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7年8月5日，凌晨三點，仙境大樓，頂樓
以前在十一塔，李晴煬的房間在一百多層，養成他往高處跑的習慣。把李博洋送回房間，睡不著的李晴煬一個人在頂樓，兩手放在圍牆上，難得拿下耳機。
李晴煬不討厭獨處，而且，他有個文青的雅好──他喜歡聽風聲。他的世界向來吵雜，唯有身在安靜的空間，他才能聽見大自然的聲音；而且，風聲就像大自然捎來的訊息，彷彿在跟他訴說什麼秘密，那種感覺他很喜歡。
「……。」
頂樓的門被打開，然而，李晴煬沒有聽到心聲。光憑這點，他就知道來者是誰，立刻轉身，送上迷人的微笑。
「我們上次見面，也是在頂樓呢。」李晴煬紳士一鞠躬，「失敬了，艾莉絲小姐。」
「不要加『小姐』。」
艾莉絲腳踩在頂樓的水泥地上，「艾莉絲就是艾莉絲，不用稱謂。」
「但是，妳是我老闆的老闆啊。」李晴煬說：「不然『艾莉絲姊』？我是晚輩，這樣叫不過份吧？」
「……隨便你。」
艾莉絲走到李晴煬旁邊，同時，李晴煬單手撐牆、向外一翻，整個人坐到圍牆上，也不怕雙腳懸空在外，就這樣悠哉坐著。
「『水果塔對艾莉絲無效』」
很難得，有人在自己旁邊，還能這麼安靜。李晴煬一邊享受這份安靜，一邊問：
「『天賦是水果塔的遺傳』、『天賦也是為了守護艾莉絲而存在』──所以，每個天賦都對妳不管用，怪不得我聽不到妳的心聲，何況妳不是人。」
「艾莉絲就是艾莉絲。」
艾莉絲重複一遍剛才的話。李晴煬翹起二郎腿，突然說：「妳來的正好，我想跟妳玩個遊戲。」
「遊戲？」
「我哥睡著後，我把他的心聲全部聽完，知道那場戰鬥的經過。他的天賦被紅鶴偷走，但因為妳，他滿血復活又開掛，把白色空間搶回來，還召喚出疑似我爺爺的東西。」
李晴煬說明：「透過那場戰鬥，我想通三件事，但不確定正不正確。如果三件事中，至少有兩件是正確的，就算我贏；相反，如果不到兩件，就是我輸。如何？」
「輸的人會怎樣？」艾莉絲問。
李晴煬咧嘴一笑，「給對方問一個問題，必須老實回答，很簡單吧！」
艾莉絲很理性，也很無趣，和遊戲這種童趣的名詞扯不上關係，因此，李晴煬敢提這種奇怪的點子，她有點驚訝，但不討厭。
「你問吧。」
艾莉絲的手放到圍牆上，兩眼直視前方。李晴煬很高興，馬上開口：
「尼可的天賦有時會失效、有時又很強；我哥的白色空間曾被紅鶴破壞，這次又被偷走。我們的天賦其實很不穩定，透過這次戰鬥，我猜到原因了。」
李晴煬看向艾莉絲，「是因為情緒嗎？」
艾莉絲沒有回話。
「那場戰鬥，我哥講了很負面的話。隨著他的情緒越來越負面，召喚出來的──那坨像泥巴的東西──就越強；同理，紅鶴在快被壓制時，像個瘋子一樣大笑幾聲，就突破險境。」李晴煬說：「追根究柢，是情緒在作祟。我哥是悲傷，紅鶴是喜悅，尼可是憤怒。對吧？」
李晴煬胸有成竹地說。艾莉絲漆黑的眼珠掃向李晴煬，下一秒，她笑了，冷冰冰的表情第一次出現笑容。
「答錯了。」
艾莉絲說。李晴煬有點不服氣，「不然呢？」
「確實，每個天賦都有基礎，你能發現這點很不錯；可惜，那個基礎不是情緒。」艾莉絲公布答案：「是『意志』。」
「意志？」
看李晴煬不太明白。艾莉絲想了想，思考該怎麼解釋。
「回顧整個故事。」艾莉絲引導李晴煬，問他：「『天賦』是怎麼來的？」
「遺傳。」
「什麼的遺傳？」
「水果塔。」李晴煬舉例：「我的爺爺──李仲翔，被注射名為『水果塔』藥劑。水果塔具有遺傳性，我和我哥，就是被遺傳到的幸運兒。因為是與生俱來的能力，宇維少爺給遺傳後的水果塔取了新名字，叫做『天賦』。」
艾莉絲點頭，再問：「水果塔又是基於什麼原理，你知道嗎？」
李晴煬真的不知道了。艾莉絲告訴他：
「你應該有過一種經驗：當你堅持要做某件事時，身體會產生前所未有的強大力量，一般稱作腎上腺素；但水果塔的發明者認為，那起因於人的『意志』──是心靈刺激大腦後，產生的身體反應。」
艾莉絲說：「『因為相信，所以產生力量』，可以簡化成『意志→力量』這樣的化學式。人類的身體有極限，水果塔就是用來突破極限，讓所有『意志』都能轉化成『力量』的藥劑。」
「了解，天賦也是同理。」李晴煬想了想，「但是，紅鶴一直笑、尼可一直生氣，這該怎麼解釋？」
「其實你答對一半。『情緒』在這之中，確實扮演一個角色。」
艾莉絲再問李晴煬：「試想：你有堅定的意志，但它能維持多久？你恨一個人、想殺死他，可是時間久了，你的仇恨會淡掉，這時該怎麼辦？」
「回想恨他的理由？」李晴煬說：「假設他是我的殺父仇人，我會逼自己回想，我爸被殺的那一刻。」
「簡單來說，就是逼自己生氣，對吧？」
艾莉絲一說，李晴煬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維持堅定的意志，需要非理性的力量，情緒是再好不過的東西。」艾莉絲閉上眼睛，「你的那位朋友，只有處在『憤怒』的狀況，『想要對方死』的意志才夠強烈──這就是原因。」
李晴煬恍然大悟，「所以，宇維少爺要我們效忠他，也是因為……」
「沒錯，忠心是瘋帽給你們的『意志』。」
李晴煬明白了。「意志」是MP、「天賦」是魔法、「情緒」是加成。為什麼紅鶴贏得了李博洋？因為他的MP較高。為什麼尼可拉斯能弄斷紅鶴的蜘蛛腳？因為他有加成。為什麼里奧那麼強？因為他全部的等級都很高。簡單明瞭。
「但，我不建議這麼做。」
艾莉絲一手撐著頭，表示：「人不可能只有一種情緒。天性悲觀的人會笑、天性樂觀的人也會哭。強迫自己維持某種情緒，遲早會生病。」
「噢。」李晴煬想到，「所以紅鶴才會那樣。他除了笑，已經沒有其他情緒了，是嗎？」
「那是極端的例子。大家都有這種傾向，里奧強迫自己冷靜，你哥和跟那女孩交換，都不是來自本人的意志。」
艾莉絲嘆氣，「就像一種強迫症，不是嗎？大家都在強迫自己成為另一個人。我建議你，比起糾結在情緒，把重心放在如何增強意志，才不會迷失自我。」
「小弟受教了，謝謝艾莉絲姊。」
李晴煬故意比了個像拜年的手勢，艾莉絲沒理他。
「總之，這題是我輸了。在問下一題前，想先給艾莉絲姊看個東西。」
說完，李晴煬拿出一本黑色的筆記本。筆記本的封面又是那十一個字──「白色仲夏，睡在書上，瘋的貓」。
「……！」
筆記本似是勾起艾莉絲的回憶，她的眼神突然變得很恐懼──可惜，只有一瞬間，下一秒，她變回平常的艾莉絲。
「因為某些原因，我跑到十一塔的第100層，那裡掛了一幅我爺爺的畫，筆記本也是那裡找到的。如妳所見，它需要密碼，我短時間內打不開，但那不是重點，我要問的是這十一個字。」
李晴煬雅痞一笑，「『白色仲夏，睡在書上，瘋的貓』是第一代水果塔的別稱，對吧？」
一樣，艾莉絲沒有回話。
「『白』是『懷特（White）』，『仲』是我爺爺『仲翔』，瘋是宇維少爺的『瘋帽』。第一代水果塔是用《愛麗絲夢遊仙境》作代號，『睡』是『睡鼠』，『書』是『書蟲』，『貓』是書裡愛麗絲養的、一隻叫『黛娜』的貓。」
李晴煬繼續說：「我發現，這十一個字不包含全部的水果塔，比如『蜘蛛』、MIO的媽媽『假海龜』都不在裡面。我猜，這是你們區分敵我的方式。凡是不包含在這十一個字的，都是你們的敵人──我沒說錯吧？艾莉絲姊。」
「……。」
艾莉絲盯著李晴煬手裡的筆記本，嘆了口氣，「答對了。」
「YES！一比一！再對一題，就是我贏了！」
李晴煬信心大增。艾莉絲瞥了他一眼，突然問：「有沒有人說過你很怪？」
「通常都說我很帥。」
竟然一秒回答。艾莉絲又嘆氣，覺得問問題的自己是白痴。
「下一題。」她放棄跟李晴煬閒聊，叫他繼續。
「第三題跟第二題有關。我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得知了第一代的全部成員名單，那就是──史密斯兄弟姊妹的刺青。」
李晴煬指著自己的臉，「史密斯兄弟姊妹總共十三人，十三人的臉上都有刺青，那些刺青象徵第一代水果塔。刺在左臉代表男，右臉代表女。」
艾莉絲靜靜聽著。
「之前的戰鬥，紅鶴提到他的姊姊，但他的姊姊是誰？對照史密斯的刺青，圖案是鶴的，剛好是排行老十一的萊恩．史密斯；而他的雙胞胎兄弟──伊萊．史密斯，刺青圖案是一隻獅鷲。」
李晴煬得意地問艾莉絲：
「紅鶴在找的姊姊，就是第一代水果塔裡，被妳稱之為最強──代號『獅鷲（Griffon）』的一名女性，對吧？」
表情雖然一樣，但李晴煬發現，艾莉絲放在圍牆上的手，緩緩握成一顆拳頭。看來，除了他爺爺，還有一個人能激起艾莉絲心中的漣漪。
「獅鷲不在那十一個字內，她被你們歸類為敵人；但照紅鶴的說法，獅鷲也不是他的同夥。」李晴煬說：「力量強大的第三方勢力。如果要打敗紅鶴，獅鷲是我們必須拉攏的對象。」
「邏輯上，你的想法沒有錯。」
艾莉絲將一邊的頭髮捋到耳朵後面，「但實行起來，會很絕望。」
「絕望？」
「光是找她，就會覺得人生很難。」艾莉絲說：「真的見到她，會很想死。」
李晴煬問原因，艾莉絲思索，把心裡的想法組織成文句。
「你覺得重要的東西，她覺得不重要；你覺得無關緊要的事，她會放在第一順位。就像在跟外星人講話，獅鷲很難溝通。」艾莉絲聳肩，「不過，你可以跟瘋帽討論。你的提議很荒謬，也吸引人，說不定他會同意。」
獅鷲的話題到此為止。艾莉絲雙手環胸，告訴李晴煬：「恭喜，兩題正確，你贏了。」
「哈哈！艾莉絲姊，妳話題也轉太快。不想聊這個？」
「不否認。紅鶴的姊姊是她，其它我無可奉告。」艾莉絲一臉冰塊，「你想問什麼？我據實以告。」
「嘖嘖，艾莉絲姊，妳不當律師好可惜，講話方式有夠像在打官司。」
李晴煬把臉湊到艾莉絲旁邊，「什麼都可以問？」
「是。」艾莉絲後退兩步。
「真的？」
「真的。」
「那我問囉──」
李晴煬清了清喉嚨，開口：「請問，妳是我奶奶嗎？」
「……！」
哪怕是艾莉絲，聽到這個問題，眼睛也睜成平時的兩倍大。好險她沒有喝水，否則一定把水噴出來。
「你為什麼有這個疑問？」艾莉絲微怒。
「直覺，妳和我爺爺關係匪淺，而且，妳對我特別好。」李晴煬露出討人厭的笑容，「所以是真的？」
「怎麼可能！我不能生育。」
艾莉絲難得激動。她瞪了李晴煬一眼，然後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
「是嗎？真可惜。」李晴煬兩手放在圍牆，伸直懸空的雙腿，好像在伸懶腰，「我爺爺是怎麼樣的人？帥嗎？」
「還行。」艾莉絲用手遮住自己的嘴巴，「很像藝人。」
「感覺很不錯。」李晴煬笑了笑，「可是，從上一場戰鬥看，他好像很悲觀？」
「不是悲觀，是壓抑，習慣把事情悶在心裡。」艾莉絲說，語氣充滿難以言喻的懷念之情，她自己也沒發現。
「爺爺的白色空間，有個很像泥巴的東西，那又是什麼？」
「『黑色汙泥』，他負面的情緒與思想。」
「負面……啊。」
李晴煬不知道在盤算什麼，揚起陰險的微笑。
「哪，艾莉絲姊。」
「你還要問幾個問題？」艾莉絲瞇起眼睛。
「最後了，最後了！拜託，看在爺爺的份上，讓我再問一個。」
李晴煬雙手合十、誠懇地拜託。艾莉絲嘆了口氣，「什麼？」
「按照前面所說，只要有堅定的『意志』，就能發揮強大的力量，那麼──」李晴煬問艾莉絲：「我有可能，變得跟爺爺一樣強嗎？」
「……。」
艾莉絲沉默。這個問題，對李晴煬和她而言，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解釋。
「可以。」
她回答，卻沒有回答完整：「你可以，變得和仲翔一樣。」
──但那就不是你了。
「呵，了解。」李晴煬把視線移回前方，「這樣就夠了，謝謝妳。」
「……。」
看著李晴煬的側影，艾莉絲呆愣許久。儘管是第三代，儘管氣質、個性、穿衣風格……全都不一樣，李晴煬的紅色眼睛，還是讓她想起那個人。
關係匪淺。
或許，真的是那樣吧。
「我要走了。」
再看下去，艾莉絲怕自己會想起太多。她轉身，告訴李晴煬：「替我向瘋帽傳達：早日康復。」
艾莉絲要離開仙境大樓。李晴煬回頭，「妳要去哪？」
「不知道，但我不能留在這。」艾莉絲說：「現在的領導人是瘋帽，我能不干涉任何事──這是規定。」
說完，艾莉絲邁開步伐，孤獨地朝頂樓的門走去。李晴煬目送她的背影離開，等人走遠，他把頭轉回來，笑著嘆氣。
「還說不是，根本就是奶奶啊。」
頂樓又只剩他一人了。李晴煬看著眼前的都市夜景。坐在圍牆上的他，風吹亂他的頭髮，黑色的外套隨風飄起，露出他穿著黑色背心的身材，及沒被外套蓋住的上半手臂。李晴煬左手撐著圍牆，右手按著頭髮，眼睛不自覺看向右前方。他的眼睛半開，漂亮的睫毛打從少年時期，就是人們目光的焦點。
「蜘蛛……獅鷲……紅心傑克。」
他喃喃自語，然後，放下按著頭髮的手，抬頭看天空，臉上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知道了，小叔。」
「我知道，你究竟在害怕什麼了。」
半開的雙眼變得極其銳利。
「不用擔心。」
「我對你的愛，不會輸的。」
強迫性神經病 End
The next psychosis: 迴避型人格障礙
創作內容
【神與畜】強迫性神經病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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