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接近天空的地方(14)

      木製的課桌上充滿歲月的痕跡，一張張空白的表單落在桌上。在新學期的第一天，這張表單就讓許多人傷透了腦筋。
      「這張調查表攸關著你們的未來，所以務必慎重思考。給你們一個禮拜的時間，下星期一之前，請班長收齊之後交到我桌上。下課。」
      「起立!敬禮!」
      「謝謝老師……」
      美佳離開教室後，教室內響起了不小的討論聲。
      「怎麼辦啊……」
      「你想好了嗎?」
      這張『進路調查表』，讓不少年輕男女傷透腦筋。
      「怎麼樣啊由依?有想法嗎?」
      坐在由依後面的露易絲伸長脖子，想看看由一寫了些甚麼?臉頰僅僅靠在由依的右肩上。
      「沒有……總覺得怎麼樣都可以。」
      由依把空白的表單收進書包裡。
      「欸?這樣好嗎?」
      「嗯。」
      由依起身背起書包，輕輕的把椅子靠攏。
      「好了，該去社辦了。」
      「嗯，等我一下。」
      露易絲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由依不經意的看見露易絲的進路調查表，工整的少女字體填在每個欄位上，還加了一些可愛的表情符號。
      「可以借我看一下嗎?」
      「可以啊。」
      由依拿起調查表，上面三個欄位分寫著:
      1.加入商業登山隊。
      2.加入山林保護的工作。
      3.進入家裡的登山用品公司工作。
      字裡行間充滿著她對山的熱愛。
       
      「欸~看起來不錯啊。妳真的很愛山呢」
      「嘛……還好啦……」
      露易絲呵呵呵地笑著，她拉上拉鍊，背起書包。
      「……畢竟這是我小時候的夢想啊!」
      「夢想……是嗎……」
      這個名詞……感覺好遙遠啊!由依想著。
       
      「劍峰啊~真想見是一次呢。」
      「等等給妳看看那天拍的照片吧。是一輩子都忘不了的景色呢。」
      亞梨沙和麻優在空蕩蕩的教室內聊天，她們兩是今天的值日生。
      「吶!亞梨沙，妳的進路調查表決定好要寫什麼了嗎?」
      麻優一邊擦著黑板一邊問。粉筆灰弄得鼻子很癢，讓她不斷的揉。
      「這個嘛……考大學之類的……也可能會想去國外念書。」
      「欸~感覺蠻適合妳的。妳的成績那麼好，一定很輕鬆就能達成的。」
      麻優停下手邊的工作，對著亞梨沙笑嘻嘻地說。
      「這也只是個大方向罷了，未來的事情都還不確定呢。」
      亞梨沙把仔細地灰塵掃進畚箕裡。
      「未來嗎……」
      麻優望向窗外。嘆出的那口氣乘著風飛向橙色的遠方。
      「那妳呢?決定好要寫什麼了嗎?」
      亞梨沙看向麻優，
      「沒有，完全沒頭緒。」
      麻優搖了搖頭。
      「嘛，先別著急，相信妳也能找到屬於自己的目標的。」
      亞梨沙將畚箕內的灰塵到進垃圾桶，把掃具放回教室角落的置物櫃中。
      「我這邊完成囉!」
      「我這邊也完成了。」
      兩人將教室的每個角落巡視了一次，確認教室都乾淨整齊了，才走出教室，把門鎖上。
      走廊上殘留著些許的夕陽光。光滑的磁磚上映照出兩位少女的白皙雙腿。
      「我先去社團囉，明天再見吧!」
      亞梨沙抓著書包，準備前往登山社辦。
      「吶。」
      麻優的聲音令她停下腳步。
      「怎麼了嗎?」
      「要不要找個一天放學，一起出去玩啊?」
      麻優說著。走廊上昏暗的光線讓亞梨沙看不清她的表情。
      「這個嘛……」
      礙於社團的關係，亞梨沙實在是抽不出時間。
      「嘛~沒什麼當我什麼都沒說吧……我也這邊也快弄好了，妳快去吧。」
      麻優會這麼說，應該是有什麼原因吧。
      「嗯……我知道了，明天見吧!」
      「拜拜~」
       
      「我們進來了~」
      輕輕拉開社辦門，總是最早到的霙趴在紙箱搭成的桌子上。
      「啊~怎麼辦……」
      一向最沒煩惱的她，現在正趴在桌上煩惱著。
      「在煩惱甚麼?進路調查?」
      由依關上了門，露易絲問著。能讓霙感到煩惱的事情一定很棘手。
      「不，不是那個。」
      霙拿出一張紙在手上晃啊晃。
      由依從她手中把紙拿走。那是一張行事曆，在十一月的某一天被紅筆圈起來，旁邊畫上了一顆星星，並寫著『非常重要』的字樣。從下面的備註欄得知，被圈起來的這一天是學校的文化祭，距離現在還有兩個月。
      「所以呢?文化祭有什麼好煩惱的嗎?」
      「當然要煩惱啊，這可是宣傳登山社的大好機會啊!透過在校內擺攤來增加我們的知名度和曝光度，到時候就會越來越多人加入我們社團。成員越多，社費也就越多，這樣能去喜馬拉雅山的機會也就越大。」
      霙滔滔不絕的說著她的計畫。當然，這全都是幻想。
      「事情會這麼順利嗎?」
      「不用擔心啦小由!沒問題的!」
      「那……我們要擺甚麼攤?」
      「沒錯小露，這就是我在煩惱的。」
      「說的也是，我們的社辦太小了，能做的選擇實在太少了……」
      「選擇太多了，不知道要選哪一個……」
      原來是在擔心這個啊……由依在心裡暗自吐槽。
      「各位午安，抱歉來晚了……」
      亞梨沙打開社辦的門。因為剛剛在打掃教室所以來晚了。
      「喔~來的正好啊小梨沙。」
      「妳們在聊什麼呢?」
      「文化祭的攤位……真是的，明明還那麼久……」
      「這種事情越早決定越好啊!來吧!有什麼好點子就儘管提出來吧!」
      霙清爽的笑容和由依無奈的神情呈現對比。
      「那現在有什麼提案嗎?」
      亞梨沙把書包放在地上，跪坐在桌子旁邊。
      「說到文化祭，當然就是女僕咖啡廳啦!」
      霙指著天花板，興奮的大喊!
      「穿著可愛的女僕裝對客人說『歡迎回家，主人……』嗯……好讓人心動。但是……炒麵攤好像也不錯欸，一邊喊著『喲!歡迎!』一邊炒麵一定很帥氣!不過鬼屋也很不錯，躲在陰暗的轉角處『哇!』的嚇人一跳，感覺很有趣……」
      「等等……妳確定這些都行的通?」
      由依對霙的答案感到驚訝。
      「沒問題沒問題……簡單的很。對吧?」
      霙望向亞梨沙和露易絲，兩個人相互看了一眼，露出苦笑。
      「恩……大概……」
      「不行吧……」
      「哎喲~妳們都擔心過頭了啦……」
      「妳……會煮東西嗎?」
      「啊……這個……」
      由依的問題令霙啞口無言。她再次望向亞梨沙和露易絲。
      「我……我不會做菜。」
      亞梨沙搖了搖頭。
      「我也不會。」
      露易絲也搖頭。
      「小露家裡是不是有外聘廚師啊?」
      霙用著期待的眼神看著露易絲，內心有所盤算。
      「沒有喔。」
      「欸?!不是都有司機了嗎?」
      「妳是說三船先生嗎?他不會煮飯。」
      這個答案，完全在霙的預料之外。
      「那……妳家裡的飯都是誰在準備的?」
      「嗯……通常都是我母親準備的，如果不在的話就請三船先生幫我準備。」
      「欸~我還想說……」
      「妳是想請露易絲家的廚師來幫妳擺攤對吧。」
      由依看穿霙的心思，讓霙打了個冷顫。
      「真……真不愧是小由!真是懂我!」
      「那麼做的話，文化祭不就沒意義了?」
      「這倒也是……」
      露易絲微微點頭表示贊同，畢竟這個攤位代表的是登山社。
      「那小由會做菜嗎?」
      「會是會啦……」
      「蛋包飯?」
      「嗯……簡單。」
      雖然不想被捲進麻煩之中，但也不能說謊。
      「……但是咖啡廳不能只有蛋包飯吧，不是應該還要有一些咖啡或蛋糕嗎?」
      「咖啡的話……我家有一台咖啡機……」
      「是真的嗎小露?太好了!」
      霙起身握住露易絲的雙手，開心的又叫又跳。
      「那蛋糕呢?」
      由依再次提出疑問。
      「那個……蛋糕的話……」
      亞梨沙突然拿出一疊小紙張。
      「這個是……蛋糕店的折價券!」
      霙看著那疊折價券，興奮的直發抖。
      「太好了!就決定做女僕咖啡廳了!」
      原本是想讓霙打消這個念頭的，一連串的巧合就像被安排好的一樣，局勢完全一面倒。
      「現在來去登記攤位!我去去就回……」
      連話都還沒說完，霙便奪門而出。
      「等等……那女僕裝呢?」
      亞梨沙的聲音追不上霙的速度。只剩『答答答』的腳步聲。
      「真是的……每次都這樣……」
      由依搖了搖頭，深深的嘆了口氣。
       
      「等等唸到名字的，到前面來拿回你的進路調查表。木村……」
      一如往常地望著窗外，薄薄的雲層中透出一點點天空藍。
      「清原由依……」
      如果自己變成一隻小鳥，是不是可以輕易的看見那片更蔚藍的天空嗎?
      「由依……」
      露易絲用筆戳了由依的背，由依這時才回神過來，轉頭看著露易絲。
      「前面……快去……」
      露易絲低聲說著，並指著講台的方向。
      由依立即起身走向講台。
      「這個，回去再想想吧……」
      由依從美佳手上接過調查表。
      「這是妳自己的未來喔，總要讓自己決定吧。」
      之所以會這麼說，是因為由依在調查表上寫了『交給我的父母決定。』
      「但是……」
      「我知道妳還找不到方向，妳也可以寫個大概就好。像是要繼續升學?還是進職場工作?這樣就可以了。」
      「我知道了……」
      向美佳道謝後，由依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調查表收進書包。
      「怎麼樣?」
      身後的露易絲小聲問著。
      「要我回去再想想。」
      「這樣啊……」
      「這也沒辦法，畢竟我連要升學還就業都沒有想法……」
      「妳真的沒有任何興趣或嗜好嗎?」
      「沒有。」
      「有沒有想做的事情呢?」
      「這個嘛……和妳們登上聖母峰。」
      「那……要不要也當個登山家啊?可以永遠享受登山樂趣喔!」
      「那邊的，請安靜。」
      「對不起……」
      露易絲太興奮，一時控制不住音量。被美佳用凶狠的語氣警告。
      「登山家啊……嗯……我會考慮的。」
      自從進入登山社後，不管是身體還是心靈，都感受到了以前未曾體會過的新鮮感。
      或許這是一個不錯的選項……由依如此想著。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又怎麼了?在門口就聽見妳碎碎念的。」
      「午安。霙。」
      露易絲笑容可掬的向霙打招呼，她身旁由依語帶無奈的關上社辦的門，霙則是又趴在桌上，右手拿著一張紙，左手不斷的拍打桌子。
      「幹嘛?又是文化祭嗎?」
      由依拿走霙手上的紙，原來是霙的進路調查表。上頭寫著:
      1.碰到天空。
      2.一個月至少登上聖母峰三次。
      3.定居在聖母峰上。
       
      由依順口說出了「這什麼鬼?」並將霙的調查表拿給露易絲看。
      「看也知道吧!我的進路調查表啊!真是的，明明就充滿夢想，為什麼老師卻說『這些完全不行……』要我回去重想，搞不懂老師在想什麼?」
      「我想老師是對的……」
      露易絲小聲地說，這種夢想她還是頭一次看見。
      「寫這樣當然不行啊，太不切實際了。」
      「哪裡不切實際了?明明能夠簡單的達成。」
      「那妳告訴我，有哪個『人類』可以碰到天空的?」
      由依再次拿走調查表。
      「我爸爸!」
      霙的爸爸曾是日本知名的登山家，最常也是最愛攀登的山就是喜馬拉雅山，他曾對年幼的霙說『只要登上聖母峰，就能夠碰到天空。』霙始終相信這段話。
      這件事由依有所耳聞，雖然她知道這根本不可行，但也不想反駁。
      看來第二項的答案也會是一樣的。
      「那定居在聖母峰上也踏誇張了吧，妳是雪怪嗎?」
      「這妳就不懂了。夢想啊!就是要像這樣才浪漫啊!」
      「那個已經是妄想了吧……」
      露易絲說著，但她也不否認霙的想法，如果能和雪怪當鄰居應該很有趣。
      「總之，妳還是拿回去重想吧!看是要繼續升學還是就業，先寫個簡單的。」
      由依搬出美佳對她說過的話。
      「欸~怎麼這樣……」
      霙一臉嫌棄的從由依手上拿回調查表。
      「別抱怨，不然等等給亞梨沙看，一定也是跟我講一樣的話。」
      「亞梨沙今天不會來喔。」
      「欸?她今天不來嗎?」
      露易絲感到驚訝，平常最看重社團活動的亞梨沙居然會缺席。
      「她說要跟朋友去看電影，剛剛還特地來找我請假。」
      「這樣啊……」
      「這樣也好，她也應該放鬆一下。」
      霙把手放在後腦杓看著天花板，手上的調查表受到擠壓起了皺褶。
       
      打開門，原本應該是陰暗的客廳今天卻亮著燈。
      「啊，妳回來啦。等我一下，晚餐就快……哇!燒起來了……」
      聽見爸爸的慘叫，由依一個箭步衝到廚房。熟練的關上瓦斯爐，把鍋蓋蓋上，在鍋子周圍用濕抹布蓋住。
      「抱歉，原本是想煎顆蛋的。」
      由依的爸爸『嘿嘿嘿』的笑著。因為工作的關係，所以很少親自下廚。順帶一提，由依的廚藝是在小學的時候，向媽媽學的。
      打開鍋蓋，裡頭的東西早已成了一團黑炭。
      由依嘆了一口氣，冷冷的說了一句「還是我來吧。」
      「讓我來幫忙吧……」
      「沒關係，我自己來就可以了。爸爸先到客廳休息吧。」
      由依放下書包，脫下外套，並將兩著放在巴台上。
      「好吧……」
      爸爸的表情略顯失望。
      由依打開冰箱。
      「媽媽會回來嗎?」
      「嗯，等一下就會回來了。」
      「我知道了。」
      她拿出了一顆高麗菜，將外圍幾片有點腐爛的菜葉除去，接著剖成兩半。
      三人分的話，用半顆就夠了。
      「今天不用上班嗎??」
      由依一邊俐落的將高麗菜切成絲一邊問著。
      「今天的工作比較早結束，所以能早點回來。」
      「這樣啊。」
      由依的爸媽都因為工作的關係，過著日夜顛倒的生活，明明在同一個屋簷下，親子卻很少見到面。
       
      在餐桌上擺上三副碗筷，將剛煮好的菜餚一盤盤端到桌上，最後是熱騰騰的味噌湯。
      今天的晚餐就完成了。
      「真不愧是由依，看起來真好吃。」
      看著桌上的菜餚，爸爸忍不住讚嘆。
      「我先去洗澡。」
      由依脫下圍裙，拿著外套和書包走向房間。
      「我要開……」
      「媽媽回來才可以吃。」
      被由依這麼命令，爸爸放下才剛拿起的碗筷。
       
      「我回來了。好香的味道啊!」
      「厲害吧!這全都是由依做的喔。」
      爸爸興奮的向剛進客廳的媽嗎說。
      「歡迎回來，媽媽。」
      由依從浴室走出來，用毛巾擦著頭髮。
      「辛苦妳了，為我們準備了這麼豐盛的晚餐。」
      「不……這沒什麼。我先去吹頭髮，你們先吃吧。」
      由依一說完便回房間去。
       
      「上一次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飯，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是啊!而且由依的廚藝進步好多，和某個不會做菜的男人不一樣。」
      「別這樣嘛……不然等一下就交給我來洗碗吧!」
      「你可以嗎?不會摔破碗嗎?」
      「沒問題沒問題!」
      爸媽有說有笑的聊著，看起來非常開心。
      「怎麼了由依?怎麼不吃呢?」
      「難道是哪裡不舒服嗎?這下遭了……」
      「我沒事……只是……」
      由依放下碗筷。
      「……我有事情想和你們說。」
       
      看來……是該坦承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