說倒就倒，我都看不下去了。」
志才敬仰曹操，為曹操奉獻了生命，對郭嘉的不爭氣頗有微詞。
「你的軍略比我還出色，難道當時與你對弈時，你從來沒有盡力過嗎？」
志才指控歷歷，好像他不曾離去，一直守護著郭嘉。
「此一時，彼一時。」
面對志才的指控，郭嘉大搖其頭，他從來沒對志才放過水。
「我說過了，家內突然湧入近百萬的僕役，要讓其安分守禮法是很辛苦的。我與你都不善此道，去了只是自討苦吃。」
訓練軍隊仰賴嚴格的軍令與精實的統率，只靠謀略無法讓軍隊信服，在此時應徵既發揮不了實力，也無法獲得曹操的欣賞，郭嘉以為不適合作為出自寒門的兩人的首份工作。
「征討烏丸，勞師動眾，不論輸贏都是有去無回，徒惹罵名，你依然堅持出兵。」
志才輕嘆一口氣，郭嘉踏上比他還要艱辛的道路，要承擔的罵名也遠較他來得沉重。
「說的也是……呢。」
志才主動處理青州兵的問題，郭嘉提供平定河北的戰略規畫，兩者都是曹操長期發展的關鍵，然而在俗人的眼裡都是白費工夫。
郭嘉眼神一黯，用心良苦卻成空，說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嘶－－」
郭嘉移動腳步，想要靠近志才，卻聽到了馬鳴聲。
那道馬鳴聲彷彿來自高山絕谷，也像來自天上人間，郭嘉引頸傾聽，卻聽不出位置所在。
「……穹光？」
天下駿馬何其多，為何一定是穹光？郭嘉只是覺得會在此時呼喚的只有牠。
「你的愛馬已經嘶鳴許久，只是你現在才聽到。」
志才捂起耳朵，眉頭緊皺，對穹光的嘶鳴聲感到痛苦。
「志才，你沒事吧？！」
郭嘉見志才神情有異，立刻衝了過去，志才卻拋出手上的燈，阻止郭嘉的逼近。
「痛……」
郭嘉被燈札實打中了，燈火掃到他的衣角，卻像是被空氣畫過。
「（……這是？）」
郭嘉發覺異狀，但他不知緣由，只知志才的舉止必有深意，不再移動。
「你的愛馬的嘶鳴聲讓我聽得難受，你卻不受影響，還不知道意思嗎？！」
志才撿起燈，擺正燈的位置，使燈得以發揮照明的功用。
「那麼這裡是……哪裡？」
如果這裡不是九泉，也不是人世，郭嘉究竟是踏在何處呢？
「嘶－－」
穹光的嘶鳴聲，就像不如歸去的杜鵑鳥，也像慈母縫製衣服發出的聲響，讓人油然生起思鄉之情。
「我……」
穹光的嘶鳴聲灌入郭嘉的耳內，郭嘉感覺頭微熱發暈，興起濃厚的睡意。
「回去吧，以後自是有機會與你暢飲。」
在郭嘉的雙眼即將閉上之際，志才對他揮了手，將燈留給了他。
「（原來……如此。）」
郭嘉終於明白志才的來意，安心地閉上了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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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夢嗎？」
郭嘉再度睜開了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沾附灰塵的天花板，一旁還有蜘蛛編織著蜘蛛絲，等待獵物的上門。
「（好溫暖……）」
郭嘉的右手被厚實帶著粗繭的雙手握住，傳來的暖意讓他感到相當舒服。
郭嘉稍微移動了身子，觀察自己躺在乾淨的床上，雜物則被放置於兩旁，地板上都是灰塵，是間普通的民宅。
比起豪華的房間，或是一塵不染的環境，這種簡樸略帶零亂的感覺，最讓郭嘉自在。
「（如果有酒的話就更完美了……）」
郭嘉因略乾的雙唇，想起酒的美好滋味。
「……奉孝？」
曹操發覺手部有牽動感，急忙睜開了眼睛。
「（曹公的眼睛……）」
曹操本來就有黑眼圈，現在又加重了一圈，可見他一直守在這邊。
「曹公……我睡很久了嗎？」
郭嘉動了一下身體，渾身僵硬，懷疑自己睡了不止一天。
「你睡了三天。」
曹操面色凝重，難掩疲倦，但見郭嘉醒來，語氣放鬆了不少。
「是嗎……」
應該是讓人訝異的回答，郭嘉卻只是輕溜地應了聲。
「穹光的嘶鳴聲讓人聽得難受，醫師又說治不好你，吾很擔心……」
曹操沒有把話說完，因為郭嘉已經復甦了。
「我聽到了。」
郭嘉相信是穹光，志才也說是穹光，那就是穹光了，即使牠現在沒有發出嘶鳴聲，於門外發出沙沙聲，使郭嘉推知牠正大快朵頤，製作不顧主人死活的觀感，彷彿一切都是大家的幻覺。
「……聽到了？」
曹操蹙眉，不解昏迷的郭嘉怎會聽到穹光的嘶鳴聲。
「大概是恍惚時聽到的。」
郭嘉微微一笑，輕鬆帶過那段奇妙的際遇。
「奉孝，你怎會說倒就倒呢？」
曹操緊緊握住郭嘉的雙手，生怕放了手，郭嘉就會再度昏睡。
「可能是太過勞碌，又染了風寒吧。」
郭嘉輕聲，以標準答案回應了曹操。
「這裡的醫師說從未見過這種病，不知如何治療你，根本是庸醫！」
曹操怒吼一聲，不明白柳城的醫師怎會連簡單的風寒都不會治。
「（……我似乎害到醫師了。）」
郭嘉眼神一黯，生怕柳城的醫師遭受池魚之殃。
「早點回鄴城，吾讓華佗治療，很快就會好了。」
曹操本就不相信柳城醫師的醫術，他輕拍郭嘉的手背，深信華佗會治好郭嘉的風寒，要其安心。
「（拖到這種程度，華醫師大概也無藥可治了。）」
郭嘉看向窗外，想起與荀彧道別的那一天。
當時，華佗只說「長期居家治療，定期針灸與服藥，不要過度勞累，還能活一段時日」，顯見他無法治癒郭嘉。
只是延長郭嘉的生命，荀彧能接受，但曹操不能。
倘若華佗無法治癒郭嘉，他的性命將岌岌可危，郭嘉不願因宿疾害死一名懸壺濟世的醫師。
「……奉孝，你在想什麼？」
曹操見郭嘉遲遲沒有回應，認定郭嘉有心事，但他不願勉強大病初癒的郭嘉，語氣略為遲疑。
「難得來到遼東，卻要匆匆離去，覺得有些落寞。」
時近九月，郭嘉居柳城已有寒意，可想入冬之後會多麼嚴寒。
郭嘉比任何人都畏冷，但他時日不多，必須把握最後的時間，盡到軍師祭酒應行的義務。
「你都病成這樣了，還不回去治療？！」
曹操終於忍耐不住，發出了怒吼。
「吾有頭風，又年過半百，尚且貪圖生命，你未至不惑，卻屢屢輕視生命，如何不讓吾生氣？！」
曹操雙手緊緊按住郭嘉的肩，眼睛都快瞪了出來。即使如此，曹操知道郭嘉身體虛弱，力道控制得宜，不讓郭嘉感到疼痛。
曹操，是真心為郭嘉著想。
「……曹公。」
郭嘉側過身，順勢使曹操的手落下，握住了曹操的雙手。
曹操的雙手非常溫暖，溫度瞬間竄入郭嘉的雙手，就像是有個暖爐烘著。
「風寒靜養幾天就好了，瞧我現在不是生龍活虎的嗎？」
郭嘉的微笑有些虛弱，但眼神堅定而有神，確實不像謊言。
「……」
郭嘉的微笑就像清涼的河水，消卻了曹操的怒氣，使曹操無法憤怒。
曹操一向無法拒絕郭嘉的提議，他別過了頭，不發一語。
「現在從沿海路段回去，應該不會再有洪水為患，我想去那邊瞧瞧。」
郭嘉看著窗外，展露幾分孩童的純真感。
「沒什麼好看的。」
郭嘉會突然昏迷，又長達三天未能甦醒，曹操不相信只是風寒。
曹操壓抑心軟的衝動，正因他無法拒絕郭嘉，更擔憂一時的心軟會讓他後悔莫及。
「以後柳城以西都由曹公治理，瞭解此地的風土民情，是明君的責任。」
郭嘉輕笑一聲，冠以宏大的願景，要曹操接受他的想法。
「……確定不是硬撐？」
郭嘉的微笑是如此燦爛奪目，他的眼神是如此殷殷期盼，他的態度是如此從容自適，讓曹操發出了疑惑。
曹操壓下內心不安的感覺，想要相信郭嘉。
「嗯。」
郭嘉坦然點了頭，回應曹操的疑心。
「吾已經書信給公孫康，要他提袁氏兄弟的頭回來。公孫康送回袁氏兄弟的頭後，他只能暫依吾軍。吾欲將遼東交給閻卿管理，安撫外族，制止公孫康擴展。」
曹操有不能迅速回鄴的理由。
曹操若迅速回鄴，公孫康就會知道他沒有餘力揮師遼東，不一定會照著曹操的指示，獻上袁氏兄弟的頭顱；他要緩緩回師，給予「隨時都能回頭滅了你」的威脅感，逼使公孫康不得不照著指示行動。
當公孫康送回袁氏兄弟的頭顱後，他就中了曹操的計策，只能咬牙接受曹操的安排。
「這樣就不用擔心公孫康了……」
要在千里之遠戰勝強敵，首要是「兵貴神速，掩其不意」，不然就得有旺盛的軍容與充實的軍備，進行長期抗戰。
現在的曹操沒有餘力對付公孫康，只能牽制之。
「當時，你是想說這件事吧。」
曹操展露自信的笑容，要郭嘉稱讚他。
「是的。」
郭嘉深深點了頭，慶幸曹操聽得懂他的意思。
「既然如此，吾等就順著渤海，一路回鄴城吧。」
曹操無法親自統領遼東，只能委託閻柔代管。為了宣揚王威，曹操要親自踏過一次遼東，向遼東的居民證明他才是真正的統治者。
以曹操親征蹋頓的威名，足以使崇尚武勇的外族信服。
「（曹公，這是我最後一次陪您遊歷了，但願您明白遊歷遼東的目的。）」
遊歷，從來都不是為了放鬆，因為沒有比家更能讓人放鬆。
郭嘉撐起身子，收拾行李，踏上了歸途。
創作內容
《孤蒲》第五集第六章01（荀彧、郭嘉）〈每週一更新〉
大姜君專區 (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