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對話)
「妳有沒有想過,這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行為?」女孩突兀地打碎空氣的凝結。
這是我們第六次的會談。
這個女孩在前幾次還會和我有對話,甚至還能聊到痛哭,但到了最近,我發覺她總是沒有目標的放下眼神,然後靜靜的不說話。
她很特別。
「妳是指?」蹙蹙眉,心中依稀有個答案卻是不敢否認,深怕一個不注意就搞砸前幾次培養起來的親切感和信任感──雖然已經砸過一次了。
「用著世事的模式幫助每一個人。」她輕聲說道,又稍微將自己縮緊。我注意到,她似乎正在悄悄地坐離我這。「妳曉得的……每個人都如此不同。」
「所以我們會適當的對於不同的人採用不同的方式。」我想了想,用一個相對安全的答案回答她。
「可是最後的目的都一樣。」她垂首,視線放在桌面。
「……」
我思索著該如何與她對話才能精準的表達我的意思,同時也不會傷著對方──她曾說過別在她面前當個老師,她不需要──這說實在話,有點困難。這個職業我從事了這麼多年,早已有的習慣不好改。
會不會對她而言也是如此?
「我覺得有句話很不負責任。」稍微嘟起唇,我疑惑的擰眉。她繼續說,「『這一路上,會有很多人、很多人陪著妳的,我們能一起面對問題,我們能一起走下去。』」
這句話,是我們最初認識時,我對她說的一句話。當時並未多想,只是想給點安慰,只是想給點勇氣,讓她曉得沒她所想的難受,而已。
「這種話,我覺得很不負責。」她抬起頭來對向我的視線。
「你們都知道的。沒有任何人能時時刻刻的陪在自己身邊,沒有人能永遠拉著別人一起走。就連伴侶也不行。我們沒辦法永遠都一起面對,我們最終都會離散,這條路是鋪著陪伴的假皮,本質仍然叫做孤獨。」
「還有──一個問題是永遠都需要去解決的,你們難道不會煩、我難道不會煩嗎?」我以為她要哭了,但是沒有。「你們總以為這樣說會讓我們好一點……或許對別人會吧,但我不喜歡。」
「那,對不起,讓妳不喜歡了。」我認真的道歉。是,就如她所說,每個人都是如此的不同,但當時我不能在還不確定對方性格以及纖細程度下就冒然出口,我僅能使用相對保險又能安撫對方的言語。
「不是要妳道歉……只是,說說話而已。」
「……」
再次安靜,我悄悄注視她的視線在哪。
「學校的電燈底座會換嗎?」她插了句無關緊要的話。
我也稍作輕鬆的回答,「不會的吧?不是很常會聽到那種,到了教育部要來查探時,校方才緊緊張張的趕緊檢查校園嗎?更何況這種東西是不怎麼容易壞的,我猜大多也很可能從裝上去到現在都沒換過。」
「噢。」
不曉得她在想些什麼,但我也不打算多問。這個空間不是給我的,而是給她的。我想她在休息,沉澱一個禮拜來所面對的種種事物,而我所做的就是等待、聆聽,試著讓她好過點。
「妳有喜歡的飲料嗎?」
約莫十分鐘的沉默,她又出聲。
「……養樂多?」我歪著頭仔細想著。在這同時也感到饒富趣味,很少人真的會在生活對話中玩這種繞來繞去的遊戲。雖然這並非是「生活對話」。
「那如果我在養樂多裡插入一支花朵,妳還願意喝它嗎?」
「嗯……如果花有洗乾淨的話。」我稍微思考,花啊?有著芬芳氣息及美好姿態的花朵,若是插入飲品,那則是無妨的吧?
「那如果我在養樂多裡面加了一包妳不曉得的東西呢?」
「我不曉得?」
「嗯。」
「……那妳曉得嗎?」我思忖片刻。
「我不曉得。」
「……那我應該不會喝了。這些代表著什麼嗎?」
「妳可以猜猜看。」
我擺出微笑,很期待她告訴我這個問答中她理解到些什麼。但直到鐘聲敲起,她都並未告訴我,她在想些什麼。後來我一直注意著她細微的舉動或是表情,毫無異常,她一如前幾次,在下課後替我關窗、關電風扇。
但我還是,覺得哪裡有點,怪異。
我一直在想,這些到底代表著什麼,代表的,會不會正是覺得不正常的關鍵。但還是想不出來啊,她到底默默地想些什麼啊?這令我不禁產生一絲失落,看來我仍然還是很不擅長啊,那些,猜測什麼的。
──平凡人就,盡平凡人的力氣就可以了。
可是、可是!沒有辦法的啊,沒有辦法讓自己眼睜睜的見著她離開、沒有辦法見著她牽起僵硬的笑,只為了瞞過我,好讓她能早些時候離開這。
在做出努力了啊,已經,很努力的要緊緊握住她的掌心了啊,怎麼會,還讓她不小心鬆開我的手,朝著我往後仰?我不曉得怎麼做,真的。就算我的職業是如此、就算我有足夠的經驗,我依舊不曉得啊。
到底該怎麼去好好接受,有些時候,我們沒有辦法去拯救任何人?
「妳覺得人們應該被拯救嗎?」
她曾低著頭,邊勾著手指邊問我。
「我不知道應不應該,但我想,我會不顧應該不應該的問題,奮力地去拯救那些,需要的人們。」依稀記得自己如此回時,她浮出若隱若現的笑容。那是嘲諷嗎?似乎又該再用更柔和一點的詞彙。
–—可能是無奈吧。
「妳要怎麼分辨需不需要?」
那段記憶模糊得不敢置信,但唯一肯定的是,我沒有回她。
我該怎麼分辨需不需要?
(TBC)
我私以為,這是人們自己該確認清楚的。不是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