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家,來兩碗滷肉飯、一碗貢丸湯、三顆滷蛋、一份豆乾、一份筍絲。」
「好,馬上來!阿義,三桌,兩碗滷肉飯,一碗貢丸湯!滷蛋三顆、豆乾筍絲各一份!」
「沒問題!文仔,你去切滷蛋豆乾,那桌客人不要加蔥花喔。文仔,聽到沒?幹你娘咧,文仔!」
肩膀被搥了一拳,嚇得我跳起來。
「……怎、怎麼了,義哥?」
「切菜啦!還怎麼了咧,媽的,客人那麼多你沒看到啊!」
義哥又搥了我一拳,表情很兇,可是眼底卻滿滿竊笑。
「有……有……有看到,呃,切什麼?」
「豆乾和滷蛋啦。」他吃吃笑。
「好,馬上好……送到、啊,送到三桌是嗎?」
「對啦,終於捨得看旁邊了齁。」
我忽視義哥的賊頭賊腦,從滷味櫃裡頭拿出豆乾和滷蛋,裝出認真準備的模樣。
不用看我也知道在我後面燙青菜的義哥一直在偷看我,嘴上一定還帶著那種下流的賊笑,如果這時候回頭瞄他只會顯得我心虛而已。
「我切好了,義哥,三桌還有其他菜嗎?我一起送。」
「好,來,這筍絲和滷肉飯也是他們的,跟他們說貢丸湯等一下。」
我接過筍絲和滷肉飯,放在拖盤上。
「欸,慢,阿文,這個順便。」
穿著白色掉嘎的老闆陳哥扯著他的嗓子走來,往我手上的托盤上放上一盤大份的黑白切。
「這是幾桌的?」
「六桌。」
我突然感覺好像直接吞下一顆滷蛋一樣,旁邊的義哥放聲大笑。
「……呃,陳哥,六桌的單應該送完了……」
「跟她們說你招待的,我會再從你的薪水裡扣。」
陳哥眉開眼笑,粗厚的手掌用力拍我肩頭,壓得我差點蹲下去。
「陳哥,這樣……這樣不好啦……」
「好!有什麼不好的?媽的,現在是怎樣?你連一盤黑白切都請不起喔?我付你的薪水那麼少?」
「對啊,文仔,現在是怎樣,你是不是看我們陳哥沒有,蛤?」義哥在一旁幫腔,笑得開懷。
陳哥一臉受不了的樣子。
「好啦,不然我先幫你墊,算我請啦,媽的咧,囉哩八唆,跟我老婆一個樣。」
「不是,陳哥,這……」
「唉,不要雞雞歪歪,快去。」
他用力推了我一把,害我手上的托盤差點掉下。
在那兩個好事之徒竊笑的目光下,我無計可施,只能拉開店門,走進充滿冷氣的用餐區。
我灰頭土臉的走向三桌,替那兩個一週有三四天會來店裡吃宵夜的流氓送上滷肉飯和小菜。
「貢丸湯還在做,稍等一下喔。」
比較壯的那個流氓揮了揮手,表示他們聽到了。他們正在激烈討論前幾天晚上其他堂口的火拼事件,根本懶得理我。
我意思意思鞠了個躬,離開三桌。
遠遠望著六桌,我的胃一陣翻滾,感覺剛才嗑的小碗乾麵在裡頭激烈相撲。
即使晚上十一點多,店裡還是人聲吵雜,會在這個時間點來吃宵夜的絕大多數是年輕人,粗俗無賴的髒話飛來飛去,使得本來就很擁擠的走道更加狹窄。
六桌靠牆,從格局上來說,算是要從店的一邊走到另一邊。
每多走一步,心臟跳動的力量就越大,我陷入了一種又害怕又期待的矛盾思想裡。
眼角餘光瞥見,我那群八卦的同事爭先恐後擠在店門的透明玻璃後面,為首的當然是陳哥和義哥,還有其他幾個阿姨,全都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樣子。
媽的,這群老不休。
最後,終於,六桌到了。
看到我走近,那四名女孩抬起目光,一絲疑惑。
「這、這這這這……這是店裡招招招招待的……」
我遞上黑白切。幹,前年我剛進來店裡的時候都沒有那麼結巴。
「咦,真的嗎?謝謝你喔!」眼鏡女孩驚訝的說。
「這是黑白切吧,不便宜耶,這樣好嗎?」長髮女孩皺眉。
「靠,筱琪,妳在說啥,北七嗎?人家招待,一番好意妳在那邊。欸,謝啦,大哥,幫我們跟老闆說聲謝謝齁。」短髮女孩大咧咧的笑著,大力拍了拍我的手臂。
「不、不客氣,妳妳妳妳妳們……慢用。」
我飛快轉身,逃之夭夭。好像同手同腳了,不過我也管不了那麼多。
走沒幾步,我就看到玻璃門外的義哥一臉不爽的看著我,那副表情像是在說『你要是敢給我就這樣回來你就死定了』。
他無視我哀求的眼神,依然凶神惡煞,舉起手,畫了一個圈。
我知道他的意思,『給我回去,重來』。
我的心臟又開始劇烈鼓譟。
我聽著自己的心跳聲,感受熱騰騰的脖頸,站在那裡好像有一世紀那麼久。
然後,我轉過身。
幹他媽的,我一定瘋了。
「那個……」
聽見我的聲音,四名女孩又抬起頭。
我強迫自己,直視馬尾女孩清秀的臉龐。
她的眼睛疑惑地眨了兩下,然後眼神微微動搖,大概是出於某種莫名的預感吧,她也許知道我準備要幹嘛了。
「妳好,我叫阿文啦,那個……我、我覺得妳很可愛,不曉得……不曉得能不能交換聯絡方式,認識一下?」
很好,還行,雖然還是有結巴,不過狀況比我想像得好。
我話聲落下,四周一遍安靜。
不止女孩們這桌,連隔壁三四桌都安靜下來,盯著我猛瞧,好像是在看什麼珍奇異獸一樣。
欸等等,我明明刻意說得很小聲,幹你娘,你們是在安靜三小啦!
眼鏡女孩、長髮女孩、短髮女孩一同望向馬尾女孩,臉上的表情摻著驚訝和想笑。
馬尾女孩臉蛋飛紅。
「……欸,彥希,人家……人家在跟妳說話哦?」
眼鏡女孩試探性的用手肘頂了頂她。
馬尾女孩縮了一下,抬起目光,看著我,遲疑半秒。
點了點頭。
「好啊。」
四周又靜了大約一秒。
旋即喝采沖天。
馬尾女孩的同伴興奮歡呼,隔壁桌的一對情侶舉起手為我鼓掌,另一桌的男大學生將手指放到嘴邊,用力吹口哨。
而我則癱坐在店裡油膩的地板上,久久站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