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後已經過了兩天，一切恰似回到軌道上不斷前進著。
學校也好、家裡也好，甚至是醫院，似乎不會因為少了我而有所差別。
怎麼說呢……我莫名陷入低潮中，生命中總會有這種時候嘛，沒來由的去思索根本不重要或遙遠的事情。
淅瀝淅瀝——
一反上週使我熱暈的嚴酷天氣，從周五午休後便下著傾盆大雨。一股腦傾瀉而下，完全沒有止息的跡象。
唉，心情根本好不起來。
我正在房裡唸書，專心地讀著穗希為我準備的「連猴子讀了後都能三天上高中」講義。這東西是她弄傷右手製作的，我雖然很討厭她這麼做，但都寫出來了也沒理由整疊拿去扔掉。倒不如說沒必要這麼做嘛……她又不是講不聽的三歲孩子。
那天在醫院內我對她說了一些重話，現在回想起來，她如果當下甩門就走，事情可能會一發不可收拾吧……
這兩天放學後穗希都會到家裡陪我一起唸書，她所謂的嚴格真不是隨便說說，要說有多嚴厲就有多嚴厲，一絲不苟的叫人害怕。
我嘆了口氣，用眼角餘光瞥了一下講義角落的怪物簡筆畫。穗希的手很靈巧，那款她常玩的ＲＰＧ遊戲裡喊得出名字的魔物，她都能輕輕鬆鬆畫出來。
穗希在我家吃完晚餐後，便與我一起唸書到晚上九點多，由晴姊騎車載她回家。原本我是打算陪她走回去啦……不過晴姊嚴格禁止我再次感冒，說什麼只要我再害她被李醫師罵就要掐死我之類的話。真是的，拿這笨蛋姊姊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與穗希之間慢慢培養出一股默契，雖然只是放學後結伴回家，卻讓我覺得跟她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不少。
今天放學後我到隔壁班卻找不到她，正當我猶豫時便收到訊息。
「我先回去了。」
手機訊息上簡短的傳來這段文字，我有些失望，可能這幾天也累了想休息一下吧……
我起身將桌旁的電風扇關掉，雖然前幾天熱得讓人受不了，但一下起雨來反而會讓人直打哆嗦。
晚餐煮什麼好呢……難得晴姊回歸白班的時間，這種天氣還是煮點暖胃的湯麵好了。
我打定主意去超市買些食材，隨即抓起外套走出房間。
我站在客廳中觀察外面的雨勢，這種大雨只撐雨傘出門果然是不行的吧？光是濺起的雨水就會讓渾身濕透。
真是困擾，沒事下這麼大的雨，但是不下卻又熱的受不了。人類真是一種麻煩的生物阿，所謂的神肯定也是這麼想的吧？
正當我思考要買什麼食材時，家裡那略微生鏽的鐵門緩緩地被推開了。
嘎嘎——
這時間點晴姊應該準備要交班才對，更何況是雨天，不該這麼早到家吧？若是叔叔的話，則去北部出差了，要下禮拜才會回來。
這種下雨天又會是誰呢？
「呼呼……你家的門怎麼這麼難開啊？」
在我面前的是身著家居服氣喘吁吁的穗希，淡色系的Ｔ恤沾滿泥沙，短褲也是差不多的狀態。烏黑的長髮溼答答的披落下來，猶如瀑布一般，看上去沾了不少雨水。
「欸？」我呆愣在客廳中與她對視。
「我家屋頂漏水了啦……」穗希疲軟的癱坐在地上，而水珠仍舊不停地從髮梢滴落。
我趕忙拿了條毛巾給她擦臉，同時了解狀況：「妳是去泥巴堆裡打滾嗎？怎麼會髒成這樣。」
她咬著紅潤的嘴唇扭捏了起來，似乎不太願意開口提這件事，就這麼過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娓娓道來……
穗希家因年久失修，屋頂經不起大雨傾瀉便嚴重漏水，家中的房間幾乎難逃一劫。她慌張的聯絡叔叔求救，叔叔請她把貴重物品帶著或收到隱密的地方，然後到我家來借住。
接下來她所說的事情我可真是服了。在滂沱大雨視線極度不佳的情況下，她沒走好一腳踩進凹陷的積水中跌了一跤，雨傘也因此折壞。自暴自棄的她便將裝有貴重物品的袋子抱在懷中一路趕了過來。
仔細一看，她的手腳都有小面積的擦傷，她卻滿臉不在乎的檢查袋子是否有被浸濕。
「妳一路淋雨跑來這？」雖說早該習慣她這種不按牌理出牌的行為，我的頭還是隱隱作痛。
「我不能跑步，所以只好抱著包包走過來。」她有些無奈的說著。
我這時才想起叔叔提過穗希有氣喘，我一直不以為意，畢竟從認識她以來都這麼強勢，實在是難以察覺。
「總之，妳先去洗澡把衣服換下來吧，這樣會感冒的。」我起身將浴室的燈打開。
穗希環視了一下四周，同時低頭看著那浸溼的背包，一動也不動的坐在原地。她想說什麼嗎？是因為不知怎麼說，所以才選擇不開口嗎？
唉唷，如果著涼可不好……怎麼了嗎？
「衣服濕了啦……」她小聲說著，臉頰微微脹紅。
她竟然直接將衣服及其他東西塞進那不防水的包包中，可想而知幾乎全軍覆沒，唯二倖存的掌上遊戲機與手機則多虧有了保護套。
我陷入沉思中，再怎麼說也不能拿自己的衣服給她穿吧？而且依她的個性也不可能接受。
嗯……但又不能放著她不管。
正當我起身準備回房間拿衣服時，晴姊走進門來，她看見渾身狼狽樣攤坐在地的穗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如何形容才好呢？
是這樣的，晴姊臉上掛著彷彿抓到獵物的神情，以及極少面露難色的穗希。兩人在客廳中僵持一小段時間，可平衡輕易的就被打破了，穗希像個玩偶似被抱進晴姊的房間中。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是啊，畢竟對手是晴姊嘛。
屋外的雨不止息的下著，同時屋內正上演著另外一場暴風雨。
＊
晚餐後，晴姊終於稍稍冷靜，她幫穗希包紮好手腳的傷口。
穗希穿著從晴姊那借來尺寸明顯大了一號的襯衫與短褲，盤腿坐在沙發上，那是與平時亮麗的樣子截然不同的風格。
說是這麼說，但若是緊盯著不放肯定又會被痛罵一頓吧？
「所以說，是叔叔請小希來借住我們家幾天囉？」晴姊手拿湯匙輕挖那吹彈可破的布丁。
「嗯，我剛剛打電話問叔叔了，他說認識的工人要等天氣放晴才能施工。」
「咦——？不會吧？」穗希好像快哭了，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心情，但還是認命吧。
「我今天快累死了啊——李醫師那渾蛋傢伙！不過就是紀錄本忘了簽名嘛！兇什麼兇啊！」晴姊將布丁全部倒進嘴裡，口齒不清說道：「砸點睡Ｒ，小喜邀睡嚼九來偶放尖。（早點睡啊，小希要睡覺就來我房間。）」
東西吞下去再講話啦，真是的……
我坐在地板上，背部倚靠著沙發的下緣，盯著電視機發呆。
節目的內容我沒特別在意，我已經有好一陣子沒看電視了。反正轉來轉去都是那些無關緊要的新聞與老掉牙的連續劇，更別說我從國小後就不再看過的兒童向卡通。
我聽著客廳中撥放的節目聲音，窗外雨點落下的「淅瀝」聲，晴姊講著電話的交談聲。不知為何，整顆腦袋莫名地陷入一種朦朧飄忽的狀態。
什麼都感受不到，輕飄飄的。
就這麼過了好一段時間，或許也沒有多久。
「喂——阿緒——！有沒有聽到——講話啊！」穗希不斷拍打著我的手臂。
我從斷了線的狀態被強拉回現實中，她似乎對我毫無預兆的沉默嚇到了。
一見我回過神來，她隨即嘟起嘴巴鬧起脾氣。
「怎麼了？我在想事情。」我故作輕鬆對她打馬虎眼。
「肯定不是什麼正經事吧？」
「誰知道呢……」我眼神緩緩移向飄著雨的窗外。
她以瞇得細到不能再細的眼睛緊盯著我。唉唷，真拿這女人沒辦法。
「你沒聽到我剛剛問你什麼嗎？」
啊……抱歉，我是真的沒聽到。當我正要開口道歉的時候，穗希將她那台黑色的掌上遊戲機塞到我面前。
「房間裡有沒有可以給這遊戲機玩的遊戲片？」
「嗯……應該有吧。」
「有沒有零式啊？」她興致勃勃的對我說。
「啊？」
我摸不著頭緒，她是指之前在醫院送給我的那塊金屬吊牌嗎？
「妳是說巴哈姆特零式嗎？」
我似乎說錯了。穗希瞬間露出鄙視的表情看向我。
「巴哈姆特零式是召喚獸啦，我說的是十三代之後發售的遊戲！你這笨蛋到底有沒有搞清楚狀況啊？」
我用淡淡的苦笑回應。拜託，妳這樣說誰聽的懂啊！
她皺著眉頭沉思了一下，突然像是得出結論似的露出笑容。
「今天我想休息，你要自習還是陪我玩遊戲？」
穗希深了個懶腰，寬鬆的襯衫下隱約能看見內衣的肩帶。唔哇……我霎時有些臉紅心跳，不過我還是故作鎮定回問她。
「下禮拜要考試了耶，妳沒問題嗎？」
「笨蛋緒，先擔心你自己吧！我轉學考試時幾乎滿分呢。」
真的假的啊？雖然是三流學校，但轉學考試還是有一定難度不是嗎？
「幾乎滿分？」
「嗯，作文寫錯字被扣了點分數唷。」
果然理解不了天才在想什麼呢……我試著轉移話題，啊，不如聊聊下午的事好了。
「剛才怎麼不叫我去接妳？」
「你又不會開車，來也是跟我一起淋雨而已不是嗎？」
「至少能幫你注意路況嘛……」我指了指她手肘上的紗布。
「色狼緒根本幫不上忙啦！」穗希像要否定跌倒這件事似的不斷用雙手拍打我的背部，但難以掩飾她臉上害臊的神色。
嘿嘿，完美無缺的她還是有像普通人的地方嘛。
「喂——小倆口要打情罵俏去別的地方啦——」
原本專心看著電視的晴姊突然出聲，害我跟穗希都嚇了一跳，差點忘了晴姊還在。
「我幫妳找完遊戲片後要讀一下書，有時間再陪妳玩。」我擺出無可奈何的表情對她說。
於此同時，穗希拉著我起身往房間走去，邊走邊竊笑著。
我滿臉狐疑看著走在前頭的她，這時她用輕鬆的語氣對我說：「阿緒蠻懂得自己的處境嘛，如果你直接要陪我玩的話，我打算跟前兩天一樣嚴格的幫你補習。真可惜真可惜～」
果然又是陷阱，還好這次沒中她的計謀。嗯，真佩服我自己。
回到房間後，我幫穗希翻找叔叔的收藏，掌上遊戲機的遊戲片數量並不多。但還是順利找到她想玩的那款遊戲，她直接趴在我的床上玩起她的掌上遊戲機，短褲下的白皙玉腿抬高並交互踢動著。自我防備感完全缺乏，雖然很想提醒她，但看她似乎很開心的樣子，我便將話語又嚥了回去。
接下來讀英文好了，數學的公式大致上都有印象，明天寫練習題熟悉用法便沒太大的問題。我拿起英文講義準備複習。
這時穗希頭也沒回隨口丟了這麼一句話：「動詞時態可別搞錯了。」
真是敏銳的直覺，說起來她到底是怎麼察覺我拿講義的順序啊？得找個時間好好問她才行。
時間悄然而逝，不知不覺過了兩個小時，已是晚上十點半了。
穗希似乎沒打算離開我的房間，自個兒玩著她的掌上遊戲機，直到遊戲機撥放如同謝幕般的交響曲，她才長嘆口氣後喊了一聲：「太棒了！」
什麼太棒了啊？妳知道幾點了嗎？給我識相點滾去晴姊房間！
當然，這些話是沒能說出口，也不敢說出口的。
「破關了？」
「嗯，像看電影一樣呢。踏上冒險、結識夥伴、打倒魔王之類的劇情雖然老套，但我最喜歡了！」穗希在說這些話時，眼中滿是意猶未盡的樣子。
我點點頭看著她，她則露出有些傻呼呼的表情「嘿嘿嘿」的笑著。
真棒啊……我其實也想像妳所說的主角一樣離開這個小到不行的小鎮去冒險，但就這麼說出口的話，或許會像個說夢話的孩子被嘲笑呢……
時間也不早了，我跟穗希總不能同睡一間房吧。但我又不能去睡客廳……如果又著涼感冒可是會被晴姊殺掉的。
我起身打開房門，客廳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屋外的雨也停了。
我轉了轉晴姊房間的門把，喀嚓喀嚓的聲音迴盪在客廳中。
咦？我當下冷汗直冒，晴姊不會忘了穗希留宿在我們家吧？
碰碰碰——
喂——！笨蛋姊姊，趕快開門！
我慌張的敲著門，拜託了！快醒過來啊！
碰碰碰——
喂——！大猩猩、怪力女！
房門依舊一動也不動，我隱約還能聽見另一頭傳來的打呼聲。是的，晴姊已經進入夢鄉，前往遙遠的夢之國度了。
搞什麼啊……
我沒辦法，只好先回房間跟穗希商量。
當我一回到自己房間前面時，那貼上遊戲海報的房門，其上的門把卻怎麼樣也都轉不動。
喀嚓喀嚓——
換句話說，我被鎖在門外，雖然是早該料到的事情，我卻還是中招了。
遊戲海報上微胖的鬍子大叔頭上正頂著磚塊與香菇，露出燦爛的笑容，但我的內心卻如同一攤死水，毫無波動。
＊
下過雨後的空氣澄澈鮮明，在黑夜的襯托下，更突顯出與平時午後雷雨不同的氛圍。那是刺骨滲人的夜息，即使再怎麼蜷縮身體仍舊會深刻感受的寒冷。
斗大的滿月高掛於天際，尚未散去的雨雲不時會掩蓋住皎潔的月光。帆布遮雨棚滴落著尚未流盡的雨水，如同琉璃一般，微弱地映照出月與街燈的光輝。
我倚靠在欄杆上抬頭仰望。很神奇，月亮總是有股奇怪的魔力，會讓人不自覺凝視著，卻又說不上為何這麼做的理由。
在客廳中翻來覆去也睡不著的我，跑到頂樓透透氣，明明上了一天的課，應該會累到直接睡著才是……
找不到一句合適的話語來表達我內心的感覺，就像再怎麼撈起也會從指間流失的沙子般。
或許我還不夠了解自己吧，畢竟也才十六歲，還在漫長人生剛起步的階段嘛。不是常常聽到有人五、六十歲才找到自己的志向嗎？不免會讓人想吐槽「還來的及嗎？」
說是這麼說，可是一想到自己以後或許也是被吐槽的那個人，心情就完全好不起來。
披覆著雲層的夜空，不時透出稀疏的星點，伴隨著月光灑落在黯淡的海面上。
腦中充斥著各式各樣的想法。
一直以來，我從來沒有好好思考過別人的事情，淨是一廂情願做著自己所想的事。
只是不想讓自己後悔吧？
只是單純不想讓自己難受而已吧？
根本沒考慮過別人的感受不是嗎？
愚蠢透頂，最自私也最噁心了。
對自身的厭惡感如潮水般瞬間湧了上來。我真希望有個人能像那天我在醫院斥責穗希一樣，好好的痛罵我，甚至是狠狠的揍我一頓。
我想起父親在我國一時，曾經因為我跟信哥共乘摩托車出遊這件事情將我狠狠揍倒在地，理由出在信哥還沒有駕照。
當時正逢叛逆期，我認為這件事根本沒什麼大不了。可能因為當時身材正在抽高，只差父親一顆頭高的我莫名有了回嘴的勇氣，想當然爾下場是得到更慘烈的一頓毒打，最後是晴姊與母親拉著暴跳如雷的父親離開才停止。
事後我倒臥在客廳的地上，咀嚼著嘴裡的鮮血味，冰涼的石頭地板輕撫著我發熱脹痛的傷口。
那是即將轉春的冬天，雙親短暫返家過年的時間。
我沒有一絲對父親的怨懟，僅僅只是……
不甘心。
不甘心沒辦法坦率面對或認錯的自己。
就這樣一直下去果然不行吧。
我輕嘆了口氣。
雨，還會再降下嗎？
正當我打算下樓時，樓梯間的鋁門被緩緩推開，緊隨其後是輕細的聲音。
「在樓上做什麼。」
穗希手裡拿著兩個馬克杯，眉頭微皺略顯不悅的說。
「妳不是睡了嗎？」
「肚子餓到睡不著，想叫你煮消夜給我吃。」
唔……不只房間被佔領，連客房服務都出現了呢。
「結果四處都找不到你，又怕大叫把姊姊吵醒。」她嘟起嘴，將其中一個馬克杯遞給我。
馬克杯中是微微冒著熱氣的牛奶。
「我把冰箱剩下的牛奶熱一熱，可是量太多了，勉為其難分你一杯。」
我啞口無言露出疑惑的表情，這本來就是我家的東西吧？
「不要啊？」她將杯子縮了回來。
「不、不是，我要喝。」
我接過杯子喝下一口熱牛奶，夾雜於其中的辛辣感刺激著舌尖及口腔，讓我嚇了一跳。
穗希看到我受驚的表情，覺得有趣似的笑了起來。
「哈哈哈～」
「裡面加了什麼啊？」
根據她奇特的味覺，不管說出什麼答案我都能接受吧……大概。
她為我揭曉答案，薑。
「薑汁牛奶啊……」
「以前在北部天氣冷時，都會喝這個呢。」她雙手捧著馬克杯緩緩地說。
的確，胃都暖起來了，真不錯啊，這東西。
「妳明明就會煮些好吃的東西嘛……怎會去碰那種奇怪的漆黑果醬？」
「那個可是超級營養的耶，鈍舌頭笨蛋不可能懂啦。」還是一樣唯我獨尊的發言。
關於招致悲劇的果醬吐司這件事，我到最後還是沒告訴晴姊真相，或許這樣才是最好的。
我們倚靠在欄杆上眺望著夜空與海。
「阿緒爸媽都不在家嗎？」她用好奇的口吻問我。
「嗯……他們都在外面工作，過年過節或有空時才會回來。」
「你會想他們嗎？」
「偶爾會啦……但就是覺得他們很囉唆。」我低下頭去，其實小時候曾經因為這件事而躲在被窩裡獨自啜泣。
帶有鹹味的海風吹拂過我們身旁，此時我才發現穗希身上穿著我的防風外套，畢竟天氣是真的有些冷。
我轉頭看向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鼓起勇氣開口。
「穗希的家人又是怎樣的人呢？」
「……」
她纖細的雙手緊握著馬克杯，面色凝重。這種事果然還是需要一點時間及勇氣才行嗎？
「……」
果然還是就此打住吧，這話題……
「不想說的話就——」
「母親她啊……是個很溫柔的人。」
她打斷了我的話語緩緩說道
我凝視著她，而她則望著遠處的夜空低聲訴說。
「我還只記得小時候跟父母出去玩的事情。」穗希露出悲傷的神情，輕細的說著：「有一次去山上露營，母親抱著我躺在草地上仰望星空，溫柔的跟我說向流星許願的故事……」
那柔軟的草地及閃爍耀眼的銀河似乎就在她眼前一般，還有身後母親溫柔的暖意。
我明白她內心的感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銀色的光芒閃閃發亮的從穗希臉頰滑落，嘴唇也微微顫抖著，她似乎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如同下一秒便會潰堤一般。
穗希將嬌小的身軀靠了過來，依偎在我身旁。我沒有拒絕或逃避，任憑時間流逝。
星與月再次被雲層所遮掩。我感受她的長髮隨著風掠過我指尖的觸感。
她就這麼哭了好一段時間。
「阿緒，漁港那有什麼好玩的嗎？」
外套的袖子上殘留著淚水的痕跡，恢復精神的穗希，與我聊著在北部生活的一些瑣事。
她拿起馬克杯啜飲了一口已經涼掉的牛奶。
「魚腥味很重喔，但是東西很好吃。」
「感覺很有趣呢，考完試找個時間去逛逛吧？」她露出有些期待的神情說。
「好啊。」
我們天南地北聊著小鎮上的事物，也沒什麼，就是些隨處可見、俯拾即是的小事。
平凡無奇，如同眼前這位少女一樣。
「要好好加油喔，考試。」
「嗯。」
「呼啊～下樓休息吧。」
穗希伸伸懶腰打了一個哈欠。
「地上會滑，小心點。」
「嗯。」
我輕輕牽起她的手緩步下樓，她絲毫沒有抗拒的樣子，臉上掛著靦腆的笑容。
如果她能打起精神就好了。
如果她能一直這麼溫柔就好了。
如果能一直陪著她就好了……
停留在掌中的暖意，絕不會只是荒謬空想的幻影。
我這麼想著，將這樣的思緒藏於心中。
後記：
這裡是半月，謝謝大家能花點時間來觀賞這部小說。
在寫作時我不時會想著自己這些年所煩惱的事情，隨著年紀增長越來越多，可能過了幾年後再回頭看又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吧？但缺少了這樣的矛盾似乎又沒有前進的動力與理由。真是麻煩呢。
創作內容
月夜消逝的彼端 (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