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欸欸，所以你真的有跟那個女生聊喔。」義哥在我耳邊，表情一樣猥瑣。
「有。」
「真假啦，哇賽，文仔桃花來了喔。欸幹，借我看一下你們的對話紀錄。」
「不要。」
「幹，小氣欸，快點啦。」
「看那個幹嘛啦。」我側身避開死纏爛打的義哥。
「我看看你們進展到什麼階段了呀，有需要的話，我這個情場大師可以傳授你幾招，免費授課，絕對不虧！」
我還來不及答話，陳哥就一把將他拉開。
「你少來了，連一場正經戀愛都沒談過，只知道喝茶吃魚的人，是要給什麼建議？」
義哥滿臉大便。
「阿義，好好一個大男人，不要那麼八卦，聽到沒有？」陳哥神情肅穆，正港的男子漢，「快去做事，七桌上菜！」
在我心目中，陳哥的背影從來沒有像現在如此偉岸。
「欸，阿文啊，」送走義哥後，他神秘兮兮地靠向我，「所以你和那個漂亮小妞怎樣了蛤？有沒有要約會啊？」
幹。
「沒關係啦，只要跟我說一聲，隨時都可以請假。」他眉開眼笑，「我等著吃喜酒喔。」
「陳哥，昨天剛要到電話，沒有人今天就吃喜酒的啦。」我試圖矯正他大概過時了兩個世紀的觀念。
「打個比方嘛，你知道，我跟你老闆娘當年也是，剛交往，給她灌點迷湯、到床上摸一下，哇糙哩，天雷勾動地火，不過兩個月就——」
「老闆！老闆，這邊要點菜！」一個看起來年輕的爸爸，帶著太太和不滿五歲的兒子走進店裡，好像要展現為父的男子氣概一般，豪氣萬丈的朝櫃台叫喊。
幹得好。
「馬上來齁，等一下！」陳哥朝他們喊，回頭來看著我，「總之，阿文啊，加油，知道嗎，有什麼需要盡管跟陳哥說！」
「呃，好，謝謝陳哥……」
看著陳哥魁梧的背影，幸福又困擾的五味雜陳占據我的思緒。
我搖了搖頭，面對滷味櫃，繼續切豆乾。
我不負責點單、也不負責招呼客人，偶爾負責送餐、偶爾負責洗碗，有時候人手忙不過來會被抓去外送，其餘絕大多數的時間，只需要面對豆乾滷蛋和冬粉麵條。
很單純。
單純得不用思考。
可以把大腦中所有的額度留給彥希。
一個晚上下來，義哥罵了我好幾次「笑三小」，其他阿姨看我的姨母笑更是數都數不清。
但那又何妨？
幸福，就要笑。
我以前總是以為幸福離我很遠，但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幸福其實一點也不難。
晚上十一點剛過，那個讓我魂遷夢縈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這次只有她一個人。
「老闆，一份滷肉飯、一份燙青菜，再加一碗貢丸湯。」彥希靦腆地說。
包含我在內的所有人都呆愣地看著她，起碼三秒過後才回過神。
「一、一份滷肉飯，一份燙青菜！沒問題，裡面先坐，馬上來！」
就連陳哥也有點口吃，不曉得他在口吃三小。
彥希完全沒有看我，神色自若的走進店裡找位子。
但是，在我第五次忍不住偷瞄她的時候，我發現她也同樣遠遠地看著我。我們兩人的視線一接觸，她立刻別開目光，佯裝沒事。
我心中的雀躍膨脹到最高點。
「欸幹，來啦，給你機會，快去快去。」
義哥把裝著滷肉飯、燙青菜和貢丸湯的托盤塞給我。
「等一下，我——」
「快點啦，不要讓人家女孩子等。」
於是，再一次，我站在她的桌邊。
少了她那三個朋友，她的身影看起來比昨天嬌小了一點。
她迎上我的目光，微微一笑。
「哈囉。」
「嗨。」我傻笑，把她的餐點端到她面前，「今天自己來啊？」
「嗯，本來要找朋友一起的，不過她們都說不想當……」
她的聲音越說越細，最後幾個字在吵雜的店裡根本聽不見，但我大概猜得到她說什麼。
我點點頭，心臟狂跳。
「我……呃，我快下班了，十二點……要不要我送妳一程？」
她頓了兩秒，眨眨眼。
「好啊，那我吃完去隔壁的超商等你。」
「好。」
「嗯嗯。」
「沒問題。」
我傻傻的笑著，她也在笑，滿臉紅暈。
「那我……那我回去忙了……」
「嗯，等會見。」
「等會見。」
我一轉過身，拼命壓制的嘴角就正式宣告失守。我這輩子大概從沒這麼笑過吧，這種不由自主的笑。
「老陳滷肉飯」的營業時間是晚上六點到深夜兩點。
但我從搬家公司下班後，會直接到店裡幫忙備料和整理店面，比起其他員工的六點正式上班，多了一個小時左右的工作時間。
另外陳哥也知道我的狀況，所以讓我比其他同事早兩個小時下班。根據他的說法，過了午夜之後客人會大幅減少，即使少了一個人也忙得過來。我對他的體貼非常感激。
「欸幹，你明天要把你們等等發生的事詳細跟我報告，聽到沒有。」
我準備下班的時候，義哥用力摟住我的脖子說。
「等等、義哥，會痛……這樣會痛啦……」
「聽到沒有！」
「好啦、好啦！」
「這才是我的好兄弟。」
義哥鬆開我，笑嘻嘻，豎起拇指。
「不要給我們老陳滷肉飯漏氣啊，讓那個妹仔見識你的厲害。」
「等等，見識什麼厲害？」
這時陳哥也走了過來，臉色有點擔心。
「阿文啊，我知道你們年輕人會覺得無所謂，可是該做的防範措施還是要做，你知道嗎？身上有套子嗎？要不要我上去拿幾個給你？」
什麼套子啦！
我跟彥希今天才第二次說話耶，他們兩個在說什麼啦！
我看著他們一個擔憂、一個竊笑，無奈的穿上外套。
十二點整，我揮別其他同事，迅速在身上噴了點跟一位阿姨借來的廉價止汗劑，前往隔壁的超商赴約。
遠遠的，透過玻璃窗，我看見彥希坐在窗邊的座位上，低著頭，正在閱讀我猜是大學課堂作業之類的資料。
我忍不住拿出手機，偷偷將她的身影拍下來。
雖然這支零元綁約的手機畫質粗糙到不行，但這張照片我會永遠珍惜。
我任由幸福在心中膨脹，踏進超商。
「哈囉，久等了。」我故作輕鬆。
「噢，嗨，」彥希朝我笑了笑，將作業收進包包，「我……我順便做點作業。」
「大學作業很多喔？」
「還好啦，只是利用時間嘛。」她站起身，「走吧？」
她側頭提問的樣子，那條可愛的馬尾垂落，讓我不禁看呆。
「……喔，好，走吧。」
我尷尬地摸摸鼻子，帶頭走出超商。
我從昏暗的巷子裡牽出我那台二手老機車，把我自己用的半罩式安全帽借給彥希，自己則戴著跟義哥借來的工地帽。
彥希跨上機車，主動伸手摟著我的腰，我感覺到下腹明顯一熱。
「妳……呃，是住在學校宿舍嗎？」我問。偶爾需要外送，我知道她學校的宿舍在哪裡。
她搖了搖頭。
「在那附近，不過位置有點難找，在小巷子裡，等到了再告訴你。」
「ＯＫ。」我發動引擎，「出發囉。」
要說我有沒有載過女性，答案是肯定的。但大多是年紀比我大上好幾輪的同事阿姨，其他少數機會則是載以前高職的老同學。
至於主動伸手摟我腰的，彥希是第一個。
「你真的一天兼兩份工哦，好厲害。」窸窣的晚風中，坐在後頭的彥希說。
我騎得並不快，一方面是後頭戴了個女孩子，另一方面是我希望這趟路程能騎得久一點。
「還好啦，習慣了。」
「習慣了？」
「我十六歲開始打工，高職畢業後沒多久就開始兼兩份工作，假日有時候也會多兼點差。」我回憶，「習慣了。」
後頭沉默下來。
「你家裡有狀況？」
「不算吧。我媽早死，我是阿嬤帶大的，可是她在我七歲多的時候也過世了，後來我就在一些親戚家來來去去，直到十六歲才自己搬出來住。」
與其說是有狀況，不如說，連有狀況的本錢都沒有。
「你爸爸呢？」
我聳聳肩。
「這輩子沒見過，聽說欠了一屁股債，躲到大陸去了。」
我看著遠處的高樓燈火，迎著晚風。
「不過我不怪他啦，至少我從沒有被人追債過，如果我爸真的是為了躲債，說明他從來沒把我媽和我的事講出去。」
我聽見彥希「嗯」了一聲。
「你現在幾歲啊？」
「剛滿二十四。」
隱隱約約，我感覺她摟著我的手稍微緊了一點。
就算刻意放慢速度，但我還是覺得那間大學的宿舍轉眼即至。我根據彥希的指示，在小巷子裡左右穿梭，終於抵達她租的學生公寓樓下。
我抬頭看著那棟有些老舊，但是功能十分齊全的六層樓公寓。
我突然意識到，這是個絕佳的機會。
「呃，那個……彥希？我可以這樣叫妳吧？」我口乾舌燥，思緒飛快過濾為數不多的措辭，「我……這個禮拜天晚上放假，妳方便的話，我們或許可以……一起去哪裡逛逛？吃個飯……之類的……」
這不是我第一次開口約女生，但如果要說從認識到開口邀請的時間差，這次是進展最快的，心情非常緊張。
「彥希？」我回頭。
她沒有看我，而是看著昏暗的小巷深處，表情平靜，或許該說若有所思。
「你趕著回去嗎？」她問，我摸不著頭腦，「要不要一起走一走？」
我眨眨眼。
這個提案根本連想都不用想。
我熄火，拔出鑰匙。
「你好像很驚訝。」我們走進街燈昏黃的燈光下，她問，噘著嘴。
「什麼？沒有。」我連忙搖手，「我只是想……明明我們認識才一天而已，妳就願意讓我載妳回家，還願意在這種時間約我一起散步……」
我指了指我們兩人邁開的步伐。
她的微笑從嘴角暈開，馬尾在她身後飛舞。
「你想說，我很沒有警戒心？」
我遲疑了一下，雖然好像不應該由我來說，但我確實差不多是那個意思。
「你會對我亂來嗎？」她抬頭仰視我。
「什麼，不會！當然不會啦！」
「那不就得了。」她笑嘻嘻，「而且，我有做保險喔。」
「保險？」
「嗯，我同學就住我樓下，我跟她說，如果今晚發現我沒回去，就打電話報警。」
我這回是真的嚇到了。
「不過我認為你不是那種人。」她認真地說。
聽見這句話，我心裡五味雜陳，感覺她好像是在說我很沒膽一樣。
「呃……謝謝，謝謝妳的信任。」
我跟著她走進一座小公園，四周一個人也沒有，只有一盞散發著微弱光暈的路燈，涼風徐徐。
「文哥。」
我花了一點時間才意會過來她是在叫我。
「怎麼了？」
「你還記得你今天問我的那個問題嗎？」
「我問妳的問題？」
「你問我，為什麼給你我的Line。」
她轉過身，夜色下，淡淡微笑。
「我現在可以告訴你。」
GOT完結了，本來想發篇文紀念一下的。
越寫越難過，算了，改天吧。
創作內容
影劇品評 (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