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斯～～
我轉開透著金黃色澤的汽水瓶蓋，瓶內的氣體伴隨淡淡的香料味瀰漫在空氣中。沒記錯的話，是二氧化碳吧？因為較容易融於液體中而被加壓灌入。
我大口喝下這標榜「50%果汁的汽水」，得到的卻是滿嘴廉價香料的調和甜膩感，唉唷，實在是太甜了……
周遭迴盪著當前流行歌曲的廣播聲，電台主持人似乎很開心地大喊。
「Kiss99.9～陪你度過慵懶的午後。」
我正在便利商店中發呆，空間不大的顧客用餐區除了我之外，還有另外兩個正在嬉笑討論著電影劇情的男子高中生。
真是的……好歹尊重一下其他客人嘛。
當然，說了也沒用，畢竟這兩個傢伙我都認識這麼久了。
期中考後，總算能夠好好放鬆一下，建祐在還沒放學前便興致勃勃的找我跟修討論週末要不要出遊這件事。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倒不如說不這麼做還不像建祐。
但他總沒說幾句就問我要不要邀穗希一起去。
同學們在段考後一起出遊是稀鬆平常的事，誰不想出去玩呢？
可他一句又一句直呼穗希的閨名，卻讓我內心很不是滋味，真要說的話，因為建祐是個笨蛋吧。
可惡，好想賞他一記紮實的脛骨踢讓他閉嘴。
我悶悶不樂喝著汽水，正當我想起身讓建祐閉嘴時，一雙手突然掐住我的肩膀，那力道讓我嗆了出來。
「咳咳咳——誰啦！咳咳——！」我雙眼滿是淚水，在陸地上溺水就是這種感覺嗎？
我轉過身去，信哥露出燦爛的笑容站在我面前。
「咦？你回來了？！」我有些驚訝地說。
「如假包換喔！環島真男人終於姍姍來遲！」信哥高舉雙手誇張地大喊，明顯曬黑的雙臂浮著青筋。
拜託你別這麼做啦……真的很丟臉。
「變態軍團今天怎麼會聚在這裡？」信哥將便利商店的制服套上邊問。
「這個嘛……」
我簡單跟信哥說明週末出遊的事情。
「是喔，聽說鮪魚季要開始了耶，我們要不要先去漁港吃點好料的？」他雙手像拿著碗筷一樣，擺出吃飯的姿勢。
這個小鎮上每年到了四月或五月，便會有個名叫鮪魚季的祭典，每次舉辦都會吸引大量的觀光客前來。最早是由地方政府發起振興經濟的文化活動，但近幾年聽說漁獲量直線下滑，不免讓人捏了一把冷汗。
信哥拉了張椅子與我們圍成一個圓。
「這次我們每個人都找個伴來參加吧。」信哥看向正在收銀台沖泡咖啡的小婷，接著回過頭問：「可以嗎？」
「我們這群臭男生吃飯不用找伴吧？都可以自成一桌了。」修無奈的跺著腳，同時將身體靠在餐桌上。
我跟建祐臉色馬上沉了下來，修說的沒錯，過去我們都是隨隨便便找個地方就開始聚餐了。
而且之前穗希說的想去漁港逛逛應該不包含這幾個臭男生。
「我們這次舉辦料理比賽好了。兩人一組，之後選出最好吃的那組。」信哥興致勃勃地說著：「祐跟修就直接一組吧，反正你們也不可能有可以當伴的女生朋友嘛。」
唔哇，太傷人了吧……雖然是事實。
「至於不良少年嘛……你可別帶晴姊來參加啊。」
信哥看向我，眼中閃過一絲驚恐的神色。
順帶一提，晴姊小時候曾經把信哥修理得很慘，導致信哥現在提到她，說著說著都不自覺顫抖起來。
「小夜，你……能找小希來參加嗎？」建祐將身體貼近同時低聲問我。
「不知道。」
我別過頭去。
「我不想被信哥嗆啦，你請小希充當我的女朋友一天好不好……」
「啊？」
這是哪來的奇怪請求？什麼跟什麼啊？
「拜託啦——她不是都聽你的嗎？」建祐用誠懇的眼神鄭重說出這段話，這大概是他近幾年來最認真說話的一次了。
不不不——是我聽她的才對吧。你這傢伙在想什麼啊？
「才沒有勒！」
這是事實，天底下哪有奴隸去要求主人的道理？
建祐一看我否認，他的語調及音量瞬間拉高：「拜託啦——她可是你女朋友耶！」
他的話語讓一旁正在討論活動玩法的信哥與修轉過頭來。
當我意識到的當下，我已經將建祐踹倒在地上。
「啊哈哈，抱歉抱歉。」
「哇幹——不要邊笑邊踹啊——笨夜！」建祐摀著頭蹲在地上：「修！救救我——！」
喜怒交織的情緒在腦中蔓延開來，我們已經看起來像男女朋友了嗎？可是應該還不到這種關係吧？只是走的近而已不是嗎？
困惑？
興奮？
那些都先不管了，總之得先好好教訓一下這個亂說話的笨蛋。
我使勁踢向建祐，臉上露出奇怪的笑容。建祐則是一邊擋住攻擊一邊呼救。
這樣的光景持續了好一會兒，直到我乏力坐下，信哥與修也早就習慣我跟建祐這樣的互動。
「緒，祐說的不會是你之前問我的那個女生吧？」
「呼呼～說來話長啦……」我喘著氣將建祐從地上拉了起來，這狀況多做解釋只會越描越黑。
「嗯？還說不是女朋友。緒還真會演耶！」信哥用力擰了我的肚子一下，我痛的從椅子上猛然彈起。
「啊——！」我大叫出聲，側腹隱隱作痛，完全不會拿捏力道耶！混蛋！
「我跟修討論好玩法與懲罰了，那就星期六下午三點在漁港集合唷。」信哥拍了拍掌後便跑回櫃台與小婷換班。
懲罰？所以說不能只是隨隨便便做料理囉。
叮咚叮咚～
店門口的門鈴聲似乎回應著我的臆測。
也可能什麼事情都沒猜對。
＊
陰暗狹小的房間中，潮濕的霉味與古書的陳舊氣息交織灌入鼻腔內。
這也難怪，畢竟這裡十幾年沒有人居住過了。
前陣子緊急辦妥手續復電並清掃了幾間房間，但還是不夠。
連日的傾盆大雨結束後，室內一片狼藉。
微胖的男子推了推眼鏡。
原本等屋頂修好後要找小鬼頭軍團來打掃，雖然很省事跟省錢，但事後可能會造成屋主很大的困擾，還是不要好了。
男生嘛，這個時期不就只能是這副死樣子嗎？就連自己也曾經是這樣的，男子心想。
但自己已經與過去不同了。
自己曾經在北部經營過電玩專賣店一陣子，生意也不算太差。
但因為哥哥的請求，加上自己想做點別的工作，猶豫再三後還是將店面頂讓給別人。
回到南部後，雖然只是個保險業務員，薪水也不是很突出。
可是啊！每天可以回家跟老婆吃個飯。不用在店裡面算帳理貨弄到累倒。
實在是棒透了呢！南部的東西真的好便宜、好好吃！
雖說不時會有大大小小的麻煩事，可是這樣的生活實在太棒了！
人到了一定年紀後就只剩下這樣微小的要求。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不是嗎？人生無常世事難料嘛！
捨棄所有的東西根本不是這麼輕鬆的一件事情，連當時的自己都猶豫了好久。
我們無時無刻都在做著選擇，微小的一個選擇都可能將自己帶到更遠的地方去。
男子將泡了水又厚又重的教科書整疊塞進麻布袋中。
此時，一個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脫下手套，拿起腐朽書桌上滿布灰塵的一個立式相框。
那是一張老舊粗糙的相片，相片中的女子正抱著強褓中的嬰兒。
即使褪色了，仍能看出女子烏黑柔亮的秀髮飄逸著。她面帶笑容，臉上洋溢著幸福與喜悅。
男子輕輕轉開相框後的底板，取出相片翻看，接著露出有些惆悵的淡笑。
相片後用原子筆寫著……
「致 讓我知曉愛為何物的妳。」
＊
星期五的晚間，我將家務處理好後吩咐晴姊顧家。
悠閒的時間，不用跟穗希去圖書館惡補功課，建祐他們也臨時有事去忙了。我打算隨意逛逛買點東西，畢竟考試前在家裡悶久了，整個人像要發霉似的。
連日的大雨過後，小鎮慢慢恢復前陣子酷熱的天氣。
叔叔所安排的工人如期前往穗希家施工，這幾天她一放學便是回家整理那堆積如山的泡水垃圾。
「快累死了啦～！」
穗希用訊息傳來一張銀髮大叔單手握槍倒臥在地的圖片，左手則用血跡在地上不知道寫些什麼。
意義不明呢……
我詢問穗希是否需要幫忙，不過她卻迅速回應：「我不想讓色狼進我家。」
唔……人家好心要幫忙耶！真是的。
夜晚的街道上，來回穿梭的車輛與變換的號誌燈，夾雜著路邊燒烤與小吃攤的香味，這就是小鎮的夜生活。
我瞥見幾名觀光客打扮的路人正在廟門口開心的擺出各種姿勢照相，還真是悠閒啊。
我整個人輕飄飄的，腦海中反覆咀嚼著下午建祐說的那句話：「她可是你女朋友耶！」
我想像穗希滿臉嬌羞向我告白的畫面。
嘿嘿，真是拿妳沒辦法呢，既然妳都這麼說了！只能答應了嘛！以後可不准再給我爆粗口或鬧脾氣！聽到了沒！
我盡情地在心中對穗希頤指氣使，這是理所當然的，畢竟現實中不可能發生嘛。
嘿嘿嘿，我臉上可能掛著奇怪的笑容，不過管他的，總不可能每次都這麼湊巧被她痛罵一頓吧，憋笑多難受啊。
輕鬆愉快的星期五，不用去想多餘的事情，太棒了！
「嘟嚕嚕～」
口袋內發出手機的訊息提醒聲。
不會吧……我嚥了一口口水，戰戰兢兢地將訊息打開。
「幫我買烤肉串～飲料要無糖的。」
隨訊息還附上一張晴姊矯揉造作到極點的自拍大頭照。
喂喂喂，自重點，已經老大不小了不是嗎？
在心中暗自唸了幾句後，我走向用小貨車經營的燒烤攤，隨意點了幾支雞肉串與內臟串。
「不好意思，老闆，我還要兩瓶冷泡茶。」
「嗨唷～好！帥哥烤肉串要辣嗎？」
老闆是個微禿的中年大叔，臉上的鬍渣與纏著的頭巾感覺老氣了些，講起話來卻相當有精神。
「嘿嘿！要！」
老闆熟練的將烤肉串刷上醬汁撒上辣粉進行烘烤，技巧純熟的讓人不忍移開雙眼。
真是太厲害了——嗯！真的很厲害呢。
「帥哥今天發生什麼好事？笑成這樣。」
我那奇怪的笑容還沒消退，老闆會不會懷疑我去嗑藥或是單純心理變態啊？
「總之就是很棒的事情啦！嘿嘿！」
哈哈哈，星期五就是該這樣嘛！唸書還是什麼麻煩的事情都留到下禮拜再說吧！
「年輕就是這樣才好啊！再多送你兩支肉串好了啦哈哈哈！」老闆似乎被我愉悅的氛圍感染，豪邁的笑了起來。
「太棒啦！謝謝老闆！」
我腳步輕盈走在回家的路上，機會難得，不如拿一些去給穗希好了？
她肯定會樂得直稱讚我吧，肯定會的。
打定主意後，我穿過幾條街，彎過街角走上小斜坡。在我面前的是一棟三樓的透天民宅，門口斑駁的痕跡看來已經有好段時間沒有清潔擦拭，之前送穗希回家時，僅在街角處遠遠看著她，還沒這麼近走到門前來。
二樓的燈亮著，看來應該在家。我深吸了一口氣後按下門口的門鈴。
沒有反應，該有的蜂鳴聲或叮咚聲都沒有。這麼說起來，如果很久都沒住過人，門鈴是壞的一點也不意外吧，換敲門試試。
叩叩叩——
「喂——穗希——在家嗎？」我將語調拉長，時間還沒很晚，不至於吵到左鄰右舍吧。
隱約可以聽到一些聲響，她要下樓開門了嗎？
「誰啊？」
是穗希的聲音，太好了！就這麼把烤肉串交給她吧。
「我夜緒啦！剛剛買了些烤肉串，給妳當晚餐。」
門緩緩打開。突然間，一個大了一圈的身影迅速地衝出門將我緊緊抱住。
「真的嗎——？叔叔我好感動喔！」叔叔使勁地將我抱住，如同蟒蛇抓到獵物似的纏人。
撲鼻而來的汗臭味，好臭！放手、快放手啦——！臭死人了！
「唔啊——！叔叔怎麼會在這裡啊！」
我嚇了一大跳，這是在搞什麼東西……
隔著叔叔的肩膀，我看到他身後蹲在玄關大笑不止的穗希。
臭叔叔，我哪天肯定要好好整你一頓，給我走著瞧。
我向叔叔了解狀況，原來今天是屋頂漏水工程完工的日子，他下午請了假來幫穗希善後施工的大型垃圾與環境清掃，直到剛才好不容易弄到一個段落正在喝茶休息。
「你們在我出差的時候到底進展到什麼程度了啊……」叔叔刻意將我的身子壓低問道，並用異常冷靜的語氣說著：「給我注意一點聽到了沒？在畢業前要是越過那一條線搞出什麼事來，叔叔我可是會大發雷霆的唷。」
叔叔並不是開玩笑，我發現自己被他這句話嚇出一身冷汗來。不過仔細想想，就憑我也不可能有多大程度的進展吧？頂多牽牽手、送點心什麼的就已經是極限了。
「穗希前幾天期中考的時候幫了我很大的忙，我幫晴姊買宵夜想說順便送過來啦。」我抓了抓後腦勺。
「這樣啊，好吧。叔叔要先回去了，你們兩個可別聊得太晚唷。」
叔叔說完便拿起手提包慢步離去。
我轉頭走近還蹲在地上笑個沒完的穗希。
「別笑了啦！這給妳。」我遞出裝有三根雞肉串的紙袋。
「我不是說了色狼別踏進我家的嗎？」她站起身將我輕輕推出玄關，同時輕快地抽走袋子。
個性還是一樣糟糕耶，根本不可能進展到哪裡去啊……叔叔多心了嘛。
碰。
大門乾脆的闔上，完全不給人機會多說兩句。
隔著門，我不確定她是否已經上樓，只好抱著一絲希望問道：「明天下午我們要去漁港玩，要不要一起來？」
沒有回應。
「明天我再來接妳唷。」
語畢，我轉身離去。
＊
「喂，小夜——」
「……」
「人是不是都很喜歡自己找自己麻煩啊？」
人聲嘈雜的漁市中，我跟建祐比肩走著，手裡捏著幾張淡紅色的紙鈔。
我盡力壓抑著自己的怒氣，避免自己突然理智斷線將紙鈔直接甩在他臉上。
怎麼說呢……活動這種事情，本來就該放輕鬆不是嗎？該開開心心，像個傻子或瘋子一樣放聲大笑盡情玩耍嘛。
做不到，完全做不到。
「吶，小夜你倒是說句話啊。」建祐輕拍我的肩膀。
「……」
這事要從下午兩點開始講起，一切的開端。
讓人昏昏欲睡的午後，太陽熱力全開地照耀著小鎮，屋內像蒸籠一樣。
沒搞錯吧……這種天氣要舉辦料理比賽？
晴姊在客廳睡著午覺，電風扇流暢的吹送著微風，即使上了油修好轉動軸，還是改變不了家裡悶熱的現況。
太勉強了，如果出門再次中暑昏倒可就不好了，晴姊肯定會暴跳如雷吧，我猶豫了起來。
可是都已經答應信哥也約了穗希，沒辦法就這麼抽手不玩。
唔啊啊啊——好困擾啊，我不禁抱頭沉思。
「在想什麼？」輕細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
「啊？」
我疑惑地轉過頭去。
是穗希，她身著一套純白的及膝連身洋裝，頭上戴著遮陽草帽，斜背的小背包勾勒出衣服下纖細的曲線，頸子上還透著點點汗珠。
「你是在啊三小啦！不是說好要過來接我的嗎？！」在我還搞不清楚狀況時，穗希瞬間破口大罵，臉上盡是不悅的表情。
照這氣勢下去又要被臭罵一頓了，不妙！
話說回來，現在進我家連敲門都不用了嗎？
「我不是說了會過去妳家嗎？」我試著為自己辯駁。
「你沒說幾點會到，傳訊息給你又不接！」她面露凶光把手機硬推到我臉上，咄咄逼人的要我看清上面的訊息。
我昨晚的確沒說清楚去接她的時間，唉唷……
「對、對不起嘛。」
「走了啦！少浪費時間！」
「等一下，我還沒整理好出門要帶的東西。」
「別拿了！錢的話我先借你啦！」
穗希不知為何有些慌張，像是要逃避什麼東西似地拉住我的手就要往門外走。
怎麼會慌成這個樣子？這不像平時的她啊……
此時，沙發上發出沙啞的聲音。
「要——去哪裡？」
原來如此。
啊哈哈。
哈哈哈。
那個……穗希小姐，現在是跟我一起笑的時候嗎？妳快逃啊！
於是前往漁港的隊伍就這樣變成三人行。
晴姊粗略了解活動的流程後，便馬上表示要參加料理比賽。雖然對信哥很不好意思，不過我沒什麼理由拒絕晴姊，也拒絕不了就是了。
路上她一直牽著穗希的手，我完全沒機會能夠靠近或加進她們的話題。
真是的，晴姊，這可是高中生期中考後難得放鬆的時光耶，社會人士少來攪局嘛！
不久後，已經來到漁港前的市場，市場是方形平面的設計，雖然有許多的入口可以進入，但我們集合地點在主要的大門。
我尋找那個佇立粉紅色吉祥物雕像的大門，已經有段時間沒來這裡。
我提醒穗希注意攤位旁的積水，她身上的洋裝如果沾到汙水可就不好了。
她好奇的看著攤位上各式各樣的海產，這也難怪，畢竟是跟超市完全不同水平的地方。
雖然僅有一層樓，但室內卻不會給人狹窄的感覺，應該是屋頂挑高的緣故。
午後的市場人聲鼎沸，笑聲、叫賣聲、推車聲以及廣播聲全都迴盪在這個空間中，這是會讓人莫名感到情緒高昂的氛圍，一不留神可能還會買太多東西呢。
我看了一下手機的時間，畫面上顯示「14:45」，看來還能再逛一會兒。
我轉頭看向身旁穗希，那嬌小的身影若一不注意，可能隨時會融入人群中，消失的無影無蹤吧。
就在我這麼想的同時，晴姊像看到了什麼不斷地揮手。
我走近一看，原來是信哥與其他人，信哥臉上正掛著皮笑肉不笑的尷尬笑容。
當然，我馬上把頭別過去，晴姊會跟來純屬意外嘛。
所有人都已經到場，我們移動到市場角落的一間熱炒店集合。
信哥開始介紹起活動的規則。
「就如剛剛所說，每組各做一道菜出來，採買後回到這邊自行料理。爐灶調味料什麼的我已經跟老闆借好了。」他轉頭向正在清洗食材的歐巴桑老闆揮了揮手。
「煮什麼都可以嗎？」建祐舉起右手提問。
「原則上是這樣，但如果隨隨便便的話，最後評分會很慘唷。」信哥認真的回答，甩了甩雙手說道:「再來是分組，大家對剛剛分配的組別有意見嗎？」
多了晴姊這顆不定時炸彈後，平時輕佻的信哥都變的極為謹慎。在場除了建祐跟小婷對晴姊不熟外，其他人都是一副走在鋼索上的表情。
「有——！我有意見！」建祐高聲說道，同時從口袋中拿出幾張末端上了色的紙條：「女生都集中在你們兩組，太．不．公．平．啦——！我在此嚴正抗議！」
算我求你，別在這節骨眼出來插花！滾一邊去！笨蛋祐！
於此同時，修也緩緩舉起手附和，看來他也被建祐那股傻勁給感動了，又或許是穿著洋裝的穗希正中他的好球帶。
「對嘛！為什麼我要跟緒一組啊！」晴姊用不快的語氣抗議分組結果。
別說了啦妳……跟我一組不好嗎？
信哥拗不過他們，只好用抽籤的方式重新決定分組。
比賽就這麼開始了——
我剛剛應該要反對的，堅決反對到底！
開什麼玩笑？
嘮嘮叨叨的建祐在我身旁不斷抱怨運氣不好、晴姊出老千之類的。
說起來籤不就是你帶來的嗎？給我願賭服輸啊混帳傢伙。
「我說你啊，讓信哥、修及晴姊分到一組，到底是哪來的手氣啊？」
「誰知道勒，連期中考都捨不得用掉的運氣到頭來還是翻車了。」
「別把運氣用在這種地方上啦。」
「好想跟小希同組喔……」
我也想，很擔心她會端出什麼奇怪的料理。
我跟建祐懷著不同的思緒，同時吐了一口長氣。
「所以你想好要買什麼了嗎？」
「小夜在家不都會煮飯嗎？你決定就好。」他露出輕鬆的笑容，彷彿我們已經完成菜餚似的。
「我也只會煮些簡單的東西而已，你先決定要買哪些海產吧。」我抓起他的手腕，把紙鈔全部塞給他。
建祐先是錯愕，隨即轉成「也只能這樣了」無奈的神情攤了攤手。
我沿路看著攤位上的海產。
蝦子？
太貴了……
貝類？
我討厭那個軟糊糊的口感。
海菜？
涼拌好像不錯呢，會不會太樸素了些？
魚？
不如就用這個煮味噌湯吧，大家都會喜歡的！
當我正要轉頭叫建祐時，我看見他站在生魚片攤位前，將我們這組分配到的紙鈔全付了出去。
他的選擇跟我一樣呢，不過處理方式完全不同。
「幹！你是白癡啊！」在走回熱炒店的路上，我忍不住對他破口大罵。
「不是你叫我買的嗎？」建祐晃了晃手上那袋生魚片疑惑的看著我。
老闆還親切的多給了兩包芥末。
「這東西能叫料理嗎？你根本就沒有動手吧，腦子還在嗎？」我滿懷怒氣對他大喊。
這傢伙有搞懂遊戲規則嗎？啊啊啊——完了啦，比都不用比就直接輸了嘛。
我被分組這件事情沖昏了頭，完全忘記建祐這傢伙不是常識人（註：有知識、常識或理解規則的人）。算起來我也有錯，錯在我相信他還有基本的判斷力。
我摀著頭持續前行，建祐則跟在我屁股後面。
好一段時間裡，我們彼此沉默一言不發。
「對不起啦……」他用好像快哭出來的語調小聲呢喃著。
「……」
我沒有回應他，依舊持續走著，拖鞋在略為潮濕的地面發出啪噠啪噠的聲音。
「我想說買這個的話大家都會很開心的。」
「你做事之前能不能動腦想一想啊！動腦！」
我將這句稍嫌沉重的話語丟給他，真希望他能如我所說的改變一下。
「嗚……嗚嗚……」
咦？
我聞聲轉過頭去，沒想到跟在我後面的建祐聽完這句話後突然哭了起來。
場面當下真的有夠難看，一個十六歲的高中男生站在人來人往的市場中哭得像個孩子似的。
我連忙拉著他往一旁的觀海座位區走去，哭什麼哭啊……平常不都這樣吵來吵去的嗎？
建祐還是一個勁兒哭個沒完，比平時的反應還要強烈，記得上回他這麼嚎啕大哭是小學的事情了……
他坐在椅子上蜷縮背部，臉趴在大腿上不斷抽泣著。我剛剛說的那句話對他來說有這麼重嗎？
我試著開口：「喂，別哭了啦。」
看著這樣的建祐，我內心莫名的煩躁起來。我明白他本來就是個愛哭鬼，從小時候開始就一直是這樣，剛認識他的時候總是心事重重悶悶不樂的樣子。在跳下橋幫他撿起排水溝的球之後，建祐才慢慢會笑著跟我、修還有信哥打打鬧鬧。
此時正好有離島的交通船要入港，高亢的鳴笛聲蓋過建祐斷斷續續的啜泣聲。
完全不能理解，少根筋的建祐竟然會因為一句微不足道的氣話哭成這樣……
明明平常講廢話或惡作劇都沒考慮過別人的感受。
真的很自私耶……只有自己能胡鬧別人，還不准別人還手。
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建祐開口了。
「小、小夜……對、對不起啦！你不要再生氣了……」建祐抽抽噎噎的不斷對我道歉。
「蛤？」
我不解地看著他。莫名其妙，將錢全拿去買生魚片也好、突然的大哭也好、拼命的道歉也好，總之就是莫名其妙，亂七八糟到不知該從何吐嘈或生氣。
我起身走向前方的欄杆處，雙手靠著欄杆，微微駝著背望向閃耀金黃色光澤的大海。
不管等了多久，建祐遲遲不說出除了道歉之外的話，時間緩緩流逝，連太陽感覺都離海平面更近了些。
沉悶，但我連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
我沒有離開，一直陪著建祐。反正這麼早回去也不需要料理東西，不如等他哭夠再說吧。
終於，建祐離開椅子走到我身旁，趴在欄杆上跟我一起看向大海。
「你幹嘛哭成這樣啊？」我不解的問他。
「沒、沒啦……想到以前的事情而已。」
「蛤？」
我從口袋中掏出面紙遞給建祐，他臉上還掛著淚痕與鼻涕漬。慘不忍睹的樣子讓我有些想笑。喔不……我是真的笑出來了。
哈哈哈——
「別笑啦，我是真的很難過耶……」
「幹！你又不說我哪知道你在難過什麼。」
別婆婆媽媽的好不好，直接說啊！就像國中你跟我借色情漫畫一樣，毫不猶豫地大聲說啊！
「小夜，你還記不記得小學三年級我剛轉學到這裡的事情。」
誒？這考倒我了，我記性不是特別好，尤其是那種日常生活的瑣事，畢竟小學時每天都腦袋空空的玩耍直到上床睡覺嘛。
我搖搖頭回應建祐。
「我那時候被高年級的廟口霸王欺負，老是要我拿錢幫他們買飲料。」
嗯……好像有這麼一回事耶，不過我想不太起來。
「當時你跟信哥跑來救我，還請我喝飲料。」
「所以你想到這件事情就哭了？」我很不識趣的故意問他。
「才不是勒！聽我講完啦！」
建祐用那紅腫的雙眼瞪向我。
「我那時還沒把你們當成朋友，直到後面你跑去跳橋。」他吞了口口水，神色有些驚慌，像怕講錯話似的。
我沒有回應他，而是轉頭看向面前逐漸黯淡的海面。
「你從跳下橋後，就很少再笑的那麼開心。我總覺得你在生我的氣，所以我不敢喊你不良少年，也不敢再提那件事。」
「咦……？我為什麼非要對你生氣不可啊？」
莫名其妙，又回到最開始那莫名其妙的氛圍中。煩躁感逐漸上升的此刻，就算下一秒對這傢伙拳腳相向似乎也不會太意外就是了。
「你對我們都不怎麼笑，老是擺一張苦瓜臉……我使勁全力幫你買便當，故意耍笨想逗你開心，竭盡全力都沒什麼用，結果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女生就讓你恢復笑容！開什麼玩笑啊！你們交往很久了吧！?」
「說來話長啦……」我的語氣帶有些厭惡。笨蛋祐根本什麼也不懂，而且為什麼開始教訓起我來了啊？
「少給我打馬虎眼，就那麼剛好小希是志叔朋友的孩子！那麼湊巧在隔壁班！說什麼要回家煮飯，結果是跟她肩並肩一起去圖書館！我都看到了！說謊都不打草稿！你想跟她快快樂樂的過完高中生活，然後把我們晾在一旁嗎！？」
建祐的聲音越來越高亢，如同方才的交通船鳴笛聲般，直到再也喊不出聲之後，虛弱的吐出這麼一句：「我們……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嗎……？」
他似乎還有好多好多話想說，卻全哽在喉嚨無法傳達。
我的視線依舊直視海面，我猜他又哭了。
你知道另外一個好朋友修的名聲也肩負在我身上嗎？事情才不是你所想的那樣呢。
說實話，我沒辦法把友情看的那麼重的建祐當成笨蛋然後臭罵他一頓。嗯，說什麼也沒辦法……
好一段時間裡，我們彼此沉默不語，任憑海風吹拂過我們之間。
買便當、三不五時耍白癡還有超出常識之外的行為，這傢伙煞費苦心對我所做的那些事，都只是要讓我嶄露笑容嗎……？
真是的……拿他沒轍……
許多的想法在腦海打轉，稍稍整理思緒後，我決定向他道歉。
「祐，對不起。」
他用不快的眼神微微轉頭看向我。
「……」
「關於穗希的事情就像之前所說的那樣，其他的我不能跟你說，至少現在沒辦法。以後有機會我會跟你說的，我保證。」
那女孩鼓足勇氣才有辦法說出隻字片語，我不希望在她走出悲傷前有更多人知道這件事。
「……」
「還有，對不起啦……我有時候想事情就會擺出那副苦瓜臉，連晴姊都受不了呢，但我就是改不過來。」我點點頭，露出微笑繼續說著：「而且我這麼邊緣的傢伙，要是少了你們會很困擾的。」
我這簡短的話語沒三兩下就飄散在陣陣的海潮聲中，僅僅三十公分的距離，我是否確實傳達給身旁這位又色又笨又愛胡來的好友呢？
再次，我們彼此沉默不語，直到建祐吐了一口大氣。
「真的假的啊……」建祐抹了抹紅腫的雙眼，用平常那輕佻的語氣說著。
「這幾年讓你操心了，我沒事啦，還能又跑又跳的，腦袋也沒摔壞。」我非常認真地說出自己內心的想法。
「腦袋肯定摔壞了啦，不良少年。」
建祐突然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背，雖然不會痛，但我還是誇張的大喊。
「唔啊——！胡說八道什麼啊！笨蛋祐！」
就在我剛要伸手還擊時，建祐已經一溜煙跑回市場中。
「生魚片的冰塊要融光了，我先回去囉——」
我從嘈雜的市場中隱約聽見這段話。可惡，他的腳程還是老樣子快到不行。
呼——
我嘆了口氣，真拿這傢伙沒辦法呢。
建祐的心結解開了嗎？
我不知道，但心情舒坦多了，如同雨過之後那清新舒暢的感覺。
我慢步走回市場，偶然間瞥見貼在攤販招牌上的粉紅吉祥物海報，吉祥物穿著極短的和服，胸前懷抱與之相比大到不行的鮪魚。臉上滿是燦爛的笑容。
後記：
這裡是半月，謝謝大家能花點時間來觀賞這部小說。
這幾天天氣變化大，大家要多保重身子，一大早起來身體倦怠到不行，很乾脆的感冒了。校稿需要一點時間。腦袋功能繼續低落中，請多給我些回應吧。（認真
創作內容
月夜消逝的彼端 (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