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熱辣,在地表的生物像是在接受酷刑。
「葡萄園的收成怎麼樣?」露比問道。現在只有太陽和寂靜,加上細微的腳步聲。
艾莉絲說,把資料放在桌上。「都很甜,顧客會滿意的。」
「很好,辛苦了。爸爸現在在做什麼?」
「聽說去跟拉哲曼當志工了。」
「唉,自從我們吵架後,宅邸就越來越冷清了。要留下來吃飯嗎?」
「不了,我還有工作要忙。」
「也對,就不送妳了,妹妹。」
「對了,」艾莉絲忽然回頭。「那家新上市的公司妳打算怎麼處理?」
「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吧。」她說。「那種小公司不用放在心上,別忘了我們可是這裡的老大,我們有用不完的資源。」
「他們漸漸有趕上我們的勢頭,銷量……」
「這種事我來操心就好,妳忙妳的。」
「好吧。」她喃喃道。「處理完一個還有一個,秋天割完春天又長,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把雜草除盡呢?」
露比瞇起眼睛,送走艾莉絲。這太陽盛氣凌人,她把窗簾拉緊了些。真的太辣了些。好像上面的火焰摔在地上似的。
可外頭燠熱,裏頭卻依舊涼爽,也許是房子建得太好了。這裡原本就是用來避暑,不過這麼大的房子現在就剩她一個人。
她的妹妹手下也養了一批人,這點要好好注意。她助露比讓酒順利上市,可從此之後兩人再也沒有交流。艾莉絲那些手下都是些對可波非常忠心的人,他們好像在計畫什麼,神神秘秘的。
只有這個位子,這個位子啊。她付諸實行,也成功的攀上頂峰,這些都是她得歸功於她自己一個人。接下來她該幹什麼呢?一切都上軌道了。她在這個鎮上已無對手,日子繼續走、照舊,就好像沒事般。是該時候想個更遠的方向發展了……除了往前她還能夠去哪裡?自從酒大賣後,她一日沒睡好,這些酒讓她更提心吊膽,也許哪天稍有不慎,這些酒就會掉下來壓垮她。她只能前進,越來越高,可這份喜悅也只剩自己能夠獨享。
緊急電話打了過來。
「老闆,大事不好了……」
酒廠被燒了?
露比趕快來到現場。「到底是怎麼回事?」
只見鎮民和她的人各自站成一排,相互僵持著,誰也不退讓。
「是誰做的?」露比再問一次。
「這裡沒有人縱火,大人。」總算有個鎮民開口。「酒廠是自己燒起來的。」
「到底是哪個人做的?交出來,我就饒過全部的人。」
他們彷彿根本沒聽到一樣,目光如炬,誰都沒有移動位置。
露比搖搖手。沉聲說。「把帶頭殺了。誰敢反抗就再殺。」
「X妳媽,有種妳就來啊!」鎮民們嗆。
其中一個鎮民指著一個小混混。「你是誰我還不清楚嗎?兒子,妳有種就朝你老娘開槍!你這個不肖子!」
「有本事妳就把我們全殺了!」
太陽太大了!難以忍受。就快到達燃點。沒有人能躲開陽光的直視兩方的理智都快被點燃。存亡時刻,如果誰不咬緊牙根手擦一下汗,就會被認為是開火的信號。
可下雨了。這來的太巧,光線被擋住,腫脹的頭皮被突如其來的暴雨打濕,雙方的怒氣全被澆熄,全部人瞬息沒空,都忙著在找能躲雨的地方。
「下雨了。」艾莉絲說,捲著電話線。「喔,對啊,索拉爾伯伯……什麼?叫你伯伯太老?你都這把年紀了還會怕被叫老?……你有一顆不老的心?哈哈哈。」
「你那邊的酒怎麼樣?……老樣子?你聽我的小道消息,我的市場調查表示,我們敬愛的小鎮同胞們已經厭倦了那種好喝的酒,現在他們寧可買……對、對!就是那不太好喝,還過得去……對,就是那家新來的廠商。他們總是喜歡新鮮的嘛。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我們家現在也差不多了,再過不了多久就快跟你們一起養老囉……我等下又要去葡萄園……是的,這件事要鏟子。挖完我明天要休息。」
就在當晚,又有消息傳進露比耳裡,這消息讓她驚天霹靂,頓時從椅子上摔下來。好不容易做起,她一把推開幫她的人,叫他滾。聽到這種事,沒有人不會精神恍惚,受盡折磨。到底是誰……
車開到她母親的墓園。那裏竟然被人挖了個大洞。「哪個王八蛋做的?」
「不……不清楚。」手下吱吱嗚嗚。「這人大概看見遠方的車燈,好險沒挖到……」
她下令了。「給你們五天的時間。找不出來,你們就等著陪葬。」
這五天怎麼找啊?時間太短了。又沒有線索。這裡的鞋印太多,被踩的紛亂,很多人都來過這個地方。
他們害怕,害怕成為下一個犧牲的豺狼。脖子上那無形的套索正快速向他們縮緊。
「反正橫豎都要死了,我們就這樣坐以待斃嗎?」
艾莉絲喝著飲料,在果農卡羅傑這裡過夜,貼著痠痛藥膏。電話來了,卡羅傑的太太去接。
「小艾,找妳的?」
「找我的?」
「電話裡這樣說。不曉得怎麼會打到這裡來?」
電話聲有些模糊,斷斷續續。「對啊,很累……明天跑步?饒了我吧,不可能!」
電話裏頭聲音感覺很遙遠,很多雜音,不仔細聽還真聽不清楚。「……就在……後天嗎?我會準備……好。」
這天,艾莉絲店門早早打烊。要放假了。吃完晚餐後,她先到附近熟悉的書店逛逛,等會兒要去劇院看一部商業電影。那是一部;饒富趣味的黑幫電影。
可就在她走出書店時,一輛黑車卻擋住她的去路。
一瞬間她感到危險將至,覺得那漆黑的玻璃會射出子彈。可是並沒有,下來了兩個人,這兩個人她都認識。
「小姐,大小姐想見妳。」
她才微微放下手袋裡的槍。「喔,我姐姐有什麼事嗎?」
「我們只是傳話的。」
「派你們兩這麼高層級的來傳話,一定是大事。」
其中一人朝遠方無人的暗巷看了看,打了個哆嗦。
「妳能跟我們來一趟嗎?」
「搭你們的車?」
另一人擦擦頭上的汗珠。「時間有點趕。」
「啊,我不習慣坐別人的車,我習慣坐我自己的。所以……」
「這件事大老爺也有命令。」
「什麼?父親。」
「我們只是照上面辦事,小姐請放心。」
她走到後車,原來是熟悉的車牌。
她坐上車時,心想著電影也差不多開始演了。不知道現在正演到哪?那是一部發人深省的老電影。電影最後沒有贏家。兩個主角,最後主角在做完禮拜時被另一個正義的主角逮住了。她記得那一幕電影下著雨,反派主角身邊的親兄弟死的死,他已經隻身一人。一個閃電突襲幹翻了他所有人。警車包圍他,一輛車正停在他面前,後面的門關上,他如甕中之鱉。
索拉爾喝了酒,準備上床。他肥胖的身軀在廁所一抖,洗個手,理理頭髮,窗戶吹來的風中令他發抖,這當中有肅殺之氣。他暗自想,應該是自己想多了。可是又不放心,跑到樓下問。
「都沒事吧?」
「都沒事,老爺。」
「門口多巡幾遍,把大門給鎖上。別讓人給進來了。」
「好的,老爺。你放心睡吧,我們還有獵犬呢。」
「最好狗會叫,別讓我失望。啊,記得找人去巡酒廠,最近天氣很乾。」
「安心?呸……」他喃喃自語走回樓上。「看來今天不好睡了。」
艾莉絲被綁到拉瓦倫宅邸。
「我不明白!你們不能這樣對我……」
她又踢又鬧,咬傷了兩個隨行人員,才好不容易拖到書房。
「這是搞什麼?父親呢?這是愚人節玩笑?」
可波並沒有在他的位子上,這次只有露比一人。
「妳真是傷透爸爸的心了,妹妹。妳怎麼能做出這種事?」
「我又做了什麼事?」
「做了什麼事,妳心裡清楚。」露比拿起手邊的電話說。
「嘿,真是怪了,我怎麼什麼都聽不懂。妳倒是說明白啊。」
「勾結外人要整垮拉瓦倫企業。這樣夠清楚了吧?」
艾莉絲臉色慘白。
「我的人已經找到證據,那場燒毀酒廠的火是妳煽動鎮民的。」她轉著電話線。「還有前天的電話在卡羅傑家的錄音,妳想聽嗎?我也相信,我媽媽墳墓被挖的事也和妳有關。」
既然東窗事發,那艾莉絲也乾脆說。「既然妳都知道了,那妳想怎麼做?」
「我想處理叛徒應該不成問題。」露比轉動左輪上的膛室。
「妳想殺我?」
「如果我今天沒有堤防,現在被殺死的人就是我。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罷了。」
「妳……妳不想聽我臨終前的金句嗎?」
「妳知道嗎?我受夠妳絮絮叨叨的了。」
艾莉絲大吼。「妳沒有這個權力,我也是這個家的繼承人,我想讓這個家倒,那它就必須倒。叫父親出來!」
「太晚了,我已經雇用了妳,妳只是我的僱員。」
「妳確定嗎?這個家已經倒了,因為它在妳手上。」
「隨便妳怎麼說。」
「是我讓酒上市的!」
轉動的機械輪子突然遲疑。
「想不到吧!」艾莉絲又吼。
「妳說謊!」
「為什麼當初父親會突然就答應妳,妳到現在都還沒想明白?」
手上的槍在抖。
「因為我要他做的,因為我要做到他自己做不到的事。」
「閉嘴!」
「我早就說過了,妳的方式不對。要摧毀妳,就是要摧毀拉瓦倫家族。其實我根本不需要大費力氣,只要把一切交給妳就好了。在妳和所有人為敵的那一刻,妳就不再配擁有它。」
槍扣下去,打中艾莉絲的胸膛。艾莉絲倒地,不可置信的喘著氣,她沒死。這當然,這些天她都穿著防彈背心睡覺,她檢查自己身上的彈痕,子彈卡在護住心臟的匕首上面。
露比也同樣不可置信。她見艾莉絲逃跑,趕快追上去,又補幾槍。可她一開門,場面卻把她給驚住了。外頭守門的人喉嚨被割斷放倒,可波和他的老班底都站在門外。
露比喊了聲爸爸,這下換她逃了。
她逃得太快,他們逮不到她。
宅邸的大門打開,露比與可波和艾莉絲遙遙相望。
「那又如何?」她叫。「這個帝國,這個拉瓦倫現在還是我的!我不會讓你們奪走,這是我;賭上所有的一切!」
「可惜妳只剩這個了,什麼都不剩。」艾莉絲說。「父親和我早猜到了妳的本事。」
露比聽不懂。
「既然我們知道妳會識破這個計畫,那麼,妳的人將等不到該等的人,而是成為索拉爾手下的靶子。」
露比崩潰!
「露比!」可波說。所有人追了上去。露比卻已消失在黑夜裡。
她在逃跑。她完了!她能聽到自己的心跳……這已不知道是她第幾次跌倒了。
她很狼狽,六神無主。她只能跑,依循著本能反應。她真正害怕起來!
不知跑了多久,她滿身泥濘。天上下起及時雨。躲著躲著,不知哪來的光吸引住她。也不管那光是否會害了自己,她便撲了過去。那是間小屋。她敲敲門,那門沒鎖,門是敞開的。說也奇怪,這屋子她有種無比熟悉的感覺。她感到自己變得越來越小,變到那個受欺負的年紀,哭哭啼啼的跑過街道,又因為什麼委屈的傷心事。她眼裡逐漸模糊,卻也逐漸記起這個地方。她常來這裡。也許真是冥冥之中,小時候每次都會跑來這兒,定會有一個慈祥的老人在這,可以安慰她,幫她出氣,並給她餅吃。這裡變了好多,他們不是拆掉了這人工作的地方了嗎?他、他還在嗎?
「神、神父?」
「孩子,在這。」
「神父,」露比抱住他。「我罪孽深重!」
「我知道,」神父道。「我原諒妳。」
「我完了,我毀了,一切都結束了。我已經失去力量,他看到我醜陋的一面,我到底做了什麼?我想……我竟然想殺了他們,那些愛我的人。我只是想抓住那股東西,這樣我就不會被欺負了。我到底……可他不會再愛我。他會殺了我!」
「他不會。」
「你又怎麼知道?」
「因為我已經原諒了他,因為他痛徹心扉的要悔改。他在神面前祈求,就在那場意外的火災中,要拯救妳。」
「拯救我?」
「是的,那個曾經拆掉教堂的人這麼說。」
「但這個小鎮的人不會原諒我!」
「上帝有很多面孔,妳必須承受自己做的錯。妳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要原諒自己。」
然後可波來了。
「爸爸。」
「露比。」可波含著淚,後頭是艾莉絲冷眼、警戒的看著。「妳沒有毒害爸爸。」
然後可波就拿起艾莉絲準備的相關文件,一把火把毒害的證據全燒了。
「爸爸!」
兩人終於團圓。抱在一團痛哭。艾莉絲和其他人都站在門外。
「這個罪,就讓我們一起承受吧。」可波說。望著掛在牆上,那天拆教堂時他饒過的聖像。「您有聽到我的祈禱。」
一個月後。索拉爾出現在葡萄園旁的屋子,陽光明媚。
可波說:「這次多虧有你,真是給你添麻煩了。」
「沒的事,事情也總算恢復正軌。」
「孩子闖出這麼大的禍……」
「唉,誰沒有年輕過呢?你和我當初也幹的渾蛋事一件也沒有少。」
「這也許就是報應吧?」
「這下你也還清了。」大佬收起可波簽名的契約合同。滿意的看著上面的簽名。「你有一個好女兒。」
「兩個。」
「啊,對。」他笑著拍文件。「這次也夠賠償了。」
「我可以相信你的合約嗎?」
「當然囉。你我都知道,打破既有權力導致的混亂有多麼可怕。混亂,不安全,對生意最差了,我只想要安穩的賺錢。」
「這次我可真的退休啦。」可波伸懶腰。
「我會保證你們家不被打的。」他往葡萄園一看。「你女兒在那裏嗎?」
「兩個都在,一個管理一個照顧農民。不過經過這次,要這兩個在一起吃飯或搭話可就很難囉。」
「學著做尋常人吧。看看你自己造的孽。」
「新的企業你打算怎麼處理?」
「江山代有才人出。我們就算再怎麼努力,也始終是要讓出位子的。」
「畢竟居民的舌頭已經養慣了。」
「就是這個意思!是時候面對現實了,我們的酒難喝斃了。開放市場,這有什麼不好呢?有競爭,才能帶來進步。」
大佬出去,坐上他最愛的老爺車。
神父和小女孩一起在葡萄園散步,那裏開始有工人走動,新教堂快完工了。果園裡放著音樂,老農夫哼著歌,露比學著怎麼哼出正確的歌。艾莉絲在果園嚐著自己的酒,這次滿意道:「真的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