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老朋友
或許是因為群星祭就要到的原故,使得每一場的會議主題都有了變化,外交官們也顯得比平常還要忙碌。費登曼已經有好一陣子沒有看到尼爾頓,許多事情也都交由瑪琳娜來安排。但瑪琳娜在這幾天也很少出現,多數要參加的會議與資料都已經事先放在準備好的辦公室裡。
費登曼此時緩步在會議的走道上,這幾日因為會議便得密集與漫長,也使得外交官們很少會出現在走道中,這裡寂靜的讓費登曼有些不習慣。就連平常在人群中穿梭的賽莫斯,也沒看到他的身影。
順著走道而行,在費登曼的眼前出現一位特別的人物,他正一手拿著飲料,半瞇著眼睛,像是在思考什麼。在聽見費登曼靠近後,他轉身向費登曼揮手。那人是埃西米,他穿著蓬鬆的長袍,皮膚是深藍色透著些許的光點,他沒有像人一樣的面容,也沒有配戴轉換裝置。
埃西米是整個宇宙聯合會的主席之一,只要參加多人的會議,都能看見他的身影。尼爾頓表示因為他是高智能種族的原故,就算不用轉換裝置,也能輕易改變他人看他的外型與聲音等。但埃西米幾乎很少這麼做,他只是維持著他原本的外表,就如同他的身分一樣。
「您好,埃西米先生。」
「你好啊,費登曼。」
「今天難得見到你在外面休息。」
「節慶這種事情也不需要我出場,自然就能不用待在那裡。那麼你呢?在這裡的生活還習慣嗎?」
「勉勉強強。」
「別在不需要煩惱的事情上多花費心思,應該就會好很多了。」
「我也希望如此。」
「如果你想要找瑪琳娜,我想她還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埃西米像知道費登曼想做的事情一樣,指著遠處的建築說道。
「我知道了。」費登曼向埃西米示意。對費登曼而言,埃西米是一個很特別的角色,有時他在議會中只是注視著外交官們的爭論,有時也能像流水一樣輕易改變會議現場尷尬的氣氛。他就像是看透了很多事情,但卻不會輕易出手。
費登曼還未到達瑪琳娜的辦公室,她便已經在外面等候,她向費登曼問道:「埃西米告訴我你有事找我?」
「我想要知道尼爾頓去了哪裡。」
「只是有些事情需要處理,就算他不在,有什麼事情你也可以跟我說。」
「嗯,是這樣的。」費登曼猶豫了一下才說道,「我想要回到地球去。」
「現在?怎麼這麼突然。」瑪琳娜並沒有感到驚訝。
「我想起自己必須要與一個人見面。」
「那麼等到群星祭結束也不遲。」
「可是我怕到那個時候,地球就已經不是我所記得的那個樣子。」
「時間可沒有過得這麼快。」
「但是……」費登曼想要找一個更好的藉口,卻也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說服瑪琳娜才好。
「那麼這樣吧,如果不會耽誤太多時間,我可以帶你去,這樣也方便些。」
「但妳不需要忙著處理議會的事情嗎?」
「偶爾耽誤些時間也無所謂,而且到時候你回來再幫忙就好。」
「當然沒有問題。」
「那麼馬上出發吧。」
***
讓費登曼想要見上一面的人是羅博特,他是賀伯迪斯湖小屋的主人,也是他讓費登曼有所改變的一個重要人物。
但實際上費登曼與他只見過一面,那是在妻子愛米拉的喪禮中。羅博特其實算是妻子的朋友,費登曼對他了解的並不多。在妻子逝去不久後,費登曼收到羅博特的來信,上面有幾張賀伯迪斯湖與小屋的照片、地址、鑰匙與幾段簡短的話語。
「如果你不想要被人打擾,你可以待在這裡,等你想離開的時候,再把鑰匙還給我就好。」
當時費登曼雖然感到懷疑,但他也沒有心思多做猜測。當他準備離開地球的時候,他也有把鑰匙再次寄回給羅博特。直到今日,費登曼覺得還是有必要當面與他道別與致謝,如果沒有這封信一切都不會開始。
羅博特住在的地方離賀伯迪斯湖與一旁的小鎮並不算近,而是在偏遠的北方。當飛船降落在白雪覆蓋的森林時,費登曼站立的注視著眼前的景色,久久才回過神來。
「妳不打算一起來嗎?」費登曼向還留在飛船上的瑪琳娜問道。
「我想沒有關係的。」費登曼注意到瑪琳娜再擔心些什麼,但她還是選擇從飛船上離開,跟著費登曼一起前行。
兩人來到羅博特的小屋時,那是一個顯得有些老舊的房屋,牆面上可以看到不少修補過的痕跡,透過窗戶滲出的微光,增加不少費登曼能與羅博特相遇的信心。當費登曼敲響小屋的門,數分鐘後一位婦人出現在門後,她推了推自己的鏡框,號奇的打量著從雪地中出現的兩人。
「我是費登曼,我想要與羅博特見上一面。」費登曼表明自己的來意,婦人反覆唸著費登曼的名子,身影消失在門後。等待的時間中,費登曼看向瑪琳娜,她似乎一直注視著遠方的天空。
「妳第一次來到地球嗎?」
「也不算第一次,我總是要了解不同種族的特性與生活環境等,還是會做一些必要的考察。」
「但那也不會停留太久吧。」
「不,其實我也有住在這裡一段時間過,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瑪琳娜才剛說完,門又再次打開,這次出現的是一名男子,他看上去雖然五十多歲,但身體還很健壯,他在注意到費登曼後,便二話不說的就把他抱起,並用雙手拍著他的背。
「見到你真好。」羅博特高興的說道。隨後他將兩人邀請到小屋內,並請剛才見到的婦人也就是他的妻子替他們端上熱茶。費登曼這才說明自己的來歷,與這些日子中發生的事情。
「喔,這真是太神奇了,所以旁邊這位小姐是外星人嗎?真看不出來。」羅博特爽朗的說道。
「我想我必須要感謝你寄來的那封信。」費登曼再次強調。
「其實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房子空在那裡也是可惜,總有人要去住,才會有價值。」
「可以告訴我原因嗎?」
「當然,這也沒什麼好隱瞞的。」羅博特望向壁爐中搖曳的火焰,「我的父親也經歷了跟你差不多的遭遇,在那一場意外中,他失去了自己的妻子與女兒,他一直到死去都沒有得到解脫。」
羅博特緩慢地說道,其實他對自己的父親是懷有某方面恨意的,因為父親經常喝酒,也不在工作,有的時候他還會毆打羅博特來發洩自己內心的痛苦,直到羅博特身上的傷,被班上的老師發現為止。
他與父親被分離開來,由親人負責照顧,偶爾他還是會在節慶中看見帶禮物來的父親,有時他也會趁著假日來到湖邊的小屋見他父親一面。
但也不是從分開後發生的都是好的事情,有的時候父親也會趁著他放學途中沒人注意,把他強行帶回湖邊的小屋毆打,有時則是在半夜潛入親戚的家中,用雙手緊緊掐住他的脖子。
「從他空洞與茫然的眼神中,我不知道自己該恨什麼;我以為接受與忍耐是我唯一能替他做到的,愛的表現。」羅博特說這是一種非常複雜的情感,但那時候他還年幼,也無法理解父親所背負的,只是單純的相信父親會有好轉的那一日。
當父親上吊的那一個夜晚,羅博特被丟入賀伯迪斯湖的水中,那時他才十二歲,也不會游泳。當他透過湖水望向夜空時,他一度以為這會就這麼結束。等他回過身來的時候,他已經全身濕透的站在父親上吊的遺體面前,並打了一通給救護車的電話。
「仔細想想,那時我可能過於冷靜了,好像覺得一切都會發生,在意識到父親不會因為我的死而繼續活著的瞬間,想要救父親一命,那便成為我奮力游上岸邊的動力。
只可惜一切都太晚了,那時我才了解到沉默並不會是解決的方式,我一直在思考著要是在那之前做出反抗,或許就不會有這樣的結果。」羅博特搖了搖頭,「雖然你與他有著相似的遭遇,但我只是期待你會替我找到答案,我一直猶豫著是否該去幫你,但也害怕失敗,直到今日。」
羅博特站起身來,並向費登曼致歉:「請原諒我的自私。」
費登曼拍了拍他的肩膀回道:「你並沒有做錯什麼,每一個人都有他自己的選擇,我想那無關好壞。」
羅博特聽到費登曼這麼說,這才安心的坐回自己的座椅中,兩人又聊了一些事情。多半是關於費登曼之後的計畫與想法,還有在費登曼離開後,才出現的事情,包含強漢生的多次到訪,哈維德要結婚的消息,還有些穿著特別服裝自稱是某些機關的人。
「你真的不打算回來嗎?」羅博特問道。
「我想我還會在宇宙裡待上一段時間。」
「但在那裡你想尋找什麼呢?」
「也沒有想要尋找什麼,只是覺得還能在待上一段時間吧。」
「好吧,那我也無法勉強你,這裡隨時都歡迎你的來訪。」
「謝謝你。」費登曼也將帶來的一塊隕石送給羅博特。
***
緩步從羅博特的小屋離開始,開始降下一些雪,使得雙腳踏上時,會留下清楚的痕跡。當費登曼回過頭來他注意到瑪琳娜還站在雪中,離他有數步的距離,她再次的望向遠方的天空。
「你可以選擇留下來的。」瑪琳娜說道,伴隨刮過的風,消逝在冰冷的空氣中。
「妳說什麼!」費登曼喊道,他向瑪琳娜走去,好讓自己能聽得更清楚。
「你為什麼不選擇留下來呢?」瑪琳娜再次問道。
「離開這裡也沒什麼不好。」
「但這裡仍然是你生長的星球也有自己認識的人。」
「如果我想我隨時都能回來。」
「可或許有一天這些事物都會消逝。」
「那也是很正常的吧,我還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到那日呢。」
瑪琳娜沒有回答,她只是朝著飛船的方向走去,經過費登曼身旁的時候,才用細小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我想我並不明白。」
當飛船再次從地球離開,費登曼望著那逐漸縮小,直到再也看不見的地球,費登曼像第一次離開的時候一樣,並沒有一個明確的方向。關於未來、關於想要見到的事物、關於自己想要改變的,以及許多。
它們就像是從飛船外經過的星球般,化為許多銀白的細線,稍縱即逝。
***
數日內,在費登曼的星球上都無人到訪,或許是群星祭將至的關係,每個人都忙於自己的事情。費登曼在這幾日內把房子做了簡單的整理,本來想要邀請其他人一起來的計畫也因此順延。
許多時候,費登曼只是坐在桌前,喝著泡好的熱飲,望向遠方的星空,就像是在賀伯迪斯湖一樣。但有的時候他又顯得坐立難安,他意識到了一些事情的改變,像是他開始不習慣獨自一人,他會留意星球外出現的飛船,期待他人的來訪。
他甚至試著記錄身邊各種事情來消磨時間,像是細數能見到的星球有幾個,或是每天經過的飛船,試著給每一個地球可能沒有的東西寫上新的名詞等。除了在自己星球上待著的時間外,他也會到薩洛羅德峽谷,唯有坐在那張長椅眺望遠方星空時,他才會感到安心。
不過今天有一件特別的事情發生了,那便是亞伯樂所種的花枯萎,而他也彷彿早知道這日的到來。在費登曼注意到的時候,亞伯樂早已埋下新的幼苗。
「我以為這並不會枯萎。」費登曼望向那株幼苗說道。
「萬物都會有自己生命的終點,那不也是很正常的嗎。」
「但還是會感到可惜。」
「沒必要等到死後才惋惜,要注意的應該是新生的,這樣就夠了。」亞伯樂在幼苗周圍灑上些許的銀色碎屑,「這一次應該會長得更好。」
「希望如此。」費登曼望著那株幼苗,不知道未來會產生什麼樣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