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咳咳咳……」因陀羅從漫長的昏睡中復甦,眼前卻是一片模糊不清,他試著活動四肢,卻發現有些力不從心,他眉頭緊蹙,隨即閉目吐納,蓄勁運息,遂之,沛然發勁。
「轟隆──!」剎那,天雷乍現,熾人的電光乍然流洩而出,頓時戰慄了方圓十里的空氣與大地,駭得範圍內的所有物種一時間全遭麻痺的癱瘓在地,範圍越近者遭受的波及越強烈,輕則暫時麻痺四肢、無法動彈,重則意識癱瘓,陷入短暫昏厥,意識清醒的人無不驚惶失措的失聲尖叫。
「呃啊啊……啊……怎、怎麼回事啊!?」
「動不了,怎麼回事!?」
「剛才的打雷是怎麼回事,難道又是弗立多的新花招,不要啊……」
經方才那一驚天撼地一擊,因陀羅雖倚此修復了自身,卻也不禁慚愧,這力道一個沒拿捏好,竟殃及了數萬無辜,著實丟臉,「糟糕。」
因陀羅重新回復了清晰視野,他眨了眨痠澀的眼睛,總覺得視野比起昏迷之前更清晰了許多,他接著伸展筋骨,一邊張望著四周環境。看這場景,若沒記錯應是奈撒特耶兄弟的診所,雖然眼下比起當時環境看來更顯得陳舊斑駁了許多。
「我在阿育吠陀嗎。」他不曉得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但身上的肌理並沒有絲毫的萎靡,由此判斷,應該沒有太久才對。
「但願沒有讓丹努許久等了。」
他艱難的踏出了病房來到前廳打算向奈撒特耶賠罪,卻發現所有人都陷入昏厥的倒地,眼前的是一片陳屍遍地,因陀羅小心翼翼的跨過倒下的身軀,然後探出屋外,發現外頭的街道上也是同樣的慘況,整座阿育吠陀城似乎都遭殃了,頓時令因陀羅愧疚不已。
因陀羅懊惱的搔搔頭,隨即注意到不斷灑下的黑色雨水,他蹙眉搖搖頭,本欲召出貝德霍特之傘架起屏障,然而身體卻兀自動作,手臂微抬,彈指一響。
「噠!」彩虹般的光層應聲乍現,立刻在阿育吠陀的上空築起一層結界,將黑色的雨滴隔絕在外。
「奇怪!?貝德霍特。」因陀羅為自己的行為感到驚疑,試圖呼喚著貝德霍特,卻得不到絲毫的回音。
因陀羅兀自沈思之際,卻一腳踏進了積水之中。
「嘖,阿育吠陀的排水系統失靈了嗎?積水的狀況有點嚴重啊。」因陀羅看著積濕了腳背的水患,搖頭一嘆,不必化身神威,隨即屈膝一踐,「嘩!」激盪四濺的水花頓時捲起潮水,往地磚上開出了幾個孔道,加速排水,將積水迅速排出阿育吠陀城外。
「艾!?」因陀羅不安的在心底呼喚著,同樣無人應聲,這才令因陀羅開始焦躁不安。
因陀羅迴轉診所內,看了看散落滿地的“屍體”,心念一動,隨即地上竄出了無數爬藤,就連夏克緹的能力都能隨心所欲的操作,因陀羅困惱之餘,還是指揮著植物們將昏厥的人們安置好。
「都是沒見過的生面孔,但不管怎麼說都是奈撒特耶他們的醫友吧,總不好怠慢啊。」診所內的人員都盡可能的安置到了空床上,至於阿育吠陀城裡的百姓,則是盡可能的將他們推到牆邊坐成堆,就好像睡著一般癱坐著。
因陀羅一邊操作著植被,一邊在阿育吠陀內信步閒逛著,也沒瞧見人馬兄弟,「外出了嗎?」
故地重遊,因陀羅離開阿育吠陀許久了,如今人事全非,阿育吠陀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多了許多新穎的建築與建設,甚至還見到了傳說中為丹努許建立的人像,他回到熟悉的診所,牆面都泛黃斑駁、壁癌叢生了。
「我究竟昏睡了多久,阿育吠陀竟變化得我都不認得了?」因陀羅有些口渴,找到了一些刺梨果榨成果汁,解渴過後不禁有些悵然若失。
「唯一沒變的是這刺梨的滋味。」
因陀羅接著走進兩兄弟的研究室,欲抬手撩起珠簾,卻在伸手之際,心臟似受莫名吸引,赫然一震,因陀羅的呼吸不自覺的紊亂急促了起來,因陀羅另一手摀住胸口。
「這股心悸與悶痛是怎麼一回事?」他凝眉緊蹙,調整呼吸,隨即撩起珠簾,隻身探入。
另一方面,通往阿育吠陀的路程上,兩個駿逸的身影在雨中疾駛著,出診外地的人馬兄弟在披風帶雨的奔馳著,折返途中於驛站歇息時,赫然受雷霆之憾震懾,連同周遭所有人都一並深受影響,當所有人都在痛斥弗立多時,只有他倆兄弟明瞭,是因陀羅,因陀羅甦醒了。
阿育吠陀已近在眼前,而令人震撼的拱在城市上空的虹橋,當兩兄弟置身城門時,看著眼前的一層虹光不禁有些猶豫,進得去嗎?
所幸虹光沒有將他們阻擋在外,他們戰戰兢兢地穿過了那一層虹光,進入了無雨且沒有積水之患的阿育吠陀。
兩兄弟目瞪口呆的看著屍橫遍野的街道,連忙上前診視倒在牆邊的人們狀況,確定所有人都呼吸正常只是陷入昏迷後,這才鬆了一口氣。
「我們身在距離阿育吠陀數十里之外的驛站都能感到震撼了,更遑論是與因陀羅同處一地的阿育吠陀眾人,幸好大家的狀況並無大礙。」阿須雲感嘆道。
「嗯,趕緊回去吧。」奈撒特耶惴惴不安的催促道。
兩兄弟回到自己的診所內,發現安置因陀羅的病房內空無一人,便慌得四處找人,終於在研究室找到了久違的人影。
因陀羅背對著兄弟倆,垂首凝視著端在手裡的鑽戒,那枚鑽戒原本被兄弟倆收在書架後的暗櫃裡,阿須雲忐忑的出聲輕喚,「因陀羅⋯⋯你終於醒了⋯⋯」
因陀羅捏著鑽戒的手兀自顫抖著,「告訴我丹努許在哪,你們把丹努許藏去哪了,拜託……快把丹努許還給我。」
「因陀羅……」奈撒特耶不安的呼喚著。
「你們!?」因陀羅回首卻是倒抽了一口寒氣,他錯愕不已的看著眼前的人馬兄弟,不禁痛哭失聲,「你們,你們……真的是我所認識的奈撒特耶和阿須雲嗎?」
因陀羅雖然替許多人易換過物種,但唯二的半馬人卻只有奈撒特耶和阿須雲,然而眼前的半馬人卻是髮鬢星白,英姿高躅,已顯老態的遲暮模樣。
「恐怕這世上,除了我倆並沒有其他半人馬了。」年事已高的奈撒特耶不忍的歎息。
「嗚唔……我、我究竟昏迷了多久?」因陀羅不敢置信的握緊了掌心上的鑽戒,嚎啕大哭著。
「八陽翳日迄今將滿六十年。」老眼昏花的阿須雲婉轉的陳述著。
「我竟然昏迷超過三十年……嗚唔,丹努許啊!」
年邁的半人馬兄弟安撫著依舊年輕氣盛的因陀羅,並向因陀羅解釋昏迷過後發生的種種經過,以及那枚鑽戒的來歷。
「因陀羅,我希望你能夠冷靜的聽我們解說完。」在開講之前,阿須雲先讓因陀羅做足心理準備。
「你要堅持信念,相信丹努許,因為你就是他最重大的選擇。」說罷,阿須雲拿出一面剔透的銀鏡,將鏡面朝著因陀羅一照。
「!?」因陀羅難掩驚異的看著映在鏡中的自己,他的外貌五官都沒有任何不同,唯一大不如前的是眼珠子,那是一雙璀璨如紫晶的眼眸,曾令全世界的權貴為之傾迷,不吝散盡家財也想得到罕世珍寶,這雙無與倫比的眼眸,世上也僅丹努許一人所有。
因陀羅埋首掌心,苦澀的笑著,「原來如此,我還在想怎麼視線變清晰了。」
等因陀羅心緒平復過後,奈撒特耶才緩緩說道,「黑雨降下第三個月,我們收到了來自丹努許的書信,後來我們出診向巢,見到了丹努許何昏迷不醒的你。診斷過後,我們本是判定你從此都無法再甦醒了,但丹努許卻是不肯放棄,後來我們將你轉移到阿育吠陀。」
奈撒特耶喝了一口刺梨茶解渴,阿須雲則接著道,「我們將你帶回阿育吠陀治療,丹努許說自從黑雨降下後,他便不再作夢,這是他一直以來耿耿於懷的事。丹努許在阿育吠陀苦苦守候了你五年,為的就是等我們認可了移植手術的可行性,他一直在等,等著把自己的眼睛換給你。」
「實際上,移植視力這回事早在你視力衰退時,我們便開始著手研究了,而移植眼珠的技術卻後期才徹底完善,所以當丹努許說要移植眼珠給你時,我們是非常反對的,因為這項手術可謂史無前例,我們沒有信心能夠執刀手術。」阿須雲頹喪的說著。
「但丹努許和我們說,他終於作夢了,夢到了少年時的你,你在夢中非常的迷惘,甚至忘了自己的名字、自己是誰,也忘了他,但他相信這是個契機,是你甦醒的契機。」
「“因陀羅所不足的,都由我替他彌補足吧。”丹努許這麼說著。丹努許始終深信著,總有一天你會甦醒過來,他勸說著我們,要我們也別放棄了希望,這才讓我們持續移植手術的研究與實驗。」
「原來珀拉娜當時的那一番話是這個意思,原來如此,而你也察覺到了,才這麼義無反顧嗎,丹努許。」因陀羅摀住了眼簾,笑得苦澀。
「眼珠移植手術結束過後,丹努許將你託付給了我們,並說該去履行和另一個人的約定了。不久後那個藍髮的工匠來接走了丹努許,那個藍髮男子我們之前在向巢見過,他同丹努許一起照看過你。」
對於那個藍髮男子的身份,因陀羅心裡有數,「休毘。」
「餞別那日,彷彿生離死別,我們目送丹努許離開阿育吠陀,時隔二十年,那個藍髮的⋯⋯休毘才帶著“丹努許”回到了阿育吠陀,以你現在看到的這個模樣回來。」阿須雲說著,往事歷歷在目,一邊回憶一邊說著也不禁哽咽。
「把眼睛移植給你,便成這副德性全是他自願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因陀羅。」奈撒特耶拍了拍因陀羅的肩膀,以歷經滄桑的嗓子勸說著。
因陀縮著肩,垂首端視著手中剔透無瑕的鑽戒,斂目一嘆,「我知道。」
倆兄弟對視一眼,決定讓出空間令因陀羅獨自靜一靜,釐清自己的心緒。
因陀羅哀愁的凝視著手中的鑽戒,不發一語的闔上雙眼,隨後躺平假寐。
當因陀羅再度睜眼,眼神堅毅而璀璨,他將始終緊握的鑽戒套進自己的無名指中,眉眼溫柔的莞爾,親吻一下戒上鑽石,輕聲呢喃,「我們走吧,丹努許。」
因陀羅不告而別的離開了人馬兄弟倆的診所,離開了阿育吠陀,沒有人知道因陀羅去了哪。
一個月後,烏雲籠罩的天傳來雷鳴陣陣,閃電、狂風、暴雨交錯不斷,倆兄弟知道那是因陀羅正與弗立多鏖戰著,驚心動魄的激戰持續了八天之久。
最終勝負之時,一彎巨大的彩虹化破天際,一道壯闊的白色雷霆伴隨著龍吼一發擊碎的黑陽,翳日的黑暗被徹底瓦解,暴雨過後,烏雲散去,天色透露出曙光,灑下了暌違已久的光明與希望,長達一甲子的末日就此載入歷史。
征服太陽、終結末日的英雄因陀羅被人們奉為“帝釋天”虔誠膜拜,謳歌傳誦,全世界的百姓為他修葺神像與神殿、寺廟,甚至為紀念因陀羅終結弗立多,而創建了“彩虹節”節慶長達八天,前七天分別祭祀改過自心,棄惡歸真的七位自然神,艾、夏克緹、瑟刻沙、貝德霍特、瑪翁、尼阿伊、辛娜登。
而雨過天晴的第八天則立為“釋天日”。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