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我打電話向知木老師請了病假。她沒有多說什麼,也沒有顧慮到學園祭可能人手不足的問題,只簡單說了句「那就在家好好休息」就掛斷了電話。
老實說,說謊還真有點過意不去,但也是逼不得已。
整理好心情後,我邁起沈重的步伐,來到了從她生命消逝在這個世界後,就再也沒來過的日路醫院。
而只有我能看得見的身影,也在門口等候著我。
「湘,妳等很久了吧?」畢竟她沒有睡眠的需求,肯定一早就待在這。
「沒有喔,我才不好意思讓你特地跑一趟呢。」湘輕笑回道,感覺比起昨天的樣子,她今天有精神多了。
但也有可能只是在勉強而已,畢竟這種事情,就連我都會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
尤其是跟自己的過去有著相似的連結,更讓我感到隱隱作痛。
「⋯⋯那我們走吧,去找矢吹護士。」我倉促地說,不願讓擔憂的情緒停留在湘身上一秒。
第四十二章 - 逝去的時光
「佐御名⋯⋯同學?」
矢吹看見許久未見的我相當意外,畢竟對她來說,我沒有任何理由回到這個傷心地。
要是可以,我也不想回到這裡。
「有什麼事嗎?瞧你滿臉嚴肅的樣子。」
「⋯⋯是有關瀨澤湘的事情。」
一聽到湘的名字,矢吹的雙眼立即黯淡了下來,看來跟任何人一樣,暫時沒辦法釋懷她的離去。
尤其,她跟湘關係並不是護士跟病人這麼簡單。
「⋯⋯小湘怎麼了嗎?」
「我就開門見山的說了,其實矢吹護士──妳是湘的阿姨吧。」
「啊⋯⋯是小湘告訴你的吧?」矢吹反而露出奇怪的笑容說,「這件事⋯⋯就算是紅頭髮的那位少年也不見得知道,那代表她很信任你呢。」
說完的同時,湘在我旁邊輕呵了一聲,令我有些尷尬。
只是老實說,要是湘沒有跟我透露,我也不會察覺到兩人是有血緣關係的,但現在仔細一瞧,兩人都有烏黑的亮髮,以及深邃的藍眼,以及相似的五官。
要是矢吹把頭髮留長,肯定跟湘更為相像。
「所以⋯⋯你來這裡不會只是想跟我說這件事吧?」矢吹看似好奇地問,但她微微上揚的嘴角早已出賣了自己。與湘一樣機靈的她或多或少也猜得到我接下來的意圖。
即使如此,我也趕緊說明自己的來意,「我想去一趟瀨澤城醫生那裡,協助他再度回到醫院工作。」
話說的簡短,但我很清楚明白這件事絕對沒有這麼容易。
湘簡略地告訴了我,她的父母早已在十年前身亡,由於雙方家庭的關係,任誰都不想要收養湘,而當時的矢吹還在讀書,更無力扶養她──最後由湘的母親的好友,瀨澤城收養,並改姓為瀨澤。
而直覺更認為瀨澤醫生收養湘的原因並不是友情,或者看她可憐這麼簡單。
然而,矢吹突然間對著我投以異樣的眼神問道,「⋯⋯只是話說回來,為什麼你知道瀨澤醫生消沈到離開醫院這件事?」
「⋯⋯嗚!」
不妙!至從湘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與他們接觸,會被懷疑也是理所當然的!
「這、這個嘛──」
「算了,這種事情小湘生前也早預料到了,所以也特地拜託我之後要好好照顧醫生。」
說到這,矢吹無奈地一手托起臉頰,同時嘆了好大一口氣,「但是啊,瀨澤醫生根本不理我啊,打了好多通電話都不接⋯⋯真是的。」
「畢竟⋯⋯瀨澤同學對醫生來說,即使不是親生的女兒,但她的存在仍舊有著特別的意義吧。」
我並不熟悉瀨澤醫生是怎樣的人,但換作是我,會願意收養女性好友的小孩,至少我跟她的關係絕對不是一字一句能說完的。
就連湘都不清楚那段過往,也不打算過問,再一次揭開他的傷疤。
「這也是最諷刺的地方⋯⋯老實說,無論是哪一間醫院,每天都會有開心的事以及難過的事,生與死對我們來說,早已是司空見慣的事,甚至說已經麻痺也不為過。對站在第一線的瀨澤醫生來說,更是如此⋯⋯只是,他終究未能踏出,我的姐姐惠麻這一關吧。」講到惠麻的時候,矢吹的語氣聽起來特別哀傷,抿著唇的樣子貌似仍不捨她的離去。
「意思是⋯⋯?」
「瀨澤醫生會披上白袍,也是因為我姐姐的關係。」
若是如此,相繼失去湘的瀨澤醫生,確實更沒有理由站在此處了。
但是,無論是湘還是她的生母,都不希望因為自己的關係而使得他變成這副德性──所以說,還是得拉他一把才行。
「但是,還是得讓他振作才行⋯⋯畢竟再怎麼難過、痛苦、以及懺悔⋯⋯都沒辦法挽回逝去的生命⋯⋯所以,更應該為了還活著的人,努力下去才是。」話雖然這麼說,但我心中也明白自己在得知湘離開的那刻,那份想放棄一切的痛楚,要不是湘以另外一種方式出現在我面前,我現在也不會說出這種大話。
當然,也知道會有那麼一天,湘會徹徹底底的離去⋯⋯那時候的我,還能像矢吹這麼堅強嗎?又或者像瀨澤醫生一樣,每天過著腐敗的生活?
⋯⋯唉,這種事情,之後再煩惱吧。
「你說的一點都沒錯,我想這點道理醫生也是明白的,只是始終跨不過心中那高大的牆⋯⋯唉,真是的,都這把年紀了,還要小孩子擔心,要是姐姐還在,肯定恨不得在你臉上打上幾巴掌。」
矢吹一邊嘟著嘴抱怨,一邊從口袋拿出手機,像是要打給某個人似的,我與湘只好靜靜地觀望著,不斷在電話中道謝後又另外打了一通電話。
「⋯⋯喂,護理長嗎?我是矢吹惠美⋯⋯是,我有急事必須要請個假一天,已經請人代班了⋯⋯是,好,謝謝護理長。」簡短地將話說完後,矢吹立刻對著我說,「好了,我跟護理長請好假了,你先去停車場等我吧,我開車載你過去找醫生吧!」
「可、可是這樣臨時請假沒關係嗎?」
印象中,醫院體系下的職業是特別辛苦的,就算是想請病假,都有可能得吊著點滴上班,更不用說像這樣臨時請假,肯定會有處罰的吧?
「沒關係的,我都忘記上一次休假是什麼時候了,更何況找到了人代班。」矢吹雖苦笑地說,卻不禁讓我覺得比起病人,這群醫療人員更需要照顧才是。
「⋯⋯辛苦了,謝謝矢吹護士。」我低著頭對著她道謝,如果她願意前往,確實也更容易控制住瀨澤醫生的情緒。
「不,我才要謝謝你。」
「⋯⋯咦?」
「多虧了你,我有更好的理由去找他了⋯⋯畢竟,我始終認為,他的眼中只容納得下姐姐,而我只是個與她們有著相似臉龐的多餘存在,去找他也只會徒增難過而已⋯⋯」
矢吹擺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令我猜不透她的心中究竟乘載了多大的悲傷。
或許,她才是那位最有資格一蹶不振的那個人。
*
「城,我帶佐御名同學進來囉?」
矢吹輕敲起大門,同時將耳朵貼在門上,「……好像沒有反應呢。」
「會不會是在睡覺啊?」我說。
「那肯定是喝得爛醉吧。」矢吹無力地嘆息後,從包包拿出鑰匙把門打開,然而在門開啟的那瞬間,濃厚的酒臭味就撲鼻而來。
「……味道,應該很重吧?」
湘在我身後說道,而我則微微的搖起頭,表示並不在意。要是擺出一臉難受的樣子,肯定會讓她很難過。
所幸先前的我早已習慣這樣的味道,若是一般人的話早就捏起鼻子了。
「我們進來囉,城。」
禮貌地告知完後,我與矢吹走進了玄關,底下的鞋子放的雜亂不說,光是滿佈走廊的酒瓶以及垃圾,就得讓我們低下頭來小心翼翼地前進。
至於鞋子也不必脫了,因為我與矢吹很有默契地認為,前方等著我們的,可能是碎掉的玻璃瓶又或者新鮮的穢物。
仔細看的話,走廊的上頭還掛放著一些瀨澤醫生與湘過去的合照,難以想像這裡曾是一棟溫馨的屋子。
很快地,隨著味道的濃厚,我們一下子就在客廳發現了醫生。他手上握著喝到一半的酒瓶,整個人癱倒在地,不省人事。
「瀨澤醫生沒事吧?」我擔憂地說,光是從玄關到客廳所看見的酒瓶數量,說喝到中毒也不意外。
「沒事的……你仔細聽,還有打呼聲呢,呵呵。」矢吹尷尬地笑著,恐怕也相當心疼醫生那如此落魄的模樣,與在醫院有威嚴氣勢的樣子成了極大的對比。
接著她輕拍著醫生的臉龐,溫柔地叫醒他,「城,是我,惠美。」
「惠……惠……麻?」
很清楚地聽見醫生喊著的是另外一個人的名字,但看似早已習慣的矢吹,仍舊不厭其煩地說,「不,我是惠美喔。」
這或許也是成為護理師後而培養出來的耐性吧。
「是……惠美啊。」醫生緩緩地抬起上半身,意識貌似還相當模糊,他一手緊捏著鼻頭說,「怎麼突然來這裡……不用上班嗎?」
「我今天請假過來看你的,跟佐御名同學一起。」
「……佐御名?」
醫生揚起頭,才發現我的身影──突然間,他對著我瞪大雙眼,更拖著不聽使喚的身體,也要抓起我的衣領大罵。
「……你……你不是……那傢伙嗎!」
「我?」
「那個……害得湘提早離世的……混蛋!」一說到這,醫生臉上馬上流出了淚來,哽咽地繼續罵道,「要不是沒有你……湘現在說不定還活著啊!」
眼見情況不對,矢吹趕緊抓住醫生的另外一隻手,以防他一個衝動就揮拳過來。
「喂!城!你明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就算活著……湘也會覺得很痛苦啊!」
「不是的!淳也!這是我……自己選擇的!」
就算只有我聽得見,湘也跟著激動說道,大概是害怕我的情緒被醫生給帶動吧。老實說,我早就想過這樣的事情了,也曾覺得要是自己沒遇見湘的話,或許現在她也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吧──但這樣的想法,終究只是自我安慰。
就像安慰我自己,要是不努力向上,爸爸也不會自殺一樣。
「那又如何!要不是因為這傢伙的話……就不會嘗試用那種新藥了……可惡……為什麼啊?為什麼我又失敗了啊!要是我能再厲害一點,就算是你來鬧事,我也能……!」城的手越抓越緊,我的臉也與他貼的越來越近,身上的酒味更熏得我想起過去,他把所有的錯誤歸咎在我身上的那副嘴臉……
再這樣下去,我會變得沒辦法思考的啊……
「事到如今,你還有臉敢出現在我面前啊……!你這個殺人兇手!」
「喂,城!夠了!給我清醒一點啊!」
醫生罵得越來越兇,就連矢吹都開始著急了起來,更緊緊抓住他的手不放,而一旁的湘也泫然欲泣的樣子,任誰都對曾經溫柔的他而感到不捨。
但要是任憑他恣意地發洩,只會使得她們更加地難受──
「──喂,瀨澤醫生,你剛剛是不是說了『那又如何』,對吧?」
我狠狠地瞪向醫生,如以前瞪著爸爸那樣。
原以為可以捨去那樣的自己而來到底田,結果又變回這副樣子,要是被朝倉看見了,肯定會很心寒的吧。
「 ……什麼?」
「意思是你罔顧湘的心情,只在乎你個人的感受,是嗎?」
「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仍舊不解意思的醫生,我也沒有心力再繼續解釋下去,但至少能趕快結束這齣鬧劇的方法,唯有讓他趕緊清醒些了。
「我想說的就是……湘的死,不是任何人的錯啊!別以為你這樣懊悔,湘就會覺得欣慰啊!」
吼完的當下,我立即雙手抓起醫生的肩膀,趁他還來不及反應時,用額頭狠狠地往著他的額頭撞了下去──
瞬間,房間天旋地轉,我分不清楚周圍的樣子,只能任由四肢不受控制地打轉。
而當黑幕降臨時,我最後看見的,是湘一臉驚訝的臉龐。
*
「……!」
不知道自己暈了多久,待我將眼皮微微張開時,除了電燈泡照得我眼睛有些發疼外,也發現湘坐在我的旁邊,對著我微微竊笑著。
咦?發生什麼事了嗎?
「……湘?」我支吾地說,湘也立即擺出「噓」的手勢,這代表著現在還不是能跟她說話的時候。
「喔,佐御名同學醒來了啊?」矢吹發現醒來的我,立即將溼毛巾朝著我的臉丟了過來,「趕快擦一擦臉吧!」
擦臉的同時,我觀望了下周遭,垃圾跟酒瓶都被清得一乾二淨,客廳的酒臭味也不像剛來時這麼濃厚,看來在自己暈倒的期間,矢吹就順勢清理了一下。
那麼,瀨澤醫生呢?他也被我撞到暈了過去嗎?
「喔,醒來了啊。哪有人撞人結果自己暈過去的啊?」
經過客廳的醫生在走廊上對著我吐槽,而他的手上更拿著抹布,看來沒被撞暈的他被矢吹拖下來打掃了。
也難怪湘的表情好多了。
「啊……對不起,醫生,突然就這樣撞向你。」我趕緊起身道歉,再怎麼生氣也不能隨意地用額頭撞人。
「……無所謂。」醫生冷冷地說,看來並沒有因為我的行為生氣的樣子。
「呵呵,那傢伙被你撞了之後,人就清醒多了,還趕緊要我幫他打掃呢!」矢吹對著我小聲地笑說,但笑聲之大還是被醫生聽得一清二楚。
「……喂,惠美,我都聽到了喔。」
「哎呀,抱歉抱歉!」
不知為何,突然氣氛變得這麼快樂令我有些無法適應,而且說到底,我與矢吹來這裡不就是為了要讓醫生振作嗎?
他現在這副樣子……算是振作了嗎?待醫生離開去洗抹布時,我趁機問道。
「話說回來,矢吹小姐……醫生他好多了嗎?」
我暗示地問著矢吹,她也明白我想表達的意思回道,「喔,這我也跟城說過了喔。」
咦?說過了?那結果是如何?
「──關於這點,城說要帶著我們一起去掃墓喔。」
「掃、掃墓?」
我對這樣的發展感到意外,為什麼偏偏是要去掃墓?掃誰的墓?
……難不成,是湘的嗎?
「是掃湘親生父母的墓。」洗好抹布的醫生,從走廊竄出了身影,側著臉向著我們繼續說道,「順便……告訴你過去的事情吧。」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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