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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飛鳥】唐吉軻德症候群 「三診、休診」

作者:飛鳥│2019-05-12 13:13:55│巴幣:60│人氣:695



三診 「心魔」

「我們的心中,都擺著一個潘朵拉的盒子。」


  愛知縣名古屋,又名中京。

  做為日本國的中央部位,中京地鐵站在國內也算是最發達的一環。為求地利方便,當初我選擇在隧道間打造據點,然而我想也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因為一名女孩的出現,就此告別我安逸的老巢。而且離開的原因竟然還是「要與全世界為敵」。

  …………

  哈,我果然是個神經病吧。

  「唉。」嘆了口氣,我看向身旁的速水,她同樣也滿臉憂慮。

  休息過後,我們趁著太陽還未升起,盡可能遠離被風車襲擊的地鐵站。

  幸運的是,街上感染者不多,也沒有再遇上風車小隊的糾纏。硬要說有危險的話,僅有在路過某家電器行時,遇到一名自以為是刺客的兜帽男子從三樓高度飛襲而下。

  「刺客兄弟會永不退——」咚!

  更幸運的是,我只是拉著速水後退一步,他就自己跌斷了腿。

  「怎、怎麼辦呢?」眼望淒厲哀嚎的他,速水怯怯詢問著我。

  而我則聳聳肩,就此結束這段互動,也將瘸腿男子的慘狀拋諸腦後。

  這就是感染爆發後的日常。感染者多半不會自行療傷,所以他死定了,不是傷重不治,就是被別人殺掉。而我們若為了小事駐足,也會落得跟他同樣的下場。至少我跟速水的處境就已經夠糟糕了,我倆身上散發的氣味可不是用刺鼻就能形容的。我想想,那氣味成份大概是……

  廚餘、沼氣、糞臭味三位一體的下水道組合包吧。

  ……真心糟透了。先不說我,我看速水都快被自己給嗆暈了。

  「有……有地震的嗎?」速水顯得有些迷濛、搖搖晃晃地撞上我肩膀。

  我故作厭惡地捏緊了鼻子,同時斜眼望向她:「沒有……還有妳好臭。」

  「山崎先生才臭呢。」她臉紅地小聲反駁我,最後還是自動與我保持距離。我嘴角上揚看著這樣的她,卻發現她正微微發抖。於是我默不作聲脫下外套,將之拋到她打顫的肩頭上。時值秋日,秋風蕭瑟天氣涼,在下水道中行軍了幾公里,又上來給冷風吹,是真的讓人受不住。

  「咦……」

  「披著吧,感冒可沒醫生救妳。」

  說來,雖然她一路哆嗦著,卻從來沒抱怨過一句「好冷」。這半天以來我慢慢對她有些改觀了,明明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卻對艱困的環境如此頑強不屈。

  尤其是當她扣下板機的那一刻……我看見的是隱藏在她呆板外表下的堅毅心靈。

  速水翠葉,究竟是個怎麼樣的女孩呢?似乎,我對她瞭解還不深。

  才如此思索,我便與她對上眼了,於是我下意識將視線轉向一旁。

  「嗚嗯。」她愣愣地將小手按在外套上,最後靦腆地向我微笑。

  「雖、雖然上頭還有點怪味,不過……很溫暖,謝謝山崎先生。」

  那就別說有什麼怪味啦。雖然我心裡是如此埋怨,但只是無言地聳聳肩。眼下我們最需要的就是洗澡,以往我都是用工具過濾河水使用,只可惜現在沒有再製造工具的時間,更不可能直接跳到河裡挨凍。

  所以我的目標就是還有水電供應的地方,而我正好知道一個像這樣的地方。

  所謂狡兔三窟嘛。我雖然是以地鐵站做為據點,但在地面上我也有準備幾個歇腳地。這些地方的用意在於無法回家時的緊急避難所,畢竟世事難料,我時常遇上日落前也無法返回地下鐵的窘境。到那時,我就會選擇轉移陣地。

  「那我們要去哪兒呢?」速水以食指輕點側臉,同時歪著腦袋問到。

  「妳有聽過潘朵拉的洋房嗎?」

  聽我如此反問,她呆愣地與我對視,直到我點點頭確認她的疑慮。

  「咦咦咦咦!?是、是說那棟『鬼屋』嗎?不、不要不要不要!」速水極速揮舞著雙臂,並猛力搖頭拒絕了我的提議。

  果然,就算是搬來名古屋沒多久就遇上災難的速水,也聽過潘朵拉的洋房。它坐落於高樓林立的城市內,卻是一棟格格不入的古宅。它是佔地頗大的私人建築、也是一棟無人居住的廢屋,然而這樣的它卻遲遲都沒有被政府給拆除,所以,這神秘的宅邸自然而然就成為了無聊人士口中的都市怪談。

  而之所以這棟洋館會被稱為潘朵拉的洋房,則是因為一些鬼屋愛好者私下調查,發現這棟大屋的所屬人名為「潘朵拉」。這位潘朵拉沒有任何背景資料,甚至連姓氏都沒留下,就這一點也被人們當成津津樂道的話題。

  「班、班上的同學說過……」速水壓低音量,綠眸疑神疑鬼地左顧右盼起來。

  「說、說過?」我也裝模作樣地配合她降低音量,語氣裡故意帶點口吃。

  「那裡面……裝滿了奇怪的洋娃娃唷?就好像它們生活在那兒一樣呢。」

  哦,最後一點,它還是座人偶館,真是最最最會衍生怪談的鬼地方了。

  我倒吸一口寒氣,並驚恐地與速水對視,我可以從她的眼中看見畏懼。

  「妳說的人偶……唔!」

  話語間,我開始嚴重地喘息,面頰冷汗直冒,表情看來痛苦無比。

  「咦咦!?怎、怎麼了山崎先生?還、還好的嗎?」她緊張地走上前,並伸手摸向我的肩頭。卻在此時,一個小巧的布娃娃靜靜攀上她手背,並從我肩膀後探出腦袋。那是一隻長約十五公分的小洋娃娃,是個戴草帽的農村女孩造型,它無神的雙眼順勢就與速水四目相對。

  「妳說的人偶……是長這樣——」我話都還沒說完,就見速水用不知哪來的力氣將之揍飛至三十公尺外的天際。

  「哇操!等等等等!」我錯愕看著洋娃娃飛舞半空,連同它下頭牽著的一束冷光,那是一串鑰匙,而這洋娃娃是我用來當註記的鑰匙圈。我方才只不過是趁速水不注意,用藏在背後的手將娃娃放上肩膀罷了。

  「糟——」誰知道她竟然像強打手般轟出一支全壘打!焦慮感觸動了我的幻想,我瞬間將街道看成一座棒球場,而自己則身穿一套黑白條紋的棒球服裝,就連手中都多了棒球手套。

  「鑰匙!」外野手的我救援衝刺,卻眼睜睜看著鑰匙落入排水溝中。我緊急地滑壘到水溝口,更親眼目睹它被水流帶走。1比0,是速水選手的再見全壘打。

  「……」

  我靜默跪坐在水溝前,幻覺也跟著逐漸消退。很遺憾的,那串鑰匙正是潘朵拉洋房倉庫的鑰匙。一直以來我將那小小的倉房當成臨時避難所,裡頭的工具因有盡有,就連當初我拿來修整地下鐵的工具都是從那裡拿的。

  再怎麼說,那棟洋房都儲存著電力。我本來還想借鍋爐來燒開水用,這下可麻煩了。

  「山、山崎先生!」速水慌張地小跑步來到水溝蓋旁,看來是想和我道歉吧。

  「已經不用害怕了唷,人家趕走它了呢。」沒想到,她卻是笑容滿面地邀功。

  說真的,當下我差點沒把她整個人綁起來塞到水溝裡。一路上我憤怒地解釋了老半天,她這才相信那僅僅只是個惡作劇。要不然她一直用警戒的目光確認我是不是被惡靈附身了,那種感覺實在很煩躁。

  「還、還不是山崎先生開無聊的玩笑……」

  速水委屈地小聲嘀咕,好吧,其實她說的也沒錯。

  我搔搔後腦杓,失去熟悉門路的鑰匙,我勢必得重新探索潘朵拉洋館。那棟大宅的主體連我也沒進去過,算是一件麻煩差事,但我卻不打算放棄那裡,因為我知道風車小隊一定還在搜尋我倆,貿然長途旅行並不安全。

  原理很簡單,以心理層面來說,風車小隊認為我們「死命遠離名古屋」的機會比較高,因此他們會鎖定通往外縣市的主要幹道,但他們又怎能想到我與速水就躲在一棟僅隔幾條街的鬼屋裡呢?

  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最安全,正是如此。

  思索之間,我聽到速水輕呼出聲。我順勢抬起頭,這才發現我們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目的地。潘朵拉洋館豎立於我們面前,明明它只是一棟三層樓高的建築,卻莫名地散發著壓迫感。

  視線越過生鏽的門籬,我看向裡頭雜草叢生的花園。說來奇怪,不管我來到這裡幾次,都覺得這裡帶給我一種熟悉感。就好像「家」……但卻不是我想再一次回去的「家」。

  秋風徐徐,搖曳的雜草吞噬了滿園玫瑰。在庭園正中,用以灌溉的小水池已然乾涸,池塘中央的聖女石雕面帶笑容,彷彿要與我們嬉戲般。不得不說,這裡確實給人一種詭異的氛圍。

  「真的要進去嗎……」速水明顯退卻了,她謹慎地對我做確認。

  「還是妳喜歡渾身大便味半夜給推糞蟲給搬走?」

  「才不會被搬走呢。」她小聲哀鳴,不再多語。

  意見統整完畢,我伸手輕扯鏽蝕的鐵門,上頭的鎖鏈早已斑駁腐毀。我抓準最脆弱的支點迅速以球棒敲下。頓時鎖頭便在地上發出清脆響聲,大門也伴唱出老舊的嗄吱歌謠,向旁敞開迎接我們的到來。

  「女士優先。」我按住半開的鐵門,另一手示意速水通過。

  速水沒好氣地瞪我一眼,在猶豫片刻後,躡手躡腳地走入其中。

  「打擾了……」她的嗓音微微顫抖,揚首望向聳立的古宅時禮貌輕語。

  我就沒那麼有禮貌了,步入庭園後,我毫不客氣地甩上門。耳聞身後鐵門的撞擊聲,我原地駐足,正眼瞧向聳立的潘朵拉洋館。歷史的痕跡刻劃其上,水泥牆的每一道龜裂都彷彿述說著不同的故事。

  你回來啦。

  又是那股熟悉的感覺,我彷彿聽到洋館對我如此說。

  「好吧。」我輕輕踢開腳邊的雜草,並擺手示意速水跟我走,同時我也望向原本被我當成據點的倉庫,忍不住嘆了口氣︰「只能進大宅找倉庫的備份鑰匙了,我可不想撬壞它。」

  畢竟上鎖就是一道安心保障,做為自己的據點,能不破壞門鎖就不破壞。誰知道哪天在裡面休憩時會不會有不速之客闖進來?所以,我不打算用強硬的方式進入倉庫,那只好多花點時間進大宅找鑰匙了。

  「媽的。」低聲咒罵,我左顧右盼起來,確認周遭只有傻頭傻腦的速水後……

  我高舉球棒過頭,對準潘朵拉洋房的其中一扇窗。「退後,小心點。」

  速水聞言,乖巧地退出一段距離,默默注視著我揮棒敲碎窗戶。

  乓啷!玻璃碎裂的響聲格外宏亮,我唯一擔心的就是吸引附近「任何人」的注意。感染者也好、風車也罷,反正來誰都不是好事。當我謹慎地將窗緣殘存的玻璃渣也敲掉後,我這才鬆口氣面向旁邊的速水。

  「這次也要女士優先嗎?」我咧齒壞笑,以拇指比比大開的窗戶。

  「……」意外的,速水這次沒有回應我的玩笑話。

  她僅是捂著胸口,面色刷白地僵立於原處,這舉動讓我也愣了愣。順著她的視線,我抬頭仰望二樓的窗台。於窗內,無數個陶瓷娃娃緊貼窗緣,就好像正貪婪窺視著外面的景緻那樣,看起來詭異至極。

  被時間所遺棄的它們,是不是也渴望著外頭的世界呢?從無數張僵硬的玩偶面孔上,是看不出任何情緒的。唯一可以確認的是,它們的排列極為不自然,好似有人惡意為我們安排了這場驚喜。

  「……嘿。」我伸手按上速水的腦袋,並大力揉了揉她糾結的髮絲後,她總算回過神地眨眨眼。我見狀朝她勾起微笑,並用眼角餘光望向二樓的詭異畫面︰「很多時候啊,人類遠比一些奇怪的事可怕多了,那沒什麼。」

  「嗚嗯……」聞言,她小幅度地點了點頭,聲音還是有些抖顫。

  「可、可是……人家好像,有看到,人影。」

  速水講話斷斷續續的,聽起來就格外真實。我立即重新審視二樓的窗面,但除了滿滿惹人厭的洋娃娃外,並無任何活物的動靜。我不認為速水在說謊,但也不排除她是在精神緊繃狀態下錯看了什麼。

  可是,若真的是有人,或許還有些不妙啊。

  因為人類才是最危險的生物了。

  「妳還能跟我走嗎?」不帶多餘的安慰,我平靜第詢問速水,同時將球棒緊握掌心。

  對我來說,這就是最大限度的關心。速水若想留下,我便會把她藏到一個較為安全的角落,自己再進去探索。但如我所料,那頑固的女孩僅是閉眼深吸了口氣,再拍拍自己慘白的臉頰後,就重新鼓起了勇氣。

  「人家要去。」睜眼時,速水緊蹙的眉頭又增添一絲倔強。

  「我開始喜歡妳了。」我微笑給予讚許,同時用眼神示意她「別怕,有我在」。

  在視線交集下,速水不知為何面頰迅速地脹紅︰「啊……嗯。」她雙唇微張垂下腦袋,支支吾吾講不出個所以然。我滿心疑惑,先不理她小心地攀入窗內。確認內部只有條空曠的走廊後,便朝窗外的她伸出手。

  「等、等一下。」她接過了我的手,並以此為支撐力,不太俐落地爬進窗戶。

  「妳是在七夜怪談的那個嗎。」我調侃地注視著她的舉動,速水絕對是個不合格的竊賊。等她整個人上半身都像「那個」般滑入窗內後,我才使力拉住她雙手,將她全身拖入室內,同時還得注意別讓她被玻璃碎片給割傷了。

  「唔……人、人家的頭髮沒有那麼長啦。」

  待她站定,並面紅耳赤地反駁我時,我終於有時間打量周遭。

  朝陽透過無數扇玻璃窗映入室內,使潘朵拉洋館長存的怪誕氣息消失無蹤。我和速水同時望向長廊的兩側,什麼人也沒見到,僅有隨風舞動的窗簾氣若游絲地喊著沙沙耳語,除此之外別無動靜。

  第一次踏入潘朵拉洋館,我的內心其實也有些忐忑不安。不是對那些嚇唬人的都市怪談感到恐怖,而是對未知的環境存在戒心。就像我說的,很多時候人類才是最可怕的東西,遠比神魔鬼怪都還要嚇人。

  要是這裡藏著感染者,不免又是一場惡鬥吧。

  「鑰匙應該不難找,妳就多照顧我的背後吧。」

  我向身後的速水如此囑咐。我的目標很明確,這種大宅多半會有傭人室,就算沒有,也會有個總管處之類的地方。那種地方通常都設於大門附近,裡面會有一整面牆的內務櫃,各房務鑰匙通常就在那裡。

  「走這。」揚起球棒,我將棒尖指向長廊的彼方。

  循線摸索著,我們穿越鋪著紅絨地毯的長廊,安靜地來到正門大廳。

  潘朵拉洋館內陳列著數以百計的洋娃娃,它們被隨意地擺放在各處。光是方才經過的長廊上,就已經琳瑯滿目,更別說正門大廳了。大廳內活脫就像一座娃娃王國般精彩絕倫,或坐或躺,寂靜之中挾帶著鬧騰,猶如派對。

  「好多灰塵……」速水掩住口鼻,小小聲嗆咳著。

  我輕撫大廳內的沙發,的確讓食指附上薄薄塵土。雖說怪異又古舊,但這種復古風格又帶給我一種熟悉感,就好像我真的住在這裡過。我環顧周遭,除了滿載的洋娃娃外,大廳內的擺設很簡單。幾張沙發圍繞著長桌,正對沙發的是一台老舊電視,是早已被汰除的那種CRT電視。遙想曾經,童年的我也看過這樣的電視,只是我記不太清楚了。

  我對童年的記憶有些模糊,但相對地也毫無牽掛,

  「有灰塵代表這裡沒人在,放心一點了嗎?」

  我轉而安撫速水,話是這麼說,但我也知道這不足以判斷危險與否。只是現階段能讓速水安下心來,一切就會更好進行。果然,速水她沒有想太多,聽了我的話後,明顯鬆口氣,手放胸口向我微笑︰「或許是人家看錯了呢,這、這樣就好了……」

  我不置可否地聳聳肩,接著細細審視周遭通路。大廳後方有一座通往二樓的階梯,而左右兩側分別是不同的迴廊。一切頗為均衡,僅有在電視機旁,一扇突兀的木門靜靜豎立於那兒,為大廳的對稱感增添一絲絲不協調。

  我默默走上前,將肩膀抵在木門上。我試著壓了壓,這木門還算牢固,也沒有被破壞的跡象。於是我伸手轉動門把,沒有上鎖,它輕易地被我帶開。裡頭黑成一片,沒有窗戶也就等同於沒有光源。

  「手電筒。」

  我沒有轉頭,只是伸手朝向速水,很快就感受到她將東西交付於我手中。

  接過那覆滿汙泥的手電筒,我很慶幸它至少還有防水功能。要不然在下水道那麼一折騰,我就又要喪失一件寶貴工具了。按下開關,我讓微弱的光源導引目標,並隻身遁入黑暗之中。

  木門後,是一間不足幾坪的小小房間。一張木桌一張木椅,靠牆還擺了個木書架,看起來像間獨立工作室。我邊觀察邊緩慢移動光源,在光束飄移間,一個女孩的微笑迅速顯現,又快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呃喔。」

  我不由自主地喊了一聲,好在身後的速水沒瞧見,不然或許又是一連串尖叫。我重新將光源擺回女孩面孔上,那是一張掛畫,它沒有被掛在牆壁上,反而是被靜置於椅子上,彷彿畫中之人正坐於其上般。

  畫上描繪的是一名可愛的外國女孩。

  女孩有著一頭燦金色秀髮,帶點英式風格的自然捲,明明看起來像十歲出頭的小女孩,卻有著成熟女人的嬌媚。畫中的女孩站在被無數洋娃娃包圍的房間內,她面露微笑、水藍色的眼眸半瞇起,靜靜凝視著觀看者的方向。

  「唔……好可愛的女孩子呢。」

  速水從我身後探出腦袋,望著畫上的女孩,勾起善意的笑容。

  速水似乎很喜歡小孩子,回想起她應付要糖果的萬聖節小鬼時,她也打從心底湧現出滿足的神情。對此,我不免長嘆口氣,因為我不喜歡小孩,有時候我甚至認為小孩的天真是一種可怕的武器。

  要是天真的孩子同時擁有大人的力量與智慧,會是多麼兇殘的魔鬼呢。

  「……鑰匙、鑰匙,回應我的呼喚。」

  我百般無聊地喃喃自語,同時翻找房間內可能存在鑰匙的地方。很快的,我找到了夢寐以求的鑰匙櫃。它是靜置於書架旁的玻璃櫥窗,裡頭掛著整整四排不同的鑰匙,每串鑰匙上都貼有標籤,方便使用者記憶它們。

  「倉庫!」

  搶在我找到之前,速水先越過我肩膀,用手指比向第三排最右側的鑰匙。

  「好好好,倉庫。」眼見她得意地傻笑,我白了白眼,伸手取下那串鑰匙。鑰匙與我記憶中插在鎖孔上的頗為相似,看來是沒有錯了。上次我是幸運遇上倉庫鑰匙插在門上的情況,這次我是辛苦翻出了備用,那可就沒有下次了,一定要妥善保存。

  「好啦,走吧。」

  獲得了關鍵道具,我將之收納上衣口袋,轉身走出小房間。

  速水很快跟上我,在她也走出房間後,我順手將房門闔上。於此同時手電筒的光芒正巧停在女孩畫像上,我又看了一眼畫中的女孩。突然,不明所以的寒慄附著全身,我一頭霧水停滯片刻,最終還是關上了門。

  是我的錯覺嗎?畫裡的她,有一瞬間好似眨著血紅色的眼珠子,朝我微笑。

  我想,一定是我平常面對太多感染者,就連畫中的人物都被我當成敵人了。

  為此,我自嘲苦笑。這可真有點丟人,所以我沒有把這件事講給速水聽。

  尋覓起回頭路,我沒有打開大廳的正門,而是選擇以來時的破窗子出去。保持原封不動是我在感染爆發後的習慣,很多時候一些小細節便能確認敵人是否有入侵過,又或者能保留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的密道。

  然而,當我和速水回到長廊深處時,我們都愣在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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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靜默瞪向破裂的窗緣上,那安靜坐著的陶瓷娃娃。它低垂腦袋看似沉睡,彷彿已經被擺在這裡許久了。但我跟速水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我們來時才爬過這扇窗戶,怎麼可能沒有撞倒它呢?彷彿在嘲笑我們的無知般,陶瓷娃娃有著一張可人的笑臉,以人造纖維紮成的麻花辮在秋風中微微擺動。透過朝陽,它小小的影子被逐步拉長了,影子的末端靜靜停駐於我們的腳尖前。

  「山、山崎先生。」

  速水向後退了步,後背抵在長廊的牆壁上。

  「……」我沒有回應速水,而是越過她走上前。我單手便掐起陶瓷娃娃,將它置於手中細細端詳起來。沒有任何機關與可疑之處,它就是一個普通的娃娃,那麼很顯然的,答案就只有一個——

  這裡,除了我和速水之外,還有第三者存在。

  「哼。」我立即將手中的娃娃拋起,緊接著使勁一棍將之擊碎在牆。剎時,陶瓷迸裂成無數的碎片,發出清脆的響聲在長廊中迴盪。我豎立於陶瓷娃娃的碎片當中,站穩腳步,緩緩將球棒扛上肩頭,血紅色的目光則冷峻地左右估量。

  「出來啊。」

  我朝空曠的長廊盡頭喊了聲,銳利的視線猶如能撕裂空間般。

  對於裝神弄鬼的敵人,很抱歉,我不吃這套。

  直接了當的挑釁,我等待著敵人的現身。然而也正如我預期,沒有任何人回應我的宣戰。

  我知道,這種偷雞摸狗的敵人總是這種模式——先嚇嚇你,再細細品嘗你驚慌失措的模樣。我可不會上當的。

  等待期間,我與畏懼的速水相互對望,感受時間靜靜地流逝。直到最後我閉上眼聳聳肩,向速水表示既然對方不動,那麼我也沒辦法主動揪出敵人。

  「或許是沒殺傷力的感染者。」我安慰著速水,同時跨出來時的門窗。

  「山崎先生是這麼想的嗎?」她卻反問我,使我一時語塞。

  看了看她,我沒再多說任何一句話。我先是翻身躍出窗口,接著伸手輔佐速水也離開洋房。在我們都立足於室外後,我最後又看了眼搖曳窗簾後的洋館長廊。

  寧靜的氛圍彷彿在細語著不為人知的祕密。

  當時,對於速水的問題我保留了答案。

  那就是我從不這麼想。




  #

  滴答、滴答……

  淺眠中,我依稀聽到水珠落地,於是我緩緩睜開眼。在微弱的燈光下,我發呆了片刻,這才低頭看向手錶。我發現我一闔眼竟然就是三十分鐘。徹夜未眠的疲憊感於此刻湧現,我只是等著速水沒想到就先睡著了。

  「好了沒?不是說水是熱的就可以當溫泉泡啊?」

  邊打著呵欠,我邊側過腦袋,向身後的布幕高喊出聲。

  「咦咦!?」棉質布幕後傳來速水的驚呼。透過燈光,布簾上纖瘦的身影反射性地掩胸瑟縮。那玲瓏有緻的女體正立於一工業鐵桶內,上半身則裸露在外,雖然只看得到剪影,但也算是大飽眼福了。

  「才、才沒有當溫泉泡呢……山崎先生好兇。」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接著乾脆迴身面向布幕,邊打呵欠邊細細觀賞。

  「還有……別看。」速水警戒地補充,原來她也能從裡面瞧見我的輪廓嗎。

  「好。」我雖然誠懇地應了聲,但身子卻無動於衷,我選擇遵從男人的本性。

  直到速水將一支除草鐮刀從裡頭投擲出來,並在我腳尖前緣地面處釘死時,我這才面無表情地轉回身子。耳聞身後她嗚嚕嚕如惡犬般的警告低鳴,我老老實實地重新進行衛哨工作,戒備著倉庫外的世界。

  沒錯,我守衛的,就僅僅是這間小倉庫。

  然而為了這小小的倉庫,我卻身心俱疲。

  「快點啊,我真的好想睡。」

  雙手叉腰,我回想起前幾個小時的情形,疲憊感就更加沉重了。

  就算成功得到倉庫鑰匙了,事情的發展也沒有預想中那麼順利。

  最初是我發現蓄水槽的水都蒸發光了,明明上次來時還他媽一大堆的,就不知道那些水都跑哪去了。折騰了半天,我好不容易才從洋房後的古井中打足用水,又發現燒水用的鍋爐也給我搞罷工。

  「老子不爽燒了,你去死吧。」

  看著那永遠轉不開的爐子,我彷彿聽到它對我這麼說。

  最後,我竟然還是逃不過生火燒水的窘境,搞得來這一趟都沒意義了。

  盤腿坐下,我以手指揉捏著兩眼眼皮。透過模糊的視線,我重新審視這不足十坪的小空間。潘朵拉洋房後倉庫,此處是我在名古屋的第二個據點,四面擺放著各種工具與實用器具,多半是我從外頭超市搜刮來的。

  這裡堪稱是一人兵工廠,更不用說,還有著獨立發電機與蓄水槽。之前還能使用時,只要我燒個鍋爐,就能用鐵桶泡熱水澡。想到此,我又偷瞄了眼遮蔽速水的布幕,要不是我臨時找到這塊布簾來擋,她可能還死盯著我不肯洗澡呢。

  對於速水,我是越來越搞不清楚了,很多時候我會認為她是個麻煩包袱。

  然而就在昨天、在我和防火牆必敗的對峙中,我卻獲得了她的救助。

  我想起她槍殺防火牆時,所嶄露的純真笑容,雞皮疙瘩攀藤而上。

  現在回想起來,雖說佩服她,但總覺得她的反應有些不自然。

  「要、要多注意敵襲唷,山崎先生……」

  等我回過神時,才發現速水的食指正點在我側臉上。我愣了愣,這才斜眼看向她。方才發呆回想的期間,她不知何時已沐浴完畢,且手按大腿彎腰站在神遊的我面前。

  「嘻嘻,要、要是人家是殺手,山崎先生剛剛已經死掉了呢。」

  她瞇眼朝我嘻笑,並收回自己的手,緩慢地於我身旁抱腿坐下。

  速水與幾個小時前截然不同。墨綠色的髮絲重新被賦予柔軟光澤,泡澡後的熱氣也飄散於她泛紅臉頰間,就算隔了一小段距離,我仍然能嗅到她所散發出來的香氣。

  她依然穿著那套汙漬遍布的長袖立領衫,胸前的蝴蝶結已經裝置定位。唯一的差別大概在於她沒有套上黑色長襪,僅是抱著白皙的雙腿盡量隱蔽肌膚。那襪子染滿下水道的汙泥,我想她是再也不會穿上了。

  「那我一定死得很不服氣,被區區速水翠葉殺死。」

  我笑著望向全新的她,接著遞給她我早已預熱好的罐頭食品,這次是鮪魚。

  「唔,什麼區區速水翠葉啦,人家很厲害的哦。」雙頰染起紅暈,她蹙眉不甘願地小聲咕噥了句「謝謝山崎先生。」後,才用雙手捧過罐頭。當觸及罐頭餘溫時,她平淡的嘴角再次湧現笑意,她將暖呼呼的罐身平貼側臉,閉眼享受那份溫暖。
 
  「不是因為有個帥帥的大哥哥領隊,才變得厲害嗎?」

  「絕對不是。」她斬釘截鐵地回應,嘻笑著拉開罐蓋。

  「妳以後就會承認了。」我也同時拋了拋自己的那份罐頭,談話間方才的睡意已然一掃而空。我先抬頭確認氣窗是否開啟,再重新點燃地上用來加熱洗澡水用的篝火,直接就地在室內升火用餐。

  又累又餓,那一餐也不足以溫飽,然而意外的是我心情卻還不錯。

  明明是在受軍隊追殺、少了據點、多了包袱的窘狀下,我還是能嶄露笑容。我認為笑容是很珍貴的,這稀疏平常的微笑,我已經多久沒展露的如此頻繁了呢?

  或許,就連最基本的微笑,在現今世道上,都是一種奢侈的表情。

  那時我在心底暗自期許,要是能一直奢侈下去,就好了。

  可惜的是,事情的發展總是不如預期。

  「山崎先生的頭髮是金色的……染髮?」

  日暮低垂,當黃昏餘光灑落室內時,速水看著我與夕陽相仿的金髮問到。

  「天生的。」我也跟著抬眼上望,一手輕捏起自己的髮絲。

  動作間,我分神看向她,為此速水疑惑地歪了歪腦袋。她翡翠色的眼眸在火光照耀下更增添一絲神秘魅力,或許是對我的注目感到害羞了,在片刻之後,她趕緊將視線移往地面上。

  「嗚嗯……怎、怎麼了呢?山……山崎先生?」速水的手指擱在胸前,目光微微閃動,臉頰則羞紅著一絲尷尬。在她提問我視線用意為何時,她也不時抬眼看看我,再迅速將目光移轉,深怕與我對上視線。

  「那妳呢?妳不說說妳的頭髮和那啥……綠瞳?」

  聽聞我的問題後,她低垂的眼簾便再也沒有抬起。

  沉默壟罩,倉庫內只能聽見劈啪的燒柴聲。對話突然中止,我倒是沒有太大的訝異。就像在地鐵站時,速水曾問起我為何會染病一般,每個人都有不想公諸於世的秘密,而這秘密皆跟「唐吉軻德症候群」有關。

  「不想說嗎?」我平靜地擺擺手,表示不勉強她。

  「人家曾經,或許是一瞬間喔,眼睛變成了紅色的呢。」

  而她終究是回答了我的問題。根據回答,速水坦承自己也一度淪為紅眼睛的感染者過。這話使我注視火光的赤瞳眨了眨,我細細思考她話中的含意,但還未等我想通,速水便繼續說下去了。

  「然後……該、該怎麼說呢,人家當下捨棄了某種東西。」

  速水笑著抬起頭,面向我的笑容中看得出百般無奈。

  「我想……可、可能是我的『心』呢。」

  怦咚。

  我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加快了幾拍。

  「速水……妳到底在說什麼?」相處至今是第一次,我完全無法理解速水的言行。然而我意識深處卻有一道聲音告訴我,其實我是知道答案的,只是我心底一直在逃避著這個答案——

  「我……向山崎先生說謊了。」

  速水在我的目視之下,緩緩揚起顫抖的嘴角。

  「其實是我……殺死了,自己的爸爸和媽媽。」

  然後,她瞇起含淚的眼眸,綠瞳中閃爍一抹空洞。

  我一直都猜測著,唐吉軻德症候群,或許是一種「心病」啊。





休診 「翠葉」

「我……向山崎先生說謊了。」

  山崎先生,對不起……

  我其實不如表面上來得天真。

  防火牆先生根本不是我第一個殺害的人。

  早在被你找到之前,我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對不起。」我小小聲嘀咕著,寒意跟著壟罩全身。

  將腦袋埋入我拱起的雙膝之間,我縮身卻依然止不住哆嗦。

  所以我偷偷看向睡著的山崎先生,最終還是克制下想挨近他的衝動。

  長嘆口氣,我發呆凝視著篝火。聆聽周遭迴盪的柴火聲,孤寂感就久違地湧上心頭。好熟悉,好似我又變回了那黑髮蓋頭的女孩,她靜悄悄地坐在教室角落,偷偷傾聽著同學們快樂的交談,並暗嘆自己……是如此軟弱。

  對啊,那時,我還是個很軟弱的人呢。

  「喂喂,不覺得速水還挺可愛的嗎?」

  「真假,你喜歡那型的嗎?不怎麼打扮又笨,講話還結結巴巴的。」

  嗚,其實我都聽到了啦。

  但是,這樣就好……吧。

  我很明白的,在很多時候,裝傻是最輕鬆的抉擇。它可以讓我逃離壓力、避開矚目。我並不聰明,所以我用最笨的方式在保護自己。我有輕微的社交障礙,同時也不願意多思考,因為這樣就能過得很幸福。

  這點,我就跟父母一點也不像。

  「翠葉長大要來爸爸的公司工作嗎?」

  爸爸是很厲害的,他是位優秀的銀行經理,他總是用溫柔的語氣督促我成長。

  「人、人家會好好考慮的。」但我騙了爸爸,其實我完全不想去考慮這件事。

  「翠葉,敷衍爸爸那套對我可沒用哦?妳是該好好考慮自己的人生了呢。」

  媽媽是很厲害的,她有著小學老師的身分,嚴厲的關懷總是令我刻骨銘心。

  但是,為何必須去思考呢?平庸不好嗎?做個平凡的乖女孩,嫁給一位溫柔對待自己的男生,與他一起努力打拼、生活。就算平凡、就算貧窮,只要能穩妥地過日子,不就好了嗎?

  「不要放棄思考,翠葉。」

  我真的不想去思考啊。

  爸爸、媽媽……

  「現在開始!對異端、魔女、魔術師!進行淨化火刑!」

  即使面對這樣的情況,我也必須要去思考的嗎?

  黑暗來臨的突然,代表光明的火苗卻夾雜著絕望。

  我仰首傻望著整齊排列的木柱陣列,那堅硬柱體上無一例外綁著人類。他們是受刑人、由唐吉軻德症候群「魔女狩獵會」選別的受刑人。沒有標準、沒有寬容,只要被他們視為異端,那便再也無從倖免。

  就像……黑髮披散、不再有著冷傲神情的媽媽,她的黑眸中僅存落寞與悲傷。

  就像……低垂腦袋、依然笑著滿口胡言的爸爸,他的紅瞳中毫無理智可言。

  他們都被綁在高聳刑柱之上,衣著凌亂、狼狽不堪。

  只有我……孤單地被留在人群當中。

  耳聞歡呼聲瘋狂迴響,我眼睜睜地看著惡火竄起。人們猶如失魂亡者,魚貫地將火把丟入柴堆中。每當火把陸續被送入兇焰的懷抱時,氣溫與歡呼聲也跟著增溫了。

  心頭猶如被剖開般疼痛,我卻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在火光映照下,媽媽注視著我的神情,她少見不帶責難地笑了。那是記憶深處才可見的溫柔笑容,我好久好久沒有見到過了。

  「不要放棄思考,翠葉。」她小聲地以唇語對我如此說。

  依然的話語、依然的建議與提醒,但我還是不明白。

  「該妳了,小姐,相信妳也是我們的一員,對吧?」

  我還是不明白!即使我就要用顫抖的手投出火把,來加速爸爸媽媽的死亡,我也必須要思考嗎?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我害怕自己只要運行思考,感情的洪水就會將我沖垮了,好想放棄、好想逃跑……好想死。

  「快點,難道妳也是異端嗎?」

  發聲者粗魯地拉起我的手,代表唐吉軻德的赤紅眼珠咄咄逼人。不止是他,就連周遭吵雜的人群也跟著驟然無聲。無數雙敵意的目光直盯著我,是佔多數的瘋狂紅瞳、與少數帶點同情的無奈黑眸。

  「這是一場實驗。」忽然,在死寂的壓迫感下,我聽見冰冷而無情的男性嗓音。

  「這是一場實驗,能否達成,就看妳了。」那是遠在所有人之後,鶴立雞群般豎立於高台上的人,他有著一雙傲視萬物的湛藍眼珠。是一名中年男子,他領導著群眾,在那非人的目光主導下,群眾的立場便無法動搖。

  「快點!快點!快點!快點!快點!快點!」

  催促的聲浪淹沒火勢,也淹沒了我瀕臨瘋狂的理智。

  啊啊,是呢。

  唐吉軻德症候群所帶來的末日……

  或許,作為患者才是最幸福的。

  思維能力從我腦中漸漸喪失,於患者們赤紅的目光反映中,我發現自己的眼眸也轉為瘋狂的血紅。無法思考,一起淪落吧。只要成為瘋子,那一切討厭的、悲傷的、需要思考的,都會離我而去了,這樣就好。

  我面無表情地感受著,感受理智正隨襲來的朱紅離我遠去。

  「翠葉。」卻在寂靜的思維深淵中,有人喚起我的名字。

  那是嚴厲又溫柔的嗓音、迫使我抬頭望向她的嗓音。即使惡火已逼及腳尖,媽媽的視線卻一刻也沒離開過我。她張嘴喊著,聲音被劈啪柴火聲給蓋過。然而我卻能清楚讀懂她的唇,那是好熟悉的、好久遠的。

  翠葉,妳喜歡什麼顏色?

  咦……綠、綠色?

  妳看,妳這不就有在好好思考嗎?

  不要放棄思考哦,因為人類只要不思考,就活不下去了呢。

  過往的回憶如清泉般湧上腦海。那是孩提時,媽媽為了讓我有思考的自信而設下的簡單題目——「妳喜歡什麼顏色?」

  如此單純、如此簡易的問題,就能證明自己沒有喪失思考能力、就能證明自己還活著!到了最後一刻,媽媽還是不願意我放棄思考、不願讓我成為「唐吉軻德」。

  汗水滑過媽媽的脖頸,她朝我溫柔的笑開,最終輕輕闔上雙目。

  吶,翠葉,妳喜歡什麼顏色呢?

  「我……」

  甩臂,我掙脫捉住我的粗魯男人。

  望著垂頭不語的媽媽、看著已然不會再注視我的爸爸,我的雙眼模糊了。

  淚水順著眼角淌過頰畔,我勾起悲傷的笑容,閉眼……將火把拋入柴堆之中。

  「我喜歡綠色。」

  活下來了,只有我。

  當我在大雨中吃力地將他們卸下時,我已經分不清淚水和雨水的差別。

  或許這是我第一次憑藉著自己的力量做事,我以瘋狂教徒們餘下的鐵鏟挖掘著泥地。在五指綻裂、汙泥染遍全身之後,我總算騰出足以讓爸爸媽媽安眠的空間。

  「生存……」喃喃自語著,我面無表情凝望向那已封起的土丘。

  就像個孩子般,我的放聲大哭喧染了雨景的色彩。

  然後,我最終決定不再為此哭泣了。

  「思考和生存真的,好累,但是……」

  擦乾淚水,我透過水窪重新審視自己。

  「……我,再也不會放棄求生了。」

  鏡面中,我的雙眼與髮絲,不知何時變成了鮮豔的翠綠色。



  #

  在這之後,我遇上了他。

  「知道我救妳的原因嗎?」

  將依然冒失的我從彩香手中救下時,那金髮的男孩正眼打量著我。他受感染而鮮紅色的眼珠與別人截然不同,是銳利又充滿神采的傲慢。我看的出來,他是個擅於思考的人,與我有著天差地別之遠。

  「那時候,我從妳的眼神中看見了『求生意願』。」

  他邊如此說著,邊撕掉封住我嘴巴的膠布。

  「妳思考著該如何將『求生』傳到我心中,所以我救你。」

  我呆愣地眨眨眼,在我的視線中,他的身影變得無比可靠了。

  「人類啊……只要放棄思考,就會死掉、就會變成唐吉軻德。」

  不再蹲著與我對視,他站起身,將手中染血的球棒扛上肩頭。在黃昏餘景下,他以側臉看向我,目光中不帶一絲猶豫:「我要做人類,而不是唐吉軻德,那妳呢?」

  嗚哇……

  難道是我真的很愛哭嗎?

  為何淚水就是停不下來。

  見他為我哭泣而錯愕,我雙脣微顫地輕語。

  「我的詛咒破除了……我,已經是人類了。」

  於半夢半醒間,我不自覺地唸出了當時的台詞,換來卻是相對沉悶的感受。做為人類,或許還算是夥伴吧……我直到剛剛,才終於肯向山崎先生坦白我的罪業。

  不知道他會如何看待我呢?又或是我會再次孤身一人……

  想到此,我睜眼望向寧靜的周遭,赫然發現,一切都改變了。

  沒有篝火、更沒有睡於不遠處、猶如燈塔般守望著我的山崎先生。

  僅有的,是壟罩於世的漆黑海洋,與極近距離下突然亮起的陌生紅瞳。

  「嗨嗨!早安呀,陪人家玩個遊戲好不好?綠色眼睛的大姊——姊?」

  黑暗的倉庫中,女孩稚嫩的笑聲,使我渾身癱軟、四肢發麻。

  山崎先生……

  假使我不見了。

  你還願意,來找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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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6 篇留言

就是愛貓
嗯...印象中以前好像沒有這一段?難不成是新章節?(開心

05-12 14:07

飛鳥
從這裡開始都是新劇情囉05-12 14:55
就是愛貓
興奮好奇期待坐前排吃爆米花

05-12 15:25

VC
瑪麗ㄇ

05-12 21:21

彼德兔 。伊果
換句話說,翠葉篇有保留、而洋館則是新篇章?

05-13 03:39

JEFung3945
好棒的改寫!感覺文字比之前更精煉,情節鋪排也緊密而充滿張力。沒有正式出版真的非常可惜。。。

05-13 20:37

Reineke
妳思考著該如何將『求生』傳到我心中,所以我救“你”
→妳

05-25 1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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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喜歡★jay820118 可決定是否刪除您的留言,請勿發表違反站規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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