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我不喜歡吃甜食。」
當我把剛做好的焦糖烤布蕾放在他面前時，這句回答讓我愣了半晌。
「咦？你不喜歡嗎？」
「嗯……瞞著妳這麼久，真是對不住。」
跟他開始交往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年，今年春天、距離現在兩個月前，我們兩個人才終於下定決心要踏上紅毯，預計再過一個月就是公證結婚，我們希望能夠在把兩個人的交往紀念日，也畫上結婚紀念日的記號。
結果今天，他居然不肯吃長久以來，我習慣為他做的甜點。
「其實本來想早點告訴妳的，瑜潔。不過……總是說不出口。」
「這是小事啊？你如果不喜歡吃，你應該跟我說的。」
「不是說不好吃喔！只是……我現在真的得說實話，我吃不下去。」
眼前坐在沙發上、前傾著身子且面帶愧疚的，是我的未婚夫彥霖。剛認識他的時候，總覺得他是那種很受大家歡迎、而且也對自己頗有自信的人氣主角；當他直率地向我告白、而且坦蕩的承認喜歡我時，都讓我有些措手不及，甚至對他這樣的個性可以說是一見鍾情。
沒想到，這些年相處的時光，我竟然都沒有察覺到他向我隱瞞這件事情。
「不是不好吃，那是因為別的原因嗎？」
「呃……應該這麼說吧！每個人總有吃不習慣的東西嘛！像是瑜潔妳也不習慣吃青椒啊，或是苦瓜類的東西吧？說是有種苦味沒辦法適應，對吧？」
「是這樣沒錯，但是那不是我們剛認識時，你就拿來調侃我的段子嗎？」
「那個……妳還記得啊？」
「當然啊，我那時候還想說，這個人還真是甚麼都敢說，哪曉得我之後會傻到想嫁給他、還每次都給他做他不愛吃的東西，甚至到結婚前都不知道他討厭呢！」
我故意鼓起雙頰、撇過頭去。相對於陽光外向的他，較為文靜的我都只能靠這樣的方法吸引他的注意，尤其是看到這個男人為我慌了手腳，心中莫名地感到愉悅。
可是今天，他的表情、回話，卻給了我一種隱瞞實情的不安。
難道，我一直在做他所不悅的事情，讓他忍受這麼久嗎？
「我也……不希望這樣啊。」
大男孩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如此陰鬱的神情，他的嘴角仍是上揚的，微微蹙起眉宇間仍舊藏不住這份偽裝底下掩蓋的真實情緒。
「我覺得，有必要好好談一談呢。」
我跪坐在地毯上，慢慢朝他坐著的位置移動，將頭靠在他的膝頭上，仰頭看著他有些動搖的雙瞳。
「瑜潔？」
「都已經到要論及婚嫁的地步，我希望彥霖可以向我坦誠，如果這段時間都是在逞強、只是裝作一副面孔來討我歡心的話，我倒情願婚禮可以晚個十年再辦！」
「說甚麼傻話，跟妳結婚，怎麼會是逞強呢？……」
他的話還沒說完，我伸手抵住他仍再狡辯的雙唇，我彷彿可以從他的倒影中看到自己的神情。
「我不希望我喜歡的人，會連這樣小的事情都要對我強顏歡笑。」
像是被我打敗似的，他原本苦澀不堪的笑容又舒緩了不少。彥霖終於放鬆了顏面緊繃的神經，像是摸著自家養的小貓那般拍了拍我的頭。
「可能不是妳會喜歡聽的故事。」
「你先說，我再評論。」
「可能會讓妳對我幻想破滅唷。」
「我可不喜歡你太完美的樣子，聖人形象不適合你。」
他看著我的視線既憐愛又疼惜，五味雜陳的情緒從他的靈魂之窗中得以窺見；他緩緩張開嘴，慢慢地說出自己的過往。
* * *
在他剛轉二十歲的那年，他長久以來的價值觀遭到了顛覆。
在那年夏天，他被自己最信任的女性給背叛了。
早已習慣以誠待人的他，從來不曉得愛情可以是甜蜜的，卻也可以是極度痛苦的事情。
對於這份才剛萌芽、無知而青澀的情感，他毫無保留的交給了一個愛笑的女孩，並且就算是家人明確表示擔憂之際，他仍舊不改自己的初衷，像是供奉著一位救世主那樣對待他的心上人。
但是，這份盲目與癡情，卻是那個笑容的持有者最為醉心的事物。
在那年夏天，他被一種近乎可笑的方式揭發：他所喜歡的對象竟然是個腳踏多條船的情場高手；猶如《初戀》一書中的季娜伊達*，天使般的笑容、擁有貴族千金的支持者、帶著酷似女王的氣場，他的初戀從未真心的對待他過。
「欸，你知道為甚麼，我最喜歡你帶來的甜點嗎？」
愛笑的女孩離開她的男伴，慢慢地靠近幾近崩潰的他，接過他手上剛送過來的精緻糕點。
「因為這種不勞而獲的甜味，就是我最喜歡的餘韻啊～。」
在那份笑容的蠱惑下，他早已無從分辨這句話的真義，是說多了一個跟班是件很便利的事情？還是看著他被自己玩弄於股掌之間，有種支配者才有的狂喜？
從那天之後，甜點似乎變成是一種他最不希望觸碰的禁忌，就算是與甜味沾上邊的食品，也成為開啟他痛苦記憶的鑰匙。
一直到……遇見我為止……。
「簡單來說，就是一個曾經身為敗犬的故事啦～。」
這個故事似乎沒有拖沓太久，可是聽到他這樣粗糙而自嘲般的總結，卻又不自覺地替他感到心疼。
「我從來沒聽過你說過這件事。」
「就連我的雙親我都沒有提過，那時候他們只是覺得，我沒有像以前那樣瘋狂的往外跑，還有些自顧自地放下心來……現在想想，年輕時的自己很不懂事啊。」
「年輕時的不懂事……嗎？」
再三咀嚼這些遣詞用字，心中湧現出另一股嶄新的情感，我想要好好疼惜眼前的他，不再只是自己被吸引的那一面、包括那個曾經受過重創而痊癒的另一面，我都想要狠狠地抱緊這一切。
「彥霖，你知道為甚麼我喜歡做甜點嗎？」
我拿起放在桌上的焦糖烤布蕾，用小茶匙淺淺的舀起一口。
「我從以前就很喜歡甜的東西，因為這會讓我想起來跟母親一起做糕點時的記憶、還有跟其他閨蜜一起上家政課時的愉快回憶。對我來說，這些甜甜的味道，都是通往快樂源泉的傳送們唷。」
看著我吃起烤布蕾的樣子，彥霖的臉上重新恢復笑容，咧開了嘴、露出了那副我極為熟悉的「惡作劇之臉」。
「如果不是認識妳，還以為妳嗑了甚麼呢。」
「你這個壞人，講出來心裡好受點後，就開始皮了啊？」
「唉呀，看到妳這個可愛的臉，當然也想看看妳氣鼓鼓的臉囉。」
「真是的……我真搞不清楚，剛才說故事的那個敗犬悲劇主角呢？」
這句話才剛說完，彥霖的大手就從身後環抱了過來，原來在剛才的胡鬧中，他也順勢跟著我坐在地毯上，我可以感覺到擁抱的力道也慢慢地增強著。
「他還在啊，要不是被妳治癒了，或許他真的會在眾人面前一直偽裝下去，一直到撐不住而崩潰為止吧。」
沒想到他也有這樣軟弱的一面，常聽人說即便是男人都會有撒嬌的傾向，在我一直依靠彥霖的這段期間裡，他又是怎麼與自己暗藏心中的痛苦共處呢？
「彥霖，來吃一口吧！」
我把烤布蕾呈到他面前，帶著我最有自信的笑容、面對著自己最愛的人。
「我其實很喜歡妳做的東西，也不是說不好吃……但是……。」
「試試看吧！」
「試試……看？」
當茶匙將滿載著酥脆焦糖的綿密布蕾送入他的嘴裡時，我們兩人默契的相視而笑。
「我希望，彥霖能夠重新品嘗這份甜點的味道。我希望，這不是為了任何人而勉強，而是紀念『我們』在一起的味道。」
「妳啊……從以前就很喜歡這種文藝範兒的台詞，估計妳去初演舞台劇之類的表演，肯定挺適合妳的吧？」
焦糖的濃郁在嘴中散開、與布蕾交融纏綿，這份迷人的滋味為今天的這份小插曲畫下了句點。
仔細想來，人生充滿酸甜苦鹹，每一種滋味都是不可或缺、遇上的時候也大都無從避免。對於年輕的我們來說，這都僅僅只是個開始罷了。
與心愛的他緊緊相擁的瞬間，我暗自許下這份小小的心願。
希望這份甜蜜的滋味，能夠常伴我們往後的人生長路中。
~END
創作內容
【Zean】焦糖烤布蕾
原創小說~(連載中)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