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Juno
視野飛過城市上方,大樓玻璃的反光、廢屋生鏽的屋頂、居民活動著,城市在它的眼裡看起來像是個巨大的生物,形狀像青苔似的,就這麼鋪在空無一物的大地,在陽光下呼吸著。它覺得自己要是能將雙耳貼近柏油路,說不定聽得見城市的心跳,還有血液流動的聲音。
他從補習班離開時,黑色的天空裡飄著幾朵高雲。
它們離自己實在太遙遠,要是打算看清楚它,說不定自己的視覺會被沾滿,然後就這麼被雲朵搶走。
往市集走去,他準備在外頭隨便吃點什麼。
跨過連結山腳的溫泉觀光區和市區的大橋,到市集花錢買了湯麵,往背對市區的方向,他往更黑暗的地方前去。
那座山裡沒有住人,他曾經聽自己的同學這麼說。
「我家在那啊,在那個地方。」他向朋友們指出自己家的位置,就在那山壁上的某處。
「噢,這樣啊⋯⋯」有些人露出驚訝的表情,說山上沒人的那個男生好像有些不開心。
他注意到自己多話了,打破人家的幻想了。那是他小學的事情,當時他真的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過那也是以前的事了,現在不只是有住人,甚至有人遠道而來,為的是不久前,他的爸爸意外在山上挖通的溫泉。
一步一步走在柏油路上,他看了手錶,知道時間已經不早了,於是他加快腳步,要在12點前到家才行。
耳裡有蟬和樹葉被風擾動發出的沙沙聲。
經過涼亭,山腳下投出各種顏色的光。
被那道光吸引,他往涼亭走去,向外看見自己剛離開的城市。
俯瞰城市的景色裡,有些是他所認識的。像是那座大橋和山腳的夜市。
但是再更遠處的地方,那是他所不知道的世界了。
既使這樣看著,將那一切都納入自己的視野,那也不會是自己所理解的景色。他這麼想著。
他想起村上春樹在After dark的開頭所寫的『城市作為一個巨大生物,在黑夜裡緩緩呻吟著』。
在其中的人有自己的老師和同學,不過,自己總和那些事物有些遙遠。
他看看手錶,11點了。
這個時間,一般的學生不是睡著就是在熬夜打混吧?當然,其中也有些人正在利用這段時間追逐自己的夢想。想成為小說家的人說不定正在埋頭寫作,想成為電影導演的人正一邊看電影,一邊模仿大導演們的分鏡稿。總會有人正在做類似的事情。
他是這麼相信的,不過,自己現在所做的到底算是在打混或是什麼呢?他這個時間醒著,既不是為了打混,也不是為了未來在努力,只是一個人在半夜走著山路,思考這些沒什麼意義的事。他正在做的不過是這樣的事罷了。
終於,他看見自己的家,在不遠處亮著燈。
它的視線固定在這個人身上。
是個學生,住在離城市極遠的地方。
每天到這個時候,男學生都會走過連結城市和山腳郊區的一座大橋,然後往山上的一棟房子去。
它注意他已經三年左右了,這段時間,山上從只有他們一家人,變成觀光區,山腳下多了好多飯店,而他的家也成了一間民宿。
好像是挖到了溫泉,加上他的爸爸的商業頭腦,這一塊土地到了夜晚,是比它看過的每個城市都熱鬧。
男學生的父親叫長金,因為常常在這附近的小販口中聽到「這裡會繁榮起來,都多虧了長金先生啊。」。
不過他叫做什麼名字,它依然完全沒有頭緒。
因為,它沒辦法太過接近地面,或是接近人類。
說得更清楚一點,碰到地板的話就會消失,和人類溝通的話就會死。它就是這樣的存在,只是一個視角,一個有思考能力的視角。靜靜地觀察的自己底下的世界。
人們看不見它,它也沒有辦法介入底下世界的事。
不過關於人類的事,它實在是很好奇,好奇的不得了,就會想要變成一個人類,切身的去感受聽覺和視覺以外的東西。
他拿了飯桌上的冷菜回到房間,打開檯燈,照亮他升上國中後一天天加深的黑眼圈。
「我想要補習。」
「補習?那不會搞到很晚嗎?」他的母親問。
「大概九點。」
「到家嗎?」
「九點是下課時間。」
「哎呦,那你不就半夜才能回來了?」
「是啊。」
「為什麼?」
「不補習的話⋯⋯會跟不上功課。」
他在胡說八道的這件事,說不定媽媽早就知道了。不過,是自己提出來的,事到如今也不好反悔了。
自己為什麼要補習,這個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其實不討厭待在家裡的時間。
自從家裡開了民宿,他就算回到家也有很多事可以做。
幫忙整理溫泉池、整理房間、幫媽媽記帳,做完這些之後再全家一起吃飯。就算是旅遊淡季,沒有什麼好幫忙的,他也可以跑到山上,去挖挖土,折枝樹枝,再拿樹枝來挖土。這樣的日子絕對是輕鬆多了。
不過,某些部分總覺得不太對。
自己就這麼放棄到遠處的機會好嗎?人要離開自己的出生地一次,到地平線的另一端,這樣才是一個完全的人。
他不知道這是聽誰講的。說不定是小學時在漫畫上看到的。
想著想著,他累了,所以熄了檯燈,爬上床,不久後就睡著了。
夢裡。他看見自己國小時暗戀的女孩,名字叫恩田,家裡原本是務農的,直到爺爺去世,全家和爸爸一起搬走,到了他無法想像的遠處去。
她坐在遼闊而空無一物的草原上,唯一一棵樹下沉睡著。
他接近那棵樹,在熟睡的她身旁坐了下來。
自己的身體還是國中生,而她則是和記憶中一樣,依然是十二歲的模樣,蓬鬆的短髮,黑色髮絲裡頭,仔細看的話能夠發現其中參著幾根金髮。細小柔弱的身體和四肢,和同年齡的女孩比起來,她的臉龐老成了點,但就是這點迷住了他。
一陣風吹過,草地掀起波浪,遠處的景色像是綠色的鏡面正在搖動著,地平線變得模糊。
她緩緩地醒來。
「醒了啊。」他說。
對方沒有回應,只是轉過頭,面向他。
他看見女孩的臉上,應該是瞳孔的地方,變成兩個深不見的黑洞。
沒有任何表情,她歪著頭。
「妳怎麼⋯⋯妳怎麼了?」這是在夢裡,他這麼告訴自己。
「她要回來了,就在不久後噢。」
「誰?」
女孩的瞳孔放大,變回原本的棕色雙眼。
「我。」她的聲音充滿了自己的耳朵。
然後,強風吹過,他不由得用手遮住雙眼。
再次張開眼時,前方站著的是和自己同齡的女孩,她背對著自己,烏黑的秀髮在風中飄舞,在陽光下閃著一絲金光。
那天的天空,藍的像是孩子用水彩塗過一般。
男孩醒了。
1997年6月8號,是他和恩田道別的日子。
在那不久後,爸爸挖出了溫泉,男孩也沒有再和恩田聯絡過。唯一見面的時間也都是在夢境裡。
說不定自己想要到遠處的心情和她有那麼一點關係。雖然時不時會這樣想,但終究是沒有說服自己。
他和平常一樣,穿上制服,準備離開家門。
「我回來了⋯⋯」
皺起眉頭,他推開鐵門往山腳的公車站走去。
到了山腳。
站在那裡等車是恩田。
「欸?」他認出了對方,那幾乎是一瞬間的事。
女孩轉過頭。「常盤?」
「好久⋯⋯不見。」
「嗯⋯⋯嗯。」
「為什麼回來了?」
「奶奶過世後,我爸爸覺得自己應該回到故鄉,所以就搬回來了。」
「噢,這樣啊。」他的腦中一片空白,什麼也沒聽進去。
兩人並肩往學校的方向走時,常盤偷偷觀察著她的變化。
鼻子比以前挺、眼角像金魚尾巴似的下垂,聲音變得沙啞了一點。
「啊,妳戴眼鏡了?」他突然開口,打斷她原本在說的話。
「啊⋯⋯嗯,對啊。」
「⋯⋯」
「好看嗎?」
「好看。」
踏過大橋上的水坑時,她打破沈默。
「你也長大好多。」
聲音消失在風中,她站到停下腳步的我面前。
「啊?」
她伸手撫摸常盤的頭髮。這讓他不知所措,有那麼一下子,他真的感到很困擾,不過那也只是一下子而已。
花樹盛開的季節,她回到這裡的日期同樣是6月8號。
大橋的上空飛過一隻麻雀,歪著頭看橋上的兩人。
————————————————————這個設定我想寫成長篇看看
還有啊 一天一篇真的會死人
三天一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