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你還是救不到所有人嘛。」
獅子以人類的姿態擺出招牌抗議表情說道。
「對不起.......。」
「幹嘛道歉啊!不過說實在為你們這些殺人犯下地獄我才虧吧?因為在大眾眼裡我才是殺人犯的翹楚欸。」
「所以我該讚嘆:『真慶幸這只是一種驗證的方式。』對嗎.......?雖然閣下覺得社會化很幼稚的樣子。」
「不管我私底下覺得怎樣,我才該問你為什麼我是那種角色。」
變成不屑的臉了。
「像是某個好人家的少爺,做著眾人唾棄的工作……,什麼的。我真的懷疑過你過去世當過人類而且做過那種工作欸。」
「臭老頭!比任何樞機主教還要老!!」
牠表情真的很豐富。
「說起來,如果你真的是我的介錯人,我心情一定會很複雜的。」
「知道就好。沒那個自覺的話,現在就讓你理解。」
用平淡的聲線回覆著我的苦笑,似乎是沒有心情開玩笑了。由於已經是用藥石的時間,我們進入大寮開始著手準備食材。這並肩工作的景象讓我產生既視感,像是某種,獅子曾經描述過,傳說中會包裝禮物的幻想生物排成一排,在類似結算功德的日子帶給孩子歡笑的那種?
「冒昧請教一下,之前提到的西方節日是什麼?每年都會視功德程度決定是否收到禮物的那個。」
「你阿茲海默症喔?聖誕節啦。不過之前跟你說的傳說是一種流變,跟原本的由來關係不大就是了。」
「萬獸之王殿下都知道在下比樞機主教老了,有點健忘也還好吧。話說回來,如果功德累積不夠的小孩會怎樣啊?」
先挖苦自己這招對付獅子出奇有效果的。
「從沒禮物到懲罰的情況都有喔......。」
「懲罰的話具體上有哪些啊?」
「這個對你的道德立場來說有點刺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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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三個村的禮物還沒包裝,要是明天敲鐘之前沒送到就麻煩了。」
「所以才在平安夜前夕讓我超時工作?」
這不懂未雨稠繆的笨鳥巢。
「又、又不只你!沒看到整個教堂都是綠色小精靈喔!」
「不是人手的問題。幹嘛前一天才在怕包不完?你不是有一整年可以慢慢弄嗎?」
「我、我我只是擔心其他人覺得看起來像我另一半的是食人魔就不好了!!所以故意讓你這兩天比較忙、沒空抓人來吃啦!」金色捲髮的少年慌張地詭辯著,大概有點無從辯解。
「......你少講一點垃圾話很快就完工了。」
真的讓人不知從何挖苦起欸。他本身可以結婚嗎?而且,身為主教的人還跟「獸」整天混在一起被發現會是什麼下場啊.......,哪來其他人的觀感?即使會被吃掉只是謠傳。不得不說,就是這樣才只能在這一兩天見面阿。
也因為這兩天總是一起搞些有的沒的,「平安夜的制裁者」這種傳聞散播開來了。
很久很久以前,我一時興起抓了幾個虐待動物的沒品小子教訓一頓忘記放回去,這裡的人類就製造了些「惡魔從地獄逃出來了」、「抓小孩的惡魔在四處晃」這類的八卦。我本來就住在這裡好嗎?哪來的地獄阿?有夠會幻想欸。說到這個,更可惡的是一群自稱「真理傳播者」的人來這裡定居,原本森林裡不常被見到的生物也變成人們口中的妖魔鬼怪了。
而我真是倒楣到一個不行。有天覓食的時候被這個現在也正在包禮物的死鳥窩頭遇到,就以調查有沒有抓小孩的名義跟我對戰,不敢相信的是,萬獸之王我竟然輸給當時還是屁孩的他。
這傢伙以為自己是什麼彈幕遊戲的主角,看到妖怪打透透就能夠完善主線劇情喔?更好笑的是,這傢伙還自稱沒什麼朋友、很邊緣,可不可以常常來找我幹嘛的,但是不能把人類抓來吃才要跟我好云云。活那麼久第一次看到人類這麼不正常。
這人每次都不請自來,不管躲在哪他肯定找得到。雖然我也不怎麼理他,但他還是不厭其煩帶自己做的點心過來,還跟其他小精靈、吸血鬼之流相處得不錯,我也沒理由叫他滾。雖然一點也不想承認,那個什麼野莓蛋糕其實不錯耶。
「雖然好像在騷擾你,你也沒把我當成朋友的樣子,不過還是希望你知道一件事呢。如果要求你不能告訴別人會不會很自私呢?」
「都鬼混這麼久了,有屁快放啦。」
「我們以後也許不能再一起出來玩了。」
「你想要表達以後沒有超酸醃黃瓜、超鹹番茄跟野莓蛋糕供本魔王享用嗎?」
「嗯。」
「為什麼?」
如果都不讓他倒垃圾就馬上會哭出來的樣子,我才大發慈悲主動問喔。
「我覺得快要被發現了。」少年帶著點鼻音說著。
「你其實是偷溜出來的?活該啦,這一點都不關我的事。」
「有關係好不好!上次我沒把你的屍體帶回去所以被罵,到現在還有人懷疑我是不是異教徒。」
「被懷疑會少一塊肉嗎?你沒做錯什麼事情的話幹嘛管別人說什麼閒話......」
「要是被發現我聽得懂你們在說什麼,還有偷偷把藥草加進聖水才治好病人的事情,一定會被燒死啊!」
這傢伙打斷我時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淚,雖然不能理解他的情緒,但是,我更不懂為什麼防止疾病在自己群體擴散也是一件不被允許的事情。人類真的很奇怪,不是去介入,讓原本就會死的同類活下去,就是除掉跟自己作法不同的。只是活著而已很難嗎?
或許他們也不能理解自生自滅的常理。
「啊啊啊啊!麻煩死了!以後你不敢做的事情讓我來處理算了!相對的,想被幫忙就給我付出代價!一點都不能少!」
我不曉得怎麼對人類表達善意,但他還是破涕微笑了。
「那、那我每天都給你煙燻起司配香腸!很多很多!」
「你高興就好。」
就這樣,我替他手刃了不少上級交代要殺的人類,其中沒有任何魔法使,都是利益衝突的對象,以「異端」的罪名來處理掉。跟其他生物不同,人類維持數量平衡的方式大概是在蠅頭小利、甚至不存在的東西上爭得你死我活吧。
另一方面,這傢伙也因為很有天份的緣故,一邊符合上面的期待,邊精進不能被知道的東西,在我幫助下,使用那些來解決其他同事辦不到的難題。過不了幾年就當上主教,被調離原本的偏僻修道院。也因為如此,我為了繼續讓他供養,假裝自己是人類一起住到大城市,不知道我是不是也瘋了。
「雖然還沒有成為很厲害的人,不過我想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
「又要給我添麻煩了?」
「不知道算不算呢,嘿嘿~」少年抓抓自己的蓬鬆的捲髮,笑得犬齒都露出來了。
「拿出更多酬勞我再考慮。」
料想不到,鳥窩頭接下來每年接近聖誕節用頂級酵母釀造的啤酒求我幫忙,僅僅是為了摸黑把物資塞到所有窮人的煙囪底下。
「結果你做了不會被燒的事情,還是不想被發現嘛!」
我們借助許多綠皮膚矮人之力在平日深夜的空曠教堂分裝物資。據這個幼稚鬼的說法,這樣才不會被任何信徒或同事發現。
「因為......,要是有人知道是主教做的,不是又會把我當成神一樣崇拜嗎?」
「你真的很奇怪欸!正常人被當神拜早就爽翻天了吧?應該說,你們那一掛的不就是為了被歌功頌德、死了還有人追悼才做這些?」
「可是我一點也不想被歌頌,也不想像教皇那樣被舉國慶祝生日那樣。因為這是我自己想做的,而且我終究是一個凡人,對吧。」
「很有自覺嘛鳥巢。難怪辦不到的事情都乖乖找那個誰求助呢。」
「雖然麻煩你很不好意思,不、不過不准嘲笑我的頭髮啦!」
比起其他人類,更無法參透他在想什麼。
於是,我們接下來每年下雪的夜晚都如此奔波,到後來甚至會給有小孩的家庭一些零食和玩具。負擔逐年沈重,但鳥窩頭很夠意思地給我加倍酬勞,我也沒抱怨他什麼。
如果那本書上所謂的牧羊人真實存在,他大概就是如此。
「剛剛沒有被發現吧......?」
「放心,被看到的是我。」
「對不起......。」
「他們不敢對我怎樣,別在意。」
某次爬煙囪的時候,這個笨手笨腳的蠢蛋踢到還沒燒完的木頭,發出一聲巨響。偏偏這家的小孩正處於會偷看下流小說的年紀,還醒著的小魔頭以為有賊,出來檢查卻只看到我快溜走的尾巴,因為我讓鳥窩頭踩著我的肩膀先出去了。
發生這件事以後,原本拿來嚇小孩的傳說演變成「不乖的小孩會在平安夜被惡魔抓走」。真是對人類道聽塗說、穿鑿附會之能事甘拜下風欸。
被那些回憶騷擾著,手上的苦勞總算結束了。
「終於完成了~」
「明天發完你最好識相一點,越發越多,不知節制。」我終於抗議了。
「是~」
由於今年不怎麼下雨,平安夜並沒有雪。雖然並不到乾旱的程度,但如此情況下就連教廷的存糧都有點問題,窮困的人過得更加艱辛了。鳥窩頭很天才地做了檞寄生裝飾品,說是沒有糧食收到了至少會開心。
任務結束的回程突然在樹叢裡聞到討厭的味道。
「退後!前面有怪東西!」
「啊!」
玻璃碎裂的聲音從背後傳出,接著橘黃色光線映照出來。雖然我及時衝到前面攔下,埋伏在後側的歹徒仍順利讓火焰瓶擊中我背後的笨蛋了。
「好燙!」
「快脫掉衣服。」
衣服吸收了油之後燒得老快,這個笨蛋卻不小心在脫到一半時讓火沾到內衣口袋裡的地圖。眼看火勢越來越大,
「往山丘的方向跑!看到那個湖就跳下去!」
笨蛋立刻用最快速度逃走,只能讓他自求多福了。待會過去關心他,眼前的垃圾先清掉再說。
「看看這是什麼?惡魔?我就知道這麼年輕能當上主教的混帳不是有座靠山就是跟惡魔交易了呢。」
麻煩人士帶著幾個有武器的士兵從樹叢中現身,看來是另一個主教。
「你們打算做什麼·······!?」
「當然是『用火施洗』啊。至於你,受長槍之刑如……?」
沒等這歹人說完我便咬破他喉嚨,再以最有效率的方式解決旋即衝上來的槍兵,以致於大都還沒見血就嗝屁了。其他沒膽過來的雜碎就不必管他們去死。
擺脫危險後死命趕到趕到笨蛋身邊,但他沒有繼續跑,反而用手撐著還沒燃燒的膝蓋喘氣。
「別停下來,這個方向是對的。」
「我......跑不動了。」
不快一點不行!
我抱起他狂奔,第一次跑到心臟疼痛起來。自己劇烈心跳的心跳聽起來格外刺耳,順勢燒到我身上的火也讓我的皮膚灼熱不堪,儘管鼻腔充斥著肉被加熱過度的惡臭還是不減我加速的意志。
伴隨著教堂的鐘聲,襯著鮮紅教袍,身上的火焰像是通往異界的儀式般緊緊包裹著他,心想著如果不能留下來,帶我一起前往不就好了嗎?
一抵達湖邊我抱著他迅速跳下去。上岸後,自己雖然也嚴重灼傷,但他的腹部變得跟烤肉沒什麼兩樣,雙腿簡直是焦炭。不過還尚存一息。
「大概是最後一件事拜託你......,不能答謝真的很對不起。可以把我掛在脖子的檞寄生裝飾放到頭上嗎?」
「像這樣呢?」我用尾巴纏住檞寄生,高舉到我們的頭頂,並讓他靠在我手臂上。
他用盡所剩不多的力氣挺起身子,吻了我的臉頰說道:「謝謝。如果將來還有機會在一起的話,不管什麼事都辦得到對吧?」
「嗯,任何事情。」說罷我也回吻他的額頭。
在這沒有主教的子夜彌撒開始後,姍姍來遲的細雪飄落,仿佛想埋葬他。我抱著不會再睜開眼的殉道者走進森林,讓他躺在柔軟草皮做成的棺木。摘了些白花放在他胸口,並將樹上的檞寄生做成冠冕獻上。
「說到牧羊人,並不是你接近誰的樣子,反過來說,你才是那條道路上的光與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